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市委、市政府對絹紡廠很關心,對工人們很關心,三年來,每年都協調了貸款,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朱書記還親自參會,一起研究絹紡廠的工作,請各位帶一句話回去,請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沒有忘記你們。第二,希望儘快結束此次行動,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繼續罷工下去,對工廠的損害將是致命的。各位師傅愛廠如家,我相信會考慮得更長遠一些。第三,今天反映的問題,我將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麵彙報,涉及腐敗的人和事,一旦查實,肯定要嚴肅處理,決不姑息。第四,企業以後的發展問題,我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正在搞調研,很快就有相應的措施。第五,春節前,市委、市政府將協調資金,在年前給工人們兌現,雖然是杯水車薪,但有,總比沒有好。”
散了會,侯衛東對任林渡道“由市政府辦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費。”
任林渡道“我準備了幾輛小車。”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彆坐小汽車,讓工人們看見了又要說是腐敗,來回各十元出租車費,每人二十塊錢。”
任林渡趕緊去準備零鈔。
工人們離開以後,已經是12點30分了,侯衛東坐在辦公室翻了翻記錄了半本的筆記本,這些基礎材料讓他感到格外珍貴,想了想,將筆記本帶回了家,鎖進了書房內隱秘的保險箱裡。凡是重要物品就鎖進保險箱,這是侯衛東從上青林被檢察院搜查以來就養成的習慣,從19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許以後也將繼續保持下去。
來到了床前,小佳睜開眼睛,問道“怎麼這麼晚?”
“絹紡廠罷工,我與工人對話。”
“怎麼在晚上和工人對話,難道白天沒有時間。洗澡沒有,快點去衝一衝。”
侯衛東忙了一天,著實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倆的隱喻,指夫妻性愛。
小佳抬頭看了一眼放在床邊的小鬨鐘,道“彆鬨了,你快點衝澡,早些睡覺。”
侯衛東洗了澡,跳進暖和的被窩,抱著小佳,道“我們有好久沒有洗衣服了,一個月吧。”
小佳嗔道“這可是男人的責任,我記得還是在選舉前幾天做過,以後你就一直怠工。”
兩人裸貼在一起,這種親密無間的姿勢讓人感到溫馨和安全,多了親情少了色情,侯衛東解釋道“我對國有大型企業的運轉不熟悉,為了處理好這個棘手問題,隻能多下一些功夫。”
小佳很舒服地縮在侯衛東懷裡,道“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你可以問我爸媽,他們在工廠待了一輩子,什麼貓膩都是一清二楚,比你在這裡旁敲側擊要好得多。”
這話提醒了侯衛東,他一隻手握著老婆溫暖的胸部,揉了揉,道“晚了,我們睡吧。”
早上,侯衛東過來敲門時,陳慶蓉和張遠征正在喝稀飯吃鹹菜。見到侯衛東,老兩口一臉驚奇,這麼多年來,侯衛東對他們挺好,買了房子,在用錢上挺大方,唯一的遺憾就是太忙,很少主動到家裡來坐一坐,更彆說早上進家門。
陳慶蓉嘴裡還包著一塊大白饅頭,含糊著道“吃飯沒有?”
“沒有。”
陳慶蓉放下碗,趕緊去盛了一碗稀飯,把鍋裡的包子端了過來,又去夾了兩塊腐乳,道“趁熱吃。”
侯衛東也不客氣,喝著稠稠的稀飯,問道“絹紡廠昨天罷工,我過來問一問國營廠的情況。”
張遠征高聲道“怎麼會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們要罷工。”
“為什麼?”
“我們以前的鄰居有好幾家人在絹紡廠上班,我對他們的情況熟悉得緊。他們知道你在當副市長,這兩天都在給我打電話,打聽情況。”
侯衛東很感興趣地道“絹紡廠有什麼門道?我昨天聽工人師傅們發言,聽得模模糊糊。”
張遠征和陳慶蓉在國有工廠工作了一輩子,對其中的彎彎繞熟悉得緊,隻不過退休在家,關於國企的知識爛在肚子裡沒有了半點作用,此時被侯衛東詢問,頓時有了變廢為寶的感覺。張遠征泡了兩杯茶,道“要說國企,我肚子裡有一本賬,慢慢給你講。”
他說得唾液橫飛時,響起了敲門聲。
開門後,湧進來了好幾個人,都是當年的鄰居,他們或是在絹紡廠工作,或是有家裡人在絹紡廠工作。
“老劉,老朱,你們幾個怎麼大清早就來了。”
“老張,我們的事你要給女婿說一說。”一個大嗓門高聲地道,他猛然間看見了正在吃稀飯的侯衛東,後麵一句話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工人們難得如此近距離見到市長,雖然是副職,可是在工人眼裡沒有多大的區彆,大家七嘴八舌,反映了不少事情。這些事情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有許多捕風捉影之事,質量與昨天晚上工人代表的談話差得太遠。
