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裡空調開得很足,屋內溫暖如春,晏紫也將外套脫了下來,穿著一件紫色高領毛衣,靜靜地坐在點播台前。當周昌全進來時,她便點了一首《三套車》。
這是一首合唱歌曲,周昌全曾經與柳潔一起唱過,音樂響起以後,周昌全和柳潔很自然地來到了台前。
歌聲響起,兩人配合得很是默契,周昌全的歌技明顯提高,儘管與柳潔比起來還是頗有差距,相較於第一次合唱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侯衛東仔細觀察蔣副廳長、張木山、楚休宏等人的表情,大家似乎都沉醉在歌聲之中,隨著歌聲輕輕地應和,他的目光又轉向了晏紫。
晏紫仔細地挑歌,沒有抬頭。
第二曲,是由柳潔獨唱《冰山上的來客》。楚休宏走到晏紫身邊,彎了彎腰,主動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跳舞時,晏紫迷人的身姿儘顯無疑。楚休宏剛到一米七,晏紫穿上高跟鞋後就比楚休宏看上去高一些,紫色的高領毛衣將經過專業訓練的身體映襯得格外漂亮。
晏紫在跳舞時,眼光從楚休宏的頭發旁邊穿過,看到了正與蔣副廳長碰酒的侯衛東。
人,就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這是中學政治課本中曾經給出的定義。社會關係的總和太過抽象,具體來說,每個人的社會關係都可以表現為不同的關係。同學關係、戰友關係就是最常見的社會關係,換做當下很時髦的一個詞,就叫圈子。
今天聚在一起的人,其實也形成了一種關係,即一個圈子。這是一個以周昌全為首的圈子,沒有一定地位和機緣則很難融入。而進入這個圈子以後,就能充分利用其中的資源,或者說就能互相交換手裡能夠掌握的資源。
侯衛東與蔣副廳長都不太喜歡唱歌,坐在角落裡聽著音樂,喝著據說是從法國空運過來的葡萄酒。
柳潔陪著周昌全唱了幾首前蘇聯歌曲,唱完之後,她誇道“周省長,您越唱越好了,進步挺快。”一般情況之下,這句話應該是上級誇下級,特殊情況例外,柳潔是美女,美女就是特殊情況之一。
周昌全興致勃勃地道“以前全國都在唱蘇聯歌曲,我也就跟著唱幾句,在你們這些專業人員麵前,完全是開黃腔。”
柳潔仰了仰頭,看著周昌全的眼睛,道“周省長音準很不錯,如果學音樂,肯定是專家級彆了。”
“可惜沒有學音樂,這世界上少了一個雅人,多了一個俗人。”周昌全開著玩笑。
柳潔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道“學音樂的人並不一定是雅人,真正的雅是在心中,學是學不會的。周省長帶領全省人民脫貧致富,是真正的大雅。”
柳潔一番話,讓周昌全心裡感覺格外舒服。
周昌全曾經多才多藝,在蘇聯歌曲風靡嶺西時,每逢單位搞聯歡,他演唱的蘇聯歌曲總是保留節目。當上領導以後,蘇聯歌曲就漸行漸遠。而與柳潔在一起合唱蘇聯歌曲時,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青春熱血時代。
他提議道“我們再唱一首《小路》。”
“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啊,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
儘管這是廠內的歌廳,由於是張木山董事長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所用器材都極為高檔。高檔的器材將蘇聯歌曲寬闊大氣的風格逼真地表現了出來。
一曲歌罷,贏得了滿堂喝彩。
周昌全道“我們不能霸占著話筒,讓衛東、楚休宏、晏紫這些年輕人也來高歌兩曲。”
柳潔就輕聲問道“累嗎?我請你跳曲舞。”
“累倒是不累,就是很久沒有跳舞,舞步已經生硬了。”
在舞池裡,周昌全的舞技很有些中蘇蜜月時期的蘇式風格。一招一式雖然有些生疏,可是架勢標準,與90年代流行的“散步舞”不可同日而語。跳了一會兒,周昌全漸漸找回了青年時代的感覺,帶著柳潔開始穿花。兩人在小小的舞池中飛旋了起來,伴隨著一片掌聲。
侯衛東正在拍手,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屏幕顯示是縣委組織部長李致打來的電話。
走到屋外接通電話,李致的聲音傳來“侯書記,下午接到了通知,明天上午趙東部長要來雙河鎮視察,隨行的有粟部長和郭科長,主要目的是視察基層組織建設的試點情況。”
侯衛東抬手看了看表,此時已近9點了,隨口就問道“李部,下午就接到了通知,怎麼現在才跟我說?”
