此時此景,讓他腦海裡浮現出了這首雋永的小詩。
美好的早晨總是格外短暫,當太陽從角落一躍而升時,清晨的露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回到了現實之中。
侯衛東來到了趙東住的房間,輕輕敲了敲,聽到一聲“請進”以後,就推門而進。
“休息得好不好?趙部長。”侯衛東當過兩任領導秘書,在如何與領導打交道這方麵,很是得心應手。加上此時他的身份已經不低,並沒有刻意去討好趙東,隻是保持著對上級領導應有的尊敬,應該走到的環節一步不少。
趙東昨晚喝了些酒,又唱了七八首歌,還跳了舞,晚上睡了一個好覺。早上起床,神清氣爽,他對侯衛東道“成津這個招待所很不錯,雖然處於鬨市區,卻是綠樹成蔭,建築也有些曆史。住在裡麵,讓我想起以前的省委黨校。以前的省委黨校也是這個格局,當年深受蘇聯影響,許多建築都是蘇式風格,厚重寬大,層高在五米左右。建築是時代的縮影,此話當真不錯。”
趙東是市委組織部領導,注重的是縣委招待所的曆史感。侯衛東如今是成津縣委副書記,是成津縣的主人,他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他注重縣委招待所的商業價值。昨晚的估計還有些問題,今天早上他仔細看了看,這塊地絕對不止二十畝。
當然,侯衛東隻是有開發縣委招待所的想法,想法變成現實還有一段距離。他對趙東道“趙部長,昨晚聽你唱了不少蘇聯歌曲,看來你對蘇聯還有挺深的感情。”
趙東道“是啊,從小就看著《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長大,穿水兵衫,聽蘇聯歌曲,我挺有蘇聯情結。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居然就這麼轟然倒地,其中有許多令我們深思的教訓,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腐敗。腐敗問題在沙州也不容小視,你主持成津縣委工作,一定要狠抓腐敗。”
聽到趙東將談話由閒情轉到了正事,侯衛東態度嚴肅起來。
“腐敗有大腐敗和小腐敗之分。大腐敗不是常態,也隱藏得很深。小腐敗卻充斥在社會各個角落,比如公務管理中的吃拿卡要等現象,就是小腐敗的具體體現,它的危害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大腐敗還要嚴重。老百姓接觸不到深層次的大腐敗,他們總是通過直觀的感受來評價我們黨。你作為縣委書記,要結合基層組織建設,在預防小腐敗方麵下工夫。”
“趙部長,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認真抓好基層組織建設。”侯衛東想起昨天在車上所說之事,又道,“基層組織建設是一個龐大的係統工程,很難一蹴而就。我想先在成津搞一個由市委組織部親自聯係的試點,有市委組織部的支持,試點工作才能上檔次,出效果。”
對基層組織來說,能得到上一級組織部門的指導和跟蹤是一本萬利的事。官場有一句俗話,叫做“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凡是組織部門聯係的點,其負責人與組織部門接觸得多,得到提拔的機會也就多。各地都願意組織部門到自己的地盤上搞試點,誰能爭取到這個試點,就是本事。
侯衛東作為主持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如果能為自己的部下爭取到機會,一來可以增加自己的威信,二來可以推動工作,三來可以為部下謀實在的福利,他就想利用這個機會將基層組織建設的試點放在成津。
“這事昨天在車上說了,市委組織部本身就有這個計劃,侯書記既然有主動性,那就放在成津搞試點。市委組織部將對你們進行指導,也將跟蹤你們的試點工作。”
趙東如此表態,是對侯衛東的支持和幫助。從周昌全對侯衛東的任命,他看得出周昌全很關注成津縣,就將基層組織建設的試點工作設在了成津縣。與主要領導保持一致,體現在細小的環節,這就是當下級領導的悟性。
侯衛東陪著趙東、粟明俊等人到樓下吃飯。剛下樓,縣長蔣湘渝也來到了招待所。
吃罷早飯,侯衛東、蔣湘渝等人將趙東送到成津縣境。在縣境下了車,趙東對侯衛東道“建立基層組織工作試點的事情,就由粟部長具體負責。”
粟明俊道“成津抓基層黨建一直很有經驗,這是試點工作能順利開展的基礎。至於選點以及工作重點,事情還挺多,到時我們還要經常下來。”
