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離開侯衛東的房間以後,將春蘭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春蘭性子強,想起爸爸常說的“官當得越大越好說話,真正不好說話的是那些小官。”等胡海前腳離開後,她迅速抹掉眼淚,直接去找侯衛東,果然如爸爸所說,侯衛東真是很容易說話。
“我可不願意當一輩子的服務員。”春蘭走出侯衛東房門的時候,再一次在心裡為自己鼓勁。
在黑暗中,有一個身影躲在樹蔭裡,觀察著侯衛東的住房。等到春蘭出來,又看了一會兒,確定無人再去找侯衛東了,就抱緊手裡的資料,匆匆走了進去。
侯衛東忙碌地過了一天,此時終於靜了下來,他剛拿出手機,準備給小佳打電話,又聽到了節奏清晰的敲門聲。他歎息一聲,放下電話,道“請進。”
又進來一位女子,雖然是秋天,這個女子身上卻帶著一絲寒冷的感覺,從穿著和氣質來看,她顯然不是縣委招待所的服務員。
“您是侯衛東書記?”來人審慎地問了一句,雖然知道侯衛東年輕,可是看見真人,她還是覺得他作為一縣主官,實在太年輕了,心中也是暗自打鼓。
侯衛東見到女子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我是侯衛東,您找我有事?”他暗道“縣委招待所有門衛,已經是晚上了,怎麼隨便哪個人都朝裡麵放?”
女子舒了一口氣,道“我是章永泰的女兒章鬆,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聽說是章永泰的女兒,侯衛東神情鄭重起來,道“請坐。”他順手將房門關上,然後給章鬆倒了一杯水。
章鬆敏感地看到了侯衛東關門的動作,暗自產生了些希望,道“侯書記,我……”
侯衛東手一伸,道“進裡屋談。”到了裡屋,侯衛東順手將房門關上,這才道“請說吧。”
章鬆道“我和大哥整理父親的遺物,在書房裡發現了一本日記。”她猛地提高聲音,道“我父親不是車禍,他是被人害死的。”
接過了章鬆遞過來的複印件,侯衛東道“複印件?”
章鬆道“原件我藏著,法院是不信複印件的。”
章永泰有一手漂亮的行書,侯衛東看了幾頁,便可以確定這確實是章永泰的日記。每一篇日記都很短,多是對工作、人生的感悟。其中一篇引起了侯衛東的注意“這些蠅營狗苟的小人,居然打電話用死亡來威脅我。他們越是瘋狂,越是說明他們心虛。堅持就是勝利,我一定要將這幫蝕蟲乾淨徹底地消滅。”
侯衛東警惕地問道“什麼時候發現這本日記的?”
章鬆道“我是偶然間翻看這日記,才知道父親死得蹊蹺。”
“為什麼給我?憑什麼相信我?”
“你是成津新來的縣委書記,與當地沒有糾葛。”
“還有誰知道這日記?”
“我大哥將日記送往周書記那裡了。”
侯衛東長舒了一口氣,心道“有了這篇日記,間接證明了周書記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嚴肅地道“這事千萬要保密,切忌讓外人知道,免得引來殺身之禍。”
章鬆急切地道“侯書記,一定要將凶手繩之以法,否則父親會死不瞑目。”
侯衛東不能在章鬆麵前透露周昌全的安排,道“你要相信縣委,我們不會放過任何壞人。但是,僅僅憑著章書記的日記,也不能認定就不是車禍。我們還需要做深入細致的調查工作。”他很謹慎,並沒有在章鬆麵前明確表態。
“父親是為了成津犧牲的,如果市委不給一個公正的說法,不懲處殺人凶手,我就要到省委、中央去上告。”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在短短的時間內,章鬆經曆了太多人情冷暖。此時見到侯衛東不明確的態度,臉上浮現出失望之色,還有一絲隱隱的憤怒。
如果確實是有人暗算了章永泰,章鬆的告狀行為極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侯衛東不想讓章永泰的女兒再受到傷害,嚴肅地道“你要相信組織,要相信周書記,也要相信我,我們的心與你父親是在一起的,這一點你不用懷疑。你的心情我理解,成津很複雜,處理好這些事情,不能感情用事,要講究策略。”
章鬆道“那我拭目以待。”
侯衛東見章鬆情緒不穩定,緩和了語氣,道“你在哪裡上班?”
章永泰是兩年前調到成津縣的,以章鬆的年齡來看,多半不在成津工作。侯衛東不願意章鬆此時出現在成津縣內。在自己還沒有充分準備前,她的出現極有可能節外生枝,打亂整體部署。
“我在沙州國稅局工作。”
“你要把日記原件收藏好,除了周書記和我,不要向其他人提起這個筆記本,免得惹麻煩。”
章鬆慘然一笑,道“為父親報仇,我是豁出去了。”
侯衛東取過一張紙,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道“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二十四小時開機。你任何時候都可以給我打電話,遇到什麼事情務必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切忌輕舉妄動。”
等到章鬆離開後,侯衛東立刻給周昌全家裡打了電話,周昌全道“什麼?章竹拿著日記來找我?日記什麼內容?”
