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站在劉寧的身旁,他的目光注視著沿河兩岸星星點點的房屋,這些房屋都是在拆遷範圍之內。蔣湘渝在竹水河水電站上確實下了大工夫,為了儘快拆除這些房屋,他基本上是一家一家去做工作,連恒慶集團副總經理朱小勇都被蔣湘渝的實乾精神所感動,數次在嶽母即水利廳副廳長吳英麵前表揚這位肯乾且口才極好的成津縣父母官。
劉寧很快就注意到這些房屋,道“侯書記,按照水利廳與沙州市政府的協議,拆遷應該是由當地政府負責。看今天的情況,水利廳很難開展下一步的工作。”
劉寧是水利廳新提拔的副處長,這是他第一次帶隊到縣裡來視察。儘管縣委書記是正處,他隻是一個副處級,可是從省級單位來到縣裡,這讓他有著明顯的心理優勢。
他的態度很誠懇,可是話裡有隱隱的指責之意。
一旁陪同的常務副縣長周福泉很意外地看了劉寧一眼,見侯衛東神色如常,並沒有生氣,這才放心。
侯衛東心態放得很正,作為縣委書記,他不想得罪省裡的人,哪怕是一個不太重要的人物。雖然這些人不能對自己個人有什麼損害,可是這些人職務不高,位置卻各有各的妙處,得罪了其中的人物,說不定哪一天成津的工作就會被耽誤。
“劉處長,竹水河的老百姓鄉土觀念很重,很多人生於斯長於斯,不願意搬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竹水河兩岸土地肥沃,新遷地很難找到這麼好的田土。”
“侯書記,這一點我很理解,但是水利廳與恒慶集團已經製訂了詳細的施工計劃,而且上報了省政府,屆時不能開工,水利廳和沙州市都不好交差。”劉寧擺起省級機關的架子,故意將事情說得很嚴重,他要用這種方式增加自己的分量。
竹水河水電站的相關事宜,侯衛東最先是和朱小勇、蒙寧一起來查看,隨後就是與吳英初談,他對項目了解得很清楚。聽到這位副處長拉起虎皮做大旗,很不以為然,道“劉處長放心,縣裡和多數農家都簽了協議,釘子戶隻是少數。”
劉寧態度很嚴肅,道“省裡補貼了部分搬遷費用,我正好負責審計此事,希望基層乾部將這些錢足額及時地發放到農戶手中。”
“此事我們有紀律,是高壓線,誰碰誰負責。”
侯衛東又陪同劉寧一起到恒慶集團的駐點去看了看,副總經理朱小勇到省裡開會,沒有在現場。
車行至縣城還有五公裡,侯衛東接到季海洋電話,道“衛東,今天晚上省財政廳蔣副廳長在市裡吃飯,他親自點了你的名,劉市長的意思是讓你過來一起共進晚餐。”
前幾天在嶺西與蔣副廳長意外相逢於張木山的宴會上,又與周昌全一起唱歌,這無形之中拉近了與蔣副廳長的關係。分手前,在微醺的狀態下,蔣副廳長答應對成津縣財政給予一定支持。
侯衛東沒有想到,蔣副廳長這麼快就到了沙州。
對於缺乏資金的成津縣,蔣副廳長就是財神爺,侯衛東自然不能缺席。到了成津縣城,他把接待任務交代給了常務副縣長周福泉,與劉寧握了手,說了幾句場麵話,準備離開。
劉寧將侯衛東拉到一邊,道“侯書記,我有兩句話要說。”
“今天看了現場,總體感覺還是不錯,隻是拆遷工作要抓緊,我會向廳裡如實反映情況。”他握著侯衛東的手,低聲道,“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侯書記,我有個隔房兄弟叫做劉永剛,以前在飛石鎮當過鎮長,他犯了小錯誤,已經被放了一年多時間了。侯書記能不能高抬貴手,給他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
飛石鎮原鎮長劉永剛是侯衛東主持縣委工作以後,第一個開刀對象,按照他的性格和作風,對這種落水狗絕對不會重新啟用。
“我會考慮此事的。”劉寧的分量,更遠不足以重新啟用劉永剛,侯衛東給了劉寧一個含糊的答案。
