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蘭想著父親生前事,想著自己的去向,有些失神。
她細細地擦乾淨父親的遺像,在遺像旁邊擺放了他出版的幾本書以及他最喜歡的幾本書,默默地道“有書相伴,爸爸在天堂裡應該不會寂寞。”在父親遺像前坐了一會兒,她給母親打了電話。母親固執地要住在沙州大學,不願意搬到成津來。對於母親的選擇,她特彆理解,可是她實在放心不下母親。
“媽,你還是搬到成津來,我回家也好吃一口熱飯。”郭蘭想用這個借口讓母親回家。
郭師母表現出平常少見的固執,道“我在沙州大學住了一輩子,哪裡也不想去,我在這裡守著你爸爸。”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我在這裡住慣了,生活得好好的,出門都是熟人。你在成津也是經常不在家,我在成津守著空房子,日子更難過。”郭師母在心裡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道,“益楊這邊有一個觀花婆,聽說能把你爸請出來,我想去看一看。”
郭教授和郭蘭都不相信鬼神,自然不會相信觀花婆能通陰陽,把逝者從陰間請回來這種事情更是無稽之談,可是當聽到母親的請求,她毫不猶豫地道“媽,我明天陪你去觀花。”
早上,郭蘭來到了曾昭強辦公室,先彙報了公開招考副局級乾部的各項事宜,又道“我家裡有點事,想回趟益楊。”
縣委常委們要離開成津縣,必須向縣委書記請假,這是曾昭強定下的規矩。雖然郭蘭認為這個規矩有些過於強硬和死板,但是她還是很好地遵守了。
曾昭強談起副局級乾部招考之事顯得意猶未儘,道“成津雖然偏僻,但是用人的眼光卻不能偏僻。我記得在祝書記任上,益楊第一次麵向全省大學畢業生招考了十名乾部。事實證明,當年那十人成材率很高,侯市長是其中的代表,據我了解,這十人除了一名辭職的,其餘的都是科局級乾部了。這次成津麵向全省招考乾部,是對祝書記當年招考政策的深入,成津要用這種方式,快速改變乾部結構。有了高素質的乾部隊伍,成津什麼事情做不成?”
郭蘭笑了笑,表示同意曾昭強的觀點。
自從那天省委秘書趙東和市委書記朱民生聯袂而來,曾昭強對郭蘭的態度就更加好,他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木盒子,道“這是一個朋友送的老山參。我的身體這麼壯實,哪裡能補這個,這個送給老太太,她得節哀順變。”
“曾書記,太貴重了。”郭蘭沒有想到曾昭強會送一支老山參,連忙推辭。
“我在成津就認識郭教授,他是好人,也是好學者,我送支山參有什麼不行。”
郭蘭推托不得,真誠地感謝一番,接過了山參。儘管她明白老山參之外更深的內涵,可是在心裡還是對曾昭強增添了幾分好感。
為了侯衛東的事情,她曾經對曾昭強有一些不好的看法。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時間,曾昭強有想法,能實乾,是一位稱職的縣委書記,她的不滿也就淡了許多。
踩著同事的肩膀往上爬,是一種深受鄙視的做法,可是在競爭激烈的官場中,卻是很有效的做法,大家都是嘴巴裡鄙視,在行動中學習。
回到了益楊,在沙州大學下了車,郭蘭朝著司機揮了揮手,沿著人行道步行回家。
沿途綠樹成蔭,風景依然如此美麗,父親在人行道上行走的姿態,總會浮現在腦海之中。
“爸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會到圖書館看書,也不會講故事了。”思念如高山上的瀑布,不停地衝擊著郭蘭的心靈,作為女兒,對父親的思念在這世間是獨一無二的。
回到家,郭師母急不可待地講起了觀花之事,道“觀花婆有規矩,每天隻看六個人,而且隻在上午請人,我已經打電話排了明天的位子。”郭蘭雖然不相信觀花婆能從陰間將逝者請回來,可是思念父親之情甚重,她也願意相信觀花婆真的有這種本事。
益楊數十萬人口,每天都有人死去。逝者走了,生者總有許多念想,不管觀花婆是否有用,至少有個心理的安慰,觀花婆的生意來源於生者對死者的懷念。
郭師母談了觀花事,提著菜籃子到學校的小市場買菜。郭蘭站在陽台上看著母親,她覺得母親突然間就老了,背影佝僂,特彆落寞。
母親走遠,她看了看隔壁陽台,取出手機,給侯衛東打了電話“謝謝你,我把鑰匙放在我媽那裡,你有時間回來,再還給你。”
侯衛東道“你彆客氣了,在學院嗎?”
“嗯,我才回來。”
“既然回來了,你就幫我一個小忙,我很久沒有回學院,幫我開一開音響,還有電視,長期不開會壞的。”侯衛東這是有意給郭蘭找些事情,免得她睹物思人。
郭蘭拿了鑰匙,進了侯衛東的家門,推開門窗,又打開音響,很快,小屋裡傳出了“四兄弟”的歌聲。
聽了一會兒,郭蘭想起“侯衛東不是把‘四兄弟’送給了我,怎麼這裡還有一張?”她拿起了碟片的封麵看了看,便明白是侯衛東買的新碟。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郭蘭換上稍稍老氣的外衣,陪著母親一起來到觀花婆的家裡。
觀花婆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平淡無奇的中年婦女。當郭蘭進了門後,她道“你們昨天打電話聯係沒有?”