在趙東等人上車時,郭蘭遞了一封信給侯衛東。信封上印著成津縣委的地址,這是她在招待所找到的信封。她淡淡地道“這是我們科室的電話,到時可以直接與我們聯係。”
當趙東的小車消失在公路上後,侯衛東明白,送人之人離開,他就真正成了成津縣委的領導人了。他的決策將影響成津的發展、影響成津人的生活、影響成津縣的政治結構。從現在開始,他將直接麵對錯綜複雜的局麵。
蔣湘渝道“侯書記,你看就住在縣委招待所如何?裡麵環境不錯,再買點家具,也就成了。”
侯衛東開了一個小玩笑,道“謝謝蔣縣長,我聽從安排。”
蔣湘渝忙道“我哪裡敢安排侯書記,隻是建議。”
上了車,侯衛東將郭蘭的信打開,有兩頁紙。第一頁是組織部幾個科室的電話,包括她自己的電話。翻看另一頁,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這張紙上寫著一首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彆人的夢。”
字體娟秀,字如其人,除了這首詩,並無其他一個字。郭蘭也想到了這首詩,這讓侯衛東大感意外,隻覺一顆心撲撲亂跳。他明白,郭蘭遞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給電話號碼,而是為了送這一首詩。
心有靈犀一點通,大概就是如此。
送走了趙東一行,在回成津城的路上,侯衛東坐在後排,專注地透過車窗審視著成津的土地和建築。
由於章永泰的小車已經摔成了一堆廢物,縣委辦主任胡海征求意見以後,從交通局調了一部新的越野車,暫時充當侯衛東的用車。這車減震很好,儘管道路破破爛爛,車內並不顛簸。駕駛員周師傅也是從交通局一並借調過來的,他平時為交通局幾位副局長開車,在車內說話向來隨便,大一句小一句,天一句地一句,從來沒有顧忌。此時從反光鏡偷窺了新來的副書記,見其神情嚴肅,有著凜然不可犯之威嚴,便不敢唐突地開腔。
車內隻聽到發動機輕微的轟鳴聲。
下車之際,侯衛東客氣地對周師傅道“周師傅,辛苦了。”
周師傅見侯衛東終於開口,很恭敬地道“為領導服務,是我的榮幸。”看著侯衛東走進辦公樓,周師傅自言自語道“難怪侯書記年紀輕輕就當書記,一看就是個厲害角色。”
侯衛東當過秘書,知道領導與兩個人接觸得最為密切,一個是貼身秘書,另一個就是駕駛員。這兩人職位不高,卻相當重要。在春秋戰國時代,曾經有一個著名的案例,講述了一位勇將打仗前遍賞三軍,唯獨忘記了馬車夫。而那位馬車夫恰恰心胸狹窄,在戰鬥中,為了一飯之仇,駕駛著馬車投降敵軍。這位勇將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且這個代價並非一條生命,同時陪葬的還有將軍手下的千萬士兵。
侯衛東對這個故事記憶深刻,加上自己的特殊經曆,他比其他縣委書記更加重視身邊的這兩個人。隻是,他在成津縣兩眼一抹黑,根本沒有合適人選。
縣委辦主任胡海很鬱悶。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了縣委招待所。按照慣例,他是要陪著去十裡相送,可是侯衛東卻讓他先回辦公室,這就讓胡海摸不著頭腦。回到辦公室以後,再親自到新老板的辦公室仔細檢查一遍,耐心等著新老板回辦公室。
坐了一會兒,胡海就接到了好幾個推薦貼身秘書的電話。胡海皆道“新老板當過大秘書,對手下人要求特彆高。我現在還摸不到水深水淺,先試一試,儘力而為。”估摸著時間,他拿出十來份未處理的文件,這些都是需要縣委書記親自定奪的文件,隻等侯衛東一回來,他就送過去。
等到侯衛東回來,胡海立刻將文件送了過去,道“侯書記,這幾份文件需要你閱示。”
放下了文件以後,胡海介紹道“這間辦公室是章書記以前用過的,他的私人物品都已搬走,辦公家具和休息室用品都是新買的。”
侯衛東在辦公室轉了轉,問道“秘書的房間沒有連在一起?”
胡海解釋道“秘書房間在走道對麵,招呼起來方便。縣裡和市裡格局稍微不一樣,市裡領導和秘書的房子連在一起,縣裡是分開的。”
侯衛東又問道“以前我在益楊當過縣委辦公室副主任,以前在一起開會,成津都是趙主任參加,他現在到哪裡去了?”他來到成津之前,做足了功課,掌握了充分的情況。
“我以前還在縣委黨校,章書記到了成津,我才調過來。趙主任辭職下海了,現在已經是大老板了。”
“老趙做什麼?”
“他開了一家鉛鋅礦,生意做得大。”
侯衛東到成津縣,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整頓礦業秩序,聽說老趙當了鉛鋅礦老板,便留了心思。
胡海見侯衛東態度挺好,道“侯書記,這房子是否換一換?”