第二天,經過昨晚酒場血拚的侯衛東,到了辦公室,仍然覺得頭腦發暈。正在喝濃茶,接到了水利廳劉寧的電話“侯書記,我已經到了沙州,你事情多,就沒有向你辭行,感謝成津縣的盛情。”
“還請劉處長多多關照成津。”
“侯書記客氣了,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向廳裡說話,為成津多爭取些資金。另外,劉永剛的事,請侯書記考慮考慮。”
放下電話,侯衛東就對劉寧有些不滿意了,他給朱小勇打了電話,先說了些竹水河的事,又道“昨天劉寧處長到成津縣裡來視察,我陪他一起到了工地,沒有見到你。”
“我到省裡參加業務會。”
侯衛東與朱小勇是戰鬥中結成的友誼,兩人很對脾氣,他就直接問道“劉寧這人如何?”
“以前是水利廳後勤處的科長,最近才提起的副處長,聽說是挺猥瑣的一個人,他下來是不是耀武揚威?衛東,彆理會這些人。”
侯衛東歎息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這次鐵定要得罪他了,說不定哪天就給成津小鞋穿。”
朱小勇笑道“這家夥也敢為難衛東老弟,那就是廁所裡打手電——找死。”
兩人在電話裡哈哈一笑,此事就算過去了。
朱小勇並沒有料到世上在廁所裡打手電的確實不少,劉寧就是其中之一。
隔了幾天,水利廳的劉寧副處長又給侯衛東打了電話,他先談了談水利廳的事情,然後就將話題轉到了劉永剛身上“前次拜托侯書記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
侯衛東正在辦公室與人談話,接到電話,對於劉寧的行為很有些哭笑不得,敷衍道“等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的,請劉處長放心。”
劉寧是老機關,自然聽得出其中的忽悠味道,他先拋出誘餌,道“侯書記,還請你多關照,我們今天要開水利廳的工作彙報會,竹水河的事情我一定在廳裡為成津縣美言,爭取多撥一點資金。”
侯衛東道“太感謝劉處長了,請多美言,哈,哈,歡迎劉處長再到成津視察,指點竹水河水電站的建設。”
掛斷電話以後,劉寧啪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夾,暗道“有些人就是下賤,吃硬不吃軟,服整,整得越凶,就越是客氣。”走到會場,他習慣性地坐在了後排,這是廳辦公室服務人員所坐的位置。屁股還沒有挨到椅子,突然想起自己已是副處長了,而且是水利工程檢查組組長之一,有資格坐在圓桌內圈,便趁著廳辦公室幾位同事忙著吹牛之際,慢慢地踱到了圓桌內圈,找了一個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等到劉寧發言時,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談了成津縣竹水河水電站的基本情況,結束時道“成津水電站的進展有些小問題,按照進度,雨季之後就要進場,但我去現場時,發現沿河兩岸民居大多未拆掉,估計到期很難進場。這裡麵有兩方麵的原因,一是客觀原因,竹水河兩岸居民不願意離開故土;二是成津縣委、縣政府領導重視程度不夠,工作力度稍弱了一些。”
吳英由於朱小勇的關係,對竹水河水電站的進展情況了如指掌,她立刻打斷道“劉處長,請你談具體一些,工作力度弱表現在哪些地方?竹水河水電站不僅是沙州市重點工程,也是水利廳的重點工程,如果成津縣工作力度不夠,廳裡將出麵與沙州市政府交換意見,但是,檢查組必須拿出讓人信服的例子。”
吳英在省水利廳的地位很超然,聽到她的詰問,劉寧腦袋“嗡”地響了一聲,張口結舌地道“竹水河進度不行,兩岸房屋大多數未拆,到時恐怕很難完成拆遷任務。”
“大多數未拆,具體是多少未拆?”