看到了觀花婆,郭師母無端地有些緊張,道“打過電話,我們排在了第四名。”
觀花婆這才讓郭蘭和郭師母進了裡間,她伸出手,道“一百塊錢,先拿錢,再觀花。”
收了六百塊錢,觀花婆對裡間的六批人道“我把老人請出來以後,你們要會問,如果問得不好,老人生氣就要走,問得好,老人就肯多說。”
觀花婆問了些各家的情況,記下逝去老人的姓名,燒了香燭、紙錢,然後開始念念有詞。轉瞬間,她變成了生者逝去的親人。
輪到郭蘭和郭師母時,觀花婆做完儀式,神態變了,道“蘭蘭,我是你爸爸,今天見到了你爺爺,我在這邊的家還沒有安好。”
此時此景之下,郭蘭被氣氛感染,或者說,她有意相信爸爸又回來了,道“爸爸,你走得急,肯定有許多話沒有說。”
觀花婆慢慢地道“你媽媽身體不好,你要把她照顧好。”
“爸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隻是媽媽不肯跟我到成津去。”
“你要多想辦法,老人單獨住在家裡不是辦法。”
儘管這個觀花婆有一口地方口音,與郭教授完全不一樣,可是郭蘭潛意識還是願意相信這就是父親。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考慮個人問題。”
聽了這句話,郭蘭倒是吃了一驚,心道“她怎麼知道我沒有結婚?”口裡道“我會考慮的,爸,你有什麼意見?”
“要找個性格好的,不要找那種犟拐拐。”
“嗯,我知道了,媽跟你說。”
郭師母又與觀花婆說了一陣,半個小時以後,觀花婆似乎清醒過來,這一次觀花就結束了。
出了觀花婆的家,郭師母仍然沉浸在與丈夫的通話之中,道“這個觀花婆算得太準了。”
郭蘭回想了觀花婆所說的話,大部分都是模棱兩可,可是有一點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觀花婆知道自己還沒有成家?想了一會兒,仍然想不通。
“媽,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到成津?”
“我哪裡都不想去,就在家裡陪著你爸。”
郭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勸媽媽,她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
侯衛東正在看書,晏春平走進門,道“成津交通局有人想來拜訪侯市長。”
“是誰?”
晏春平不好意思地道“是位女同誌,穿了一身製服,我忘了問名字,不過肯定不是局長,所以我來問一問,能不能讓她進來?”
“你這人,怎麼丟三落四,辦事要細心周到,這一點你要學你爸,那年為了整頓基金會,他非要我把全村的存單買下來,狡猾啊。後來存單全部兌現,我還賺了一筆小錢。”侯衛東最初對晏春平很不滿意,可是接觸久了,倒有些喜歡這位不太符合秘書標準的秘書。
晏春平將那位女同誌帶了進來。女同誌一身製服,進門給侯衛東立正敬禮,倒把侯衛東弄得有些發蒙。
“春天,你是春天,快請坐。”
在侯衛東心裡,春天還是縣委招待所服務員的形象,此時一身黑色製服的春天很是英姿颯爽,兩個形象相差太大,讓他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了。
“侯市長,春節您太忙,我不敢來打擾您,今天特地來彙報到成津縣交通局的工作和思想情況。”
此語一出,令侯衛東頓時刮目相看,道“春天的進步很大,轉乾了嗎?”
春天還是保持著服務員的本色,主動給侯衛東續了茶水,然後才道“侯市長,我有兩件喜事,一是從中專班畢業了,拿到了中專文憑;二是轉了乾,目前在交通局執法大隊工作。”
侯衛東沒有想到春天居然能有如此出息,高興地道“在執法大隊有工作證吧,給我看看。”
春天雙手掏出了執法證,恭敬地遞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看罷,驚奇地道“當中隊長了?”
“今年初才任命的。”
“全市交通執法大隊裡有幾個女中隊長?”
“就我一個。”
“春天沒有給我丟臉,了不起。”
春天一臉感激地道“侯市長,我的名字是你改的,工作也是你安排的,能從招待所服務員成長為交通局執法大隊的中隊長,我的人生發生了巨大轉變。一直以來,我都想當麵說出心中的感激,可是又怕太冒昧了。”
安排春天到交通局工作,對於當時的縣委書記來說,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對於春天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能當上中隊長,有自己的努力,更和侯衛東的推薦有關。她說到最後幾句話,眼裡充滿了淚花。
晏春平已經與前女友吹了,他坐在旁邊看著春天,眼睛有些發直。一身製服,讓春天身上有了陽剛之氣,又有女性的溫柔,他正在心裡琢磨“也不知春天結婚沒有?”侯衛東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春天道“這兩年要讀書,又要工作,沒有時間談戀愛。”
晏春平對春天是一見鐘情,心中暗喜,開始琢磨著如何要到春天的聯係電話。
春天準備離開時,道“春節前我就想來拜年,又怕打擾侯市長難得的休息日,今天我帶了些土特產,是竹水河的野生魚,放在後備箱裡。”侯衛東笑道“其他人到辦公室送禮,我不會收,但是春天的禮,我一定要收。小晏,你去處理。”
晏春平得到了這個美差,樂嗬嗬陪著春天下樓。春天開了一輛交通執法車,沒有進院子,兩袋充了氧氣的竹水河野生魚放在了後備箱。
晚上回到家,侯衛東與小佳吃晚飯時,順便講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