侯衛東又重申了昨天講過的五點,見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才離開嶽丈家。
張遠征熱情地給工人們倒水泡茶,在老鄰居的一片恭維聲中,他心裡特彆滿足,送工人出門時,道“我們都是老鄰居了,你們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
侯衛東坐車朝市政府走,透過車窗,發現不少工人模樣的人走在大街上。其實大街上工人沒有增多,也沒有減少,隻是侯衛東關注點集中在絹紡廠身上,因此才會注意到街道上的工人。
黃子堤眼睛帶著些血絲,昨天瘋了兩次,讓他累並快樂著,他坐在茶幾前思考絹紡廠的事情。當劉坤進來送文件時,他吩咐道“讓侯市長到我辦公室來。”
劉坤將牛奶倒進了瓷杯子,放在黃子堤桌上,道“黃市長,喝些牛奶,阿姨交代的。”
放下牛奶,他走出了黃子堤辦公室,並沒有直接去通知侯衛東,而是坐到自己辦公室給秘書科打了電話,道“請通知侯副市長,到黃市長辦公室來。”
接電話的人是市政府辦的老員工胡強,他看了來電顯示,朝著坐在對麵桌子的任林渡道“給主要領導當了秘書,連脾氣也漲了,他的辦公室距離侯市長的辦公室也就兩個門的距離,還打電話讓我去出通知。”
這兩天,任林渡也受了劉坤的鳥氣,他嘿嘿笑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滴,聽我慢慢道來。劉坤和侯衛東在大學時是同班同寢室的同學,畢業後,劉坤的爸爸劉軍是益楊縣委常委、宣傳部長,他自然順風順水,侯衛東還在益楊青林鎮當白丁時,他就到青林鎮當了鎮長助理。後來在換屆選舉時,侯衛東跳票當了副鎮長,把劉坤擠了下去。跳票當副鎮長,這就是衛東同誌官場生涯的。”
胡強聽得愣愣的,道“還有這一出戲,難怪劉坤要通知我去請侯市長,不過話又說回來,該認輸就得認輸,侯市長和劉坤已經完全是不同層次了。”
兩人議論了幾句,胡強這才出門去找侯衛東。他以前看到侯衛東隻是一個抽象的領導,今天聽到了任林渡的故事,侯衛東在他眼裡就立體了許多。
胡強剛走回辦公室,又接到了劉坤的電話“黃市長在辦公室等著,你去出通知沒有?”
“劉科長,我已經出了通知。”
“那怎麼還沒有過來?”劉坤知道侯衛東是挺利索的一個人,就有些懷疑胡強沒有及時通知。
胡強還是不敢了八個字,一是積重難返,二是千萬慎重,現在我仍然記得起周書記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組織上讓我來當這個市長,我現在才能體會到周書記當時做出選擇時的心境。”
黃子堤是周昌全的大管家,侯衛東是周昌全的大秘,在周昌全時代,兩人關係處理得挺好,後來因為利益而漸行漸遠。
此時,黃子堤在辦公室提起了共同為周昌全服務的日子,這讓侯衛東有些迷惑,他一邊聽著,一邊暗自琢磨著。信一半,猜一半,已經成為侯衛東的習慣性思維。
侯衛東道“黃市長,你放心,絹紡廠的問題既有國有體製的問題,包袱重、成本高、機構大,也有市場風險的問題,還有不平等競爭的問題,我會慎重行事,凡是重大決定,一定會依照組織程序,先彙報再行動。”
將公事談完,黃子堤話題轉移到私事上來,道“你大哥娶了蔣笑吧?我認識蔣笑的時候,她還在讀幼兒園,一轉眼時間,小姑娘已經嫁人了。”
侯衛東道“大嫂已經懷孕了。”
黃子堤親切地道“我和厚石也是老朋友了,我在市委辦公室,他在市政府辦公室,經常都有往來,如果不是年齡大了,厚石還有發展前途。蔣秘書長不錯,隻是與厚石相比,還差了一些經驗。”
坐在一旁服務的劉坤有些驚訝,黃子堤隻有在喝了酒以後,話才特彆多,而今天,他顯然並沒有喝酒。
談了一個多小時,侯衛東離開了黃子堤辦公室。走到了門口,見高健站在走道上,等著給黃子堤彙報工作。
高健將侯衛東拉到了門口,低聲道“我今天要向黃市長彙報梁亞軍的事情,請侯市長適時說兩句好話。”
侯衛東道“嗯,知道了。”
高健與侯衛東匆匆說了一句,見到了門口的劉坤,道“劉科長,你好,黃市長有時間嗎?我向他彙報工作。”
劉坤平平穩穩地道“黃市長等一會兒要開會,最多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高健笑著道“半個小時,足夠了。”
侯衛東回到辦公室,想著高健的事,心道“高健找錯了廟門,朱民生想著要讓南部新區發揚光大,怎麼會輕易讓人染指一把手的位置?”有了這個判斷,侯衛東打定主意不為梁亞軍說話。
他轉念又想起了黃子堤的談話,暗道“聽說黃子堤是省長朱建國推薦的,楊森林是朱建國的晚輩,我大哥與蒙厚石成了親戚,我則間接與朱建國攀上了關係。這樣看起來,沙州市政府都和省長朱建國有著密切關係,說不定還會被人封一個朱家幫。”
想到這裡,他又有些擔心,被人打上派係的標簽,有好處,但更多的是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