李致抱歉地道“接到通知以後,我就到雙河鎮去看資料了,看完資料就吃晚飯,實在對不起,這麼晚來打擾你。”
聽到李致道歉,侯衛東意識到剛才的話重了些,道“我現在還在嶺西,明天要晚一些回來,趙部長到來時,你和莫書記先陪著到雙河鎮,中午我儘量回來用餐。”
“粟部,我是侯衛東。”侯衛東站在門口給沙州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粟明俊打了電話。
粟明俊正輔導粟糖兒寫作業,他被一道中學數學題給難住了,抓耳撓腮之際接到了侯衛東電話,就對老婆道“你幫粟糖兒看看這道數學題,侯衛東的電話。”拿著電話走到了書房,很舒服地坐在書房的大沙發上,道“衛東,你日理萬機,怎麼舍得給我打電話。”他聽到電話那頭還隱隱有音樂聲,就道“我聽到音樂聲了,你在哪裡瀟灑,不怕小佳回來揪耳朵?”
侯衛東笑道“我哪裡敢去瀟灑,是在嶺西當‘三陪’,陪吃、陪玩、陪笑。現在資本家成了爺爺,我們成了孫子,不過今天晚上收獲不小,基本談妥了一家年產五十萬噸的水泥廠。”
閒聊了幾句,侯衛東道“我明天上午還要向周省長彙報勝寶集團的事,中午之前我趕回沙州,先讓莫為民和李致陪同趙部長和你。趙部長親自出馬了,肯定有什麼事,粟部,能不能先透個底?”
“下半年省委組織部要來沙州檢查基層組織建設,部裡決定把成津雙河鎮作為迎檢點之一。朱書記很重視這事,要求趙部長親自到各迎檢點走一遍。”
“省委組織部有沒有側重點?”
“省委組織部有一個通知,在郭蘭手裡,你和郭蘭在一起工作過,應該很熟悉,可以直接問她。”
對於雙河鎮搞的基層組織建設試點,侯衛東在兩個多月前去看過一次,印象並不太好,當場提出了三條整改意見,至於整改情況如何,他還沒有得到反饋。
侯衛東手機上存了郭蘭的號碼,他翻到這個號碼,由於時間稍晚,就有些猶豫。
這時,柳潔也拿著手機出來接電話,看到侯衛東站在門口,親切地道“侯書記怎麼站在門口?進去請晏紫跳曲舞,你是男子漢,可得有紳士風度。”
侯衛東拿著手機走進了房間,進門以後,就聽到一陣熟悉的歌聲。
晏紫正對著話筒輕輕地吟唱道“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
童安格的歌聲被晏紫演繹得很準確,憂傷的旋律在空中蕩來蕩去。
第一次聽這首歌時侯衛東正在沙州學院,校廣播室的播音員總是在傍晚7點,通過校園的廣播放這首歌。黃昏正是人最容易傷感的時間,不知有多少多愁善感的男女青年坐在湖邊,靜靜地聽著這首歌。
聽到這首歌,侯衛東不由得再次想起郭蘭,在1993年夏季的舞廳裡,兩人曾經隨著這個旋律而輕搖慢舞。
數年時間,那個曾經靠在自己肩膀哭過的長發女孩,工作以後剪短了頭發,現在又重新變回了長發女孩。
“郭蘭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家裡彈鋼琴?”侯衛東暗自想道。
這時,衣袋裡的手機一邊振動一邊響起讓人心悸的鈴聲。侯衛東接過手機,見到郭蘭的名字在屏幕上閃動著。
“你好,找我有事嗎?”手機裡傳來郭蘭平和安靜的聲音。
“你好,這麼晚來打攪你。”
侯衛東才買了諾基亞新款手機,這款手機通話質量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這款手機是直板,如果不鎖按鍵,放在口袋裡極容易誤操作,剛才肯定是誤撥了郭蘭的號碼。
郭蘭將鋼琴蓋子關上,坐在床頭,將台燈調暗了一些,她隱隱聽到手機裡傳來了《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的歌聲,而且這是一個聲音優美的女聲,明白侯衛東肯定還在外麵搞活動,便淡淡地道“侯書記,有什麼事嗎?”
等到侯衛東說了打電話的意圖,郭蘭解釋道“明天我要將省委組織部的通知帶來,按照省委組織部的要求一項一項對照檢查,我們不怕檢查出問題,就怕有問題沒有發現。”
談了正事,侯衛東問道“郭教授的身體好些了嗎?”