“我站在工地上,就見到七八家。”
吳英皺眉道“省廳補助的拆遷款到位沒有?”
“我估計沒有到位。”
“怎麼能用估計?如果沒有到位,就將工程停下,查清楚再發。但是你必須拿出未到位的依據,否則造成的不良後果由你負責。”吳英很明確地亮出了自己的態度。
廳長管海洋瞪著眼睛,道“劉寧,你出去不是代表你自己,是代表水利廳。第一次帶隊檢查,工作怎麼這麼不紮實?”
被正、副廳長批評,劉寧後背的汗水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很快將內衣濕透。會議後來說了些什麼,他都是在自怨自艾的狀態中度過,根本沒有聽清楚。
財務審計處是水利廳最吃香的幾個部門之一,劉寧雖然是副處長,卻也有獨立辦公室。他頭昏腦漲地坐在辦公室裡,隻覺得暗無天日。
過了一會兒,財務審計處高副處長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坐在劉寧對麵,道“劉處,你真是糊塗啊!怎麼在會上這樣說?”
劉寧確實不知道觸犯了哪一塊逆鱗,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道“我怎麼糊塗了?”
高副處長的胖臉顯出一副驚奇之色,道“你當真不知道竹水河水電站工程是誰在做?”
“不知道。”
高副處長一拍大腿,道“我以為分組檢查時羅處長跟你說過此事,如果早知道羅處長沒有說,我一定會提醒你。”他壓低聲音道,“每次到下麵分組檢查,有些話都要提前說的,這是規矩,你以前沒有搞過工程,對工程上的事情不熟悉。竹水河水電站的現場負責人是朱小勇,朱小勇和成津縣委關係好得很,裡麵水深啊。”
聽到朱小勇的名字,劉寧先是吃了一驚,道“朱小勇,他不是在大學教書嗎?現在負責這項工程?”
高副處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道“劉處長啊,我怎麼說你,你到竹水河去檢查,難道連基本資料都沒有看嗎?”
劉寧一直在辦公室搞後勤,對工程上的事情算得上是門外漢,拿到竹水河工程資料,就順手遞給了自己的助手。而這位助手是才分到單位的大學生,認識“朱小勇”這三個字,卻不知道“朱小勇”是誰,也就沒有提醒劉寧。
陰差陽錯,讓劉寧犯了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的愚蠢而低級的錯誤。
高副處長素來瞧不上劉寧,此時見到劉寧失魂落魄的樣子,更覺其窩囊,強忍著心裡的狂笑,表情沉重地道“你是新到財務審計處的同誌,在檢查前,羅處長應該把話給你說透,這是財務處檢查前的慣例。”他一臉神秘地道,“我這話都不應該說,隻是看不慣你老弟吃冤枉,你得給我保密,否則羅處長會對我有意見。”
等到高副處長肥胖的身子搖搖擺擺地離開了辦公室,劉寧氣得在屋裡團團轉,咬牙切齒地道“好個羅文材,媽的,故意陷害我,此仇不報非君子!”
高副處長從劉寧辦公室出去以後,在外麵轉了一會兒。見劉寧氣衝衝地出了辦公樓,就拐到了財務審計處羅文材處長辦公室,扯了一會兒工作,道“今天劉寧的彙報真是給財務審計處丟臉,羅處長最好是去解釋一下,免得吳廳長認為財務處都是笨蛋。”
羅文材哼哼冷笑兩聲,道“劉寧平時看上去很聰明,怎麼被豬油蒙了心?竹水河水電站是朱小勇負責的工程,這在水利廳不應該是秘密吧,他怎麼就不知道?若真是不知道,腦袋就是白長,是豬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