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副職,其想法沒有被主要領導采納,就永遠隻能是想法。此時,他心裡突然湧出一些無能為力的感覺,又有一些憤怒,想起了譚嗣同的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此語是譚嗣同的獄中絕筆詩,雖然與此事風馬牛不相及,可是他卻覺得此詩很能代表自己心境。
在整個接待工作中,朱民生和黃子堤一直陪在周昌全身邊,侯衛東沒有找到單獨與周昌全見麵的機會。吃罷晚飯,周昌全接了一個電話,婉拒沙州諸人的挽留,坐車離開。
在高速路口送走了周昌全,朱民生對跟隨其後的幾位領導道“周省長的講話精神要在常委會擴大會上專題學習。衛東市長是分管領導,更要吃透精神,以此為依據製訂我市企業發展方案。”
對於這個結果,侯衛東很是鬱悶。原本想借周昌全的勢,來增添朱民生的信心,不料沒有成功,至此,改製方案基本上擱淺。
回到家裡,小佳發現侯衛東有心事,問道“今天你見到了老領導,應該深受鼓舞,怎麼如霜打的茄子?”
侯衛東悶悶不樂地道“怎麼說這件事情,我原本以為周省長是支持改製方案的,他在不同場合都講過改製,可是這次他到沙州來,話講得太原則了。”
小佳不了解具體情況,她隻是依據常情作出了判斷“周省長站在全省高度,隻能講原則,而且雖然他是副省長,也得尊重市委、市政府的意見。”
侯衛東陷入了局中,反而不如小佳這個局外人看得清楚,道“我這是自尋煩惱,作為市政府的副職,主要領導決定的事情,我執行就是了。”可是改製的念頭就如大草