聽罷日記內容,周昌全沉吟道“章永泰向我彙報工作時,把這事當成笑話給我提過,這也是我對此事耿耿於懷的原因之一。你要保護好章鬆,不能再讓她發生意外。”
與周昌全通了電話,侯衛東又想給鄧家春打電話,想了想,又放棄了。他暗自告誡“作為一方主帥,要謀定而後動,切莫心浮氣躁。”
第二天清晨,侯衛東早早起了床,到院子裡做運動。麵對成津縣蛛絲網一般複雜的局麵,他必須保持旺盛的精力,有健康的身體才有更加積極的心態。
鍛煉完身體,在樓梯上,侯衛東遇到了服務員春蘭。春蘭甜甜一笑,道“侯書記,早上吃什麼?我端上來。”
“沒有特彆要求,有什麼吃什麼。”侯衛東原本想到小餐廳去吃,轉念一想,到了小餐廳,又得麵對著各式各樣的人。他寧願官僚一些,讓服務員將早餐送到屋裡,有個安靜的早上,可以思考各種問題。
春蘭得到肯定回答後,喜滋滋地去了小餐廳,一會兒工夫,她端著盆子來到了侯衛東的房間。
早餐很豐盛,四個小包子、一碗稀飯、一碟鹹菜、一個雞蛋、一杯牛奶,熱騰騰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侯衛東誇了一句“搭配得不錯,很有食欲。”
春蘭得了表揚,笑眯眯地走了。等到侯衛東離開了房間,她拿著招待所特意配給她的鑰匙,回到了侯衛東的房間。房子還是那個房子,設施還是那些設施,可是侯衛東住進來以後,整個房間就變得不同,多了一些神秘感,也多了一分男子漢的味道。
侯衛東起床時,草草地疊了被子,並不整齊。春蘭將被子重新打開,細細地疊成方塊。在床頭看見換下的幾件衣服,便從衛生間拿了木盆子來,將短袖襯衣、長褲放進去以後,看到一條內褲。看到這個男人很私密的物件,未結婚的春蘭臉頰微紅,心跳加快了不少。她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拈起內褲,放進木盆裡,然後端著木盆又到衛生間,將洗漱用具擺整齊,用抹布將洗漱台擦乾淨。想著英俊、威嚴又和氣的侯衛東,她暗道“要是能嫁給侯書記這樣的男人,我就滿足了。”
周昌全傳授的小招數
9點,副縣長周福泉、建委主任朱彪、建委副主任兼城管局長張長治,以及電視台的記者都到了縣委辦。
建委主任朱彪與胡海很熟悉,他來到胡海的辦公室,道“胡大主任,今天是什麼事?電視台記者也來了。”
胡海雙手一攤,道“侯書記昨晚才說的,沒有說具體的事情。”
朱彪低聲道“這位老板不好侍候吧?”
胡海想著侯衛東始終不冷不熱的態度,道“侯書記在上麵的關係網很深啊,幾天時間就來了兩個市委常委,我估計著周書記很快就要下來了。”
兩人坐在辦公室裡吞雲吐霧地議論著,城管局長張長治跑了過來,道“侯書記和周縣長過來了。”朱彪慢條斯理地將煙屁股摁滅,同胡海一起來到會議室。在會議室與侯衛東和周福泉見麵後,在侯衛東的帶領下,眾人來到大院。
在縣委大院裡,停著一輛依維柯,這是交通局臨時調用過來的。侯衛東今天要帶著相關人員去參觀縣容縣貌,所以不能開著一串小車,免得惹人嫌,在老百姓中造成不好的印象。
下樓時,胡海跟著侯衛東,邊走邊說。
周福泉假意上廁所,落在了後麵。在廁所裡,他給張長治打了電話“你彆說話,聽著。今天侯書記帶著我們這一行人看城區環境衛生,我是剛知道,你趕緊給環衛所的打招呼,就算來不及,也要打。”
張長治嚇了一跳,趁著周福泉在車下與侯衛東說話之際,急急忙忙給縣環衛所辦公室打電話,卻總是處於占線狀態。打環衛所高所長的手機,關機。他氣急敗壞地罵道“狗日的,上班時間關什麼機?!”他又給城管局辦公室打電話“快點去通知環衛所,今天縣委侯書記帶隊檢查城區環境衛生,還帶著電視台,讓他們趕緊到城裡去看一看,暴露垃圾一定要處理掉。”
城管局辦公室陳主任不敢馬虎,叫上長安車,朝環衛所趕了過去。到了辦公室,見環衛所辦公室小方正抱著電話機說說笑笑。
“高所長在哪裡?”
小方見辦公室的同誌神情很焦急,就捂著話筒道“壞了一輛清運車,高所長在修理廠。”
“他手機怎麼關著?”