“不好,前幾天他到圖書館去看書,不小心摔了一跤,現在還在醫院,醫生說有可能留下後遺症。”
“省內治療心血管疾病最好的醫院是省人民醫院,可以考慮轉到省人民醫院去。”
“嗯,我爸不太願意轉院。”
說到這裡,兩人一時都沒有了話。
侯衛東道“我現在在嶺西陪客人,有可能不能參加明天的彙報,但是午餐時會回來,就先由莫書記和李部長陪你。”
“你倒是真忙,黨校的課已經很久沒有來了。”郭蘭為了雙河鎮的事情,到成津縣的時候多,知道侯衛東確實工作繁忙。
“黨校給我打了電話,要我最近一堂課要去,說是李校長要來上課。我缺的課太多了,也應該去一次,否則自己也感覺不太好。”侯衛東又道,“你要勸一勸郭教授,畢竟省醫院的治療條件要好得多。”
“謝謝。”
郭蘭放下電話以後,心情似乎好轉了許多,走到客廳,見到媽媽還呆坐在電視機前麵,道“媽,乾脆把爸爸送到省人民醫院,那裡治療條件好一些。”
郭師母搖頭,道“你爸不願意離開學校。”
這讓郭蘭也很無奈。
打完電話,侯衛東進入小廳,柳潔正與周昌全並排而立,兩人同唱蘇聯歌曲,甚是蕩氣回腸。
蔣副廳長與張木山端著酒杯湊在一起,談得很開心。
楚休宏坐在角落裡,聽著歌,喝著酒,眼光卻一直聚在晏紫身上。眼前這個美麗而倨傲的女孩子,就如爆炸的原子彈一般震撼了他的神經,亦讓一向口齒靈活的他變得如懷春少年一樣笨拙。
晏紫坐在點歌台處,將所有的歌曲來回翻了數遍,她已經感受到了楚休宏眼裡傳遞過來的熱情,便有意回避。青春期到來以後,她遇到過無數類似的目光,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免疫能力。
周昌全又接連唱了三首歌,額頭上微微出了汗水,他對柳潔道“今天很過癮,隻是難為你了,堂堂的歌唱家陪著我這個破嗓子唱了這麼久。”
柳潔雙眉彎彎,調皮中帶著笑意,道“周省長如果是破嗓子,那全省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都是銅鑼嗓門。”
說笑之際,她一隻纖纖玉手很自然地輕輕挽著周昌全的胳膊。
到了11點,大家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侯衛東一大早就回到了成津縣,吃了早飯,走進辦公室時剛到8點。正在看文件時,接到了李晶的電話。
李晶道“你猜,關愛殘疾人網站的捐款情況如何?”
“有多少了?”
“你猜猜!”
“一百萬?”
“再猜!”
“兩百萬?”
“差不多吧。”
侯衛東嚇了一跳,道“怎麼會這麼多,都是你出的?”
李晶很有些得意,道“那天集團開會,我把建關愛殘疾人網站之事給他們一說,精工集團董事們和相關供應商們都很支持,紛紛慷慨解囊,當天就籌到了一百萬。後來一些供應商聽到這事,也將錢送了過來,有二百一十五萬吧。”
“這麼說,祝梅做手術的錢夠了?”
“還有幾位供應商聽說了此事,也將打錢進來,祝梅做手術的錢基本夠了。省人民醫院的教授已經與美國那邊聯係了,隻要我和祝梅的簽證拿下來以後,我們就到美國去。”
侯衛東打開“關愛殘疾人”網站,網站做得頗為精致,在左上角就是當月被捐助對象的基本情況,下麵寫著捐款的方式。他既想為祝焱辦成此事,又不想給自己和祝焱惹上麻煩,便問道“這個網站的點擊率不高吧?”
“這是新做的網站,沒有宣傳,沒有幾個點擊。”
“這樣最好。既然錢已經湊齊,就把祝梅的情況撤下來,免得惹不必要的是非。”
“我知道了,公司的法律顧問把所有手續都辦好了,你放心,不會惹麻煩的。”李晶又道,“最近很多朋友都把家安在美國,拿了美國綠卡的,有企業老板,也有領導,我正在考慮是否移民。”
這個想法讓侯衛東吃了一驚,他勸道“你的事業在嶺西,到了美國,就成為無根之萍。”
“我可以在美國安家,但是我的公司還得在嶺西,而且我有了美國戶口,到國內辦事還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