許多領導都有個習慣,不願意用彆人用過的東西,包括房子。章永泰初到成津,就是從隔壁換過來的,而隔壁的那一套房子就一直鎖著,沒有人用。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共產黨人是唯物主義,我不信那些。”說到這裡,他猛然間意識到前任書記或許有些講究,便把話又圓了圓,道“這房間挺好的,不用換了。”
“您的秘書,有什麼要求?”
“沒有特彆要求,按正常程序走。”
“我手裡有個推薦名單,請侯書記定奪。還有駕駛員,是在小車班裡選一個,還是從外麵調來?”
侯衛東道“小車班的駕駛員技術都應該可以,就從小車班調。我對駕駛員有兩個條件一是年齡要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二要當過兵。如果給部隊首長開過車,則更好。至於秘書,先不急,你把名單留下來,我先看看。”
胡海走後,侯衛東坐在寬大的桌子後麵,看著幾份文件,他突然湧起一陣激情,心道“這是一個舞台,也是起飛的跑道。”轉念又想到成津可能出現的暗流,便將激情壓了下去,細細思考著可能遇到的困難。
想了一會兒,侯衛東又將自己特製的通訊錄拿了出來,裡麵記著一些重要人物的聯係方式。他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看下去,然後目光停留在吳英的名字上。
侯衛東給水利廳吳英撥了電話過去“吳廳長,您好,我是沙州小侯,侯衛東。”
吳英對侯衛東印象挺好,離開沙州時,很例外地將電話留給了他。她此時正在開會,就壓低聲音道“小侯,你好啊,什麼事情?”
聽到吳英壓製的聲音,侯衛東知道她在開會,道“吳廳長,我調到成津縣工作了。”
“任什麼職務?”
“縣委副書記。”
“祝賀你,這是一個很好的台階……給你一個任務,你得保護項叔叔的墓地。成津采礦的很多,一定彆在周圍開采,要讓逝者安息。”
“我一定將飛石鎮項叔叔的墓地保護好,近期我派一個工程隊,將項叔叔的墓地維修了。”項勇雖然死了,卻活在了吳英心中。在侯衛東心中,項勇就是一個符號。他明白其在吳英心中的地位,因此在吳英的名字後麵,寫下了“飛石鎮項勇”五個字,用來提醒自己。
掛斷電話,侯衛東又給楊柳打了一個電話,道“楊柳,我在市委辦時,基本上沒有與各縣委辦打交道。你平時和縣裡的同誌接觸得多一些,在成津縣委辦裡有沒有合適的人?我要選一個秘書。”在工作上,侯衛東特彆信任楊柳。
楊柳笑道“就彆找人了,我調到成津來。”
“哪有市委秘書過來當縣委秘書的,你過來就要當縣委常委、委辦主任。”
“我可沒有資格做縣委常委。”
“彆謙虛了,你現在是市委辦公室綜合科副科長,到縣裡來提一級,很正常。而且先可以做不進常委的委辦主任,過個一兩年熬夠了資曆就可以成為常委了。”
“好啊,高書記很快就要回嶺西了,等高書記一走,我就到成津來工作。”
說到這,楊柳遲疑了一下,道“我在國慶要結婚,男方在建設銀行工作,條件還可以,到時你要參加。”楊柳在益楊新管會工作時做過辦公室主任,兩人配合得很是默契,但是侯衛東很好地把兩人的感情限製在了友情範疇。對於此,她心知肚明,經過掙紮,終於接受了一位條件尚可的追求者,準備在國慶結婚。
侯衛東真心地祝賀道“我一定來,不僅要參加,還要送大禮。”
“謝謝你,侯主任。”
“對了,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給我。”
“成津組織部有一位杜兵,嶺西師大畢業,在學校做過學生會副主席,很能乾,為人比較誠懇。”
侯衛東拿起了胡海留下的推薦名單,裡麵有杜兵的名字。他信任楊柳,有了楊柳的推薦,便對名單裡的杜兵上了心。
正在看名單時,傳來了敲門聲。進來之人是副縣長周福泉,侯衛東熱情地站起來,沒有等周福泉開口,道“周縣長,請坐。”
周福泉笑眯眯地道“侯書記記憶力驚人,見過一麵,就把我記住了,不勝榮幸。”坐下以後,他道“我在縣政府是分管建設這一大口,侯書記什麼時候去視察建設係統?給同誌們鼓鼓勁。”
侯衛東立刻想起周昌全傳授的“狠抓衛生”絕招,微微一笑道“建設係統在成津發展中功不可沒。明天,我們一起到城區轉一轉,與同誌們見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