“高所長的手機沒電了,充電器放在家裡,中午回家才能充電。陳主任,什麼事啊?這麼著急。”
聽說新來的縣委侯書記要檢查衛生,小方也急了,道“陳主任,你去找高所長,我去找幾個小組長,讓他們趕緊到街道上去盯著。”
儘管環衛所的同誌手忙腳亂地全部到了街道上,但是他們已經來不及解決城裡的臟亂差問題。縣城中央,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地上散亂堆著一大攤垃圾。這是附近餐館倒出來的廚衛垃圾,品種豐富,味道鮮美,引來一大群綠頭大蒼蠅,在垃圾上麵迎風而舞。侯衛東老遠就看見了這一堆垃圾,讓車停下。他們一群人就下了車,站在這堆垃圾周圍。張長治分管著環衛所,看到這堆垃圾,臉如煮熟的螃蟹——紅透了。
侯衛東指著這一堆垃圾道“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千禧年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即將進入新世紀,社會發展日新月異,人民群眾的生活得到了大大地提高,成津縣也取得了長足進步,城市麵貌發生了極大變化。但是,我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比如說,今天看到的這堆垃圾,讓我很震驚。”
電視台的記者從各個角度對著垃圾一陣猛拍,許多群眾圍觀過來。人多了,頓時驚起一群蒼蠅,如轟炸機一般在空中盤旋。
“垃圾不是小事,事關千家萬戶,是城市形象,更關係著群眾的健康。垃圾沒有管好,讓我這個縣委副書記感到臉紅。”
當電視台的鏡頭對準了城管局長張長治以後,他紅著臉,低著頭,訥訥地道“作為城管局長,這是我的失職。我在這裡立下軍令狀,環衛部門將開展為期一個月的環境整治工作。屆時,我縣的城市麵貌將得到根本變化。”
侯衛東道“既然立下了軍令狀,縣委、縣政府和全縣人民群眾將拭目以待。”
侯衛東帶著眾人,走一路,拍一路,說一路,將縣城逛了一個遍。張長治、朱彪的汗水從頭到尾沒有停過。
副縣長周福泉住在城裡,他每天上下班都是小車接送,還真沒有注意到縣城的環境衛生。跟著侯衛東細細地走了一圈,作為分管領導,看著糟糕的衛生狀況,他亦是臉上無光,青一塊、紅一塊。
“媽的,搞老子的突然襲擊,第一板斧砍在建委係統。”周福泉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昨天特意邀請侯衛東來給建委係統乾部鼓勁兒,今天侯衛東確實來了,卻不是來鼓勁兒而是曝光,這讓他很有些情緒。不過,縣城的環衛工作確實做得太差,人證、物證皆在,他確實無話可說。
晚上,成津電視台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專題,將今天一路行一路拍的節目經過剪輯以後播了出來。
周福泉組織建委中層以上乾部,集體收看此節目。當節目結束後,建委係統所有乾部半晌不說話。周福泉嚴厲地道“平時開會,我說了多少遍,環境衛生是城市門臉,你們全都當成耳旁風。現在成了侯書記的第一個反麵典型,大家滿意了嗎?”
整治環境衛生的電視片接連播了三天,原本成津縣電視台全靠播放電視連續劇或外國片勉強支撐,很少有人觀看其自辦節目。整治節目出來以後,一傳十、十傳百,創下了成津縣電視台收視率的新高。
成津縣城群眾聽說來了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縣委書記,都沒有直觀印象。看了電視節目以後,很多人都記住了那張年輕英俊的臉。
李東方在他的彆墅裡,和幾位朋友一起看著大背投。這種寬大背投還沒有走進成津縣的商場,隻有在沙州百貨公司裡麵才能買到,近兩萬元的產品讓人感到震撼。
“這個侯衛東把自己當成了李向南。”方傑蹺著二郎腿,手裡端著一個高腳杯子,裡麵是葡萄酒。他輕輕蕩著酒,以便讓酒味充分地發散出來。
李東方看著電視畫麵,道“侯衛東這人好鬥,看他的做派是要在成津搞點事出來。”
當初在成津賓館門口,方傑被侯衛東揍了一拳。在清真館子,方傑帶著一群人被兩個人堵在了樓梯上。當得知打架的人是周昌全秘書,李東方不禁大感意外。在他的想象中,當秘書的人都長於動心眼,沒有料到這個秘書不僅心眼靈活,還敢與人動手。此時,侯衛東到成津主持縣委工作,李東方本能地感到危險。
方傑滿不在乎“侯衛東就算有周昌全支持,也解不開成津這個局。有色金屬礦涉及多少乾部,如果真要整頓,侯衛東立刻就會變成空軍司令,和章永泰一個下場。”
李東方不如方傑樂觀,道“將我爹調到市城管局,就是釜底抽薪,也是調虎離山。然後調來侯衛東、鄧家春,這一環扣一環,如果說沒有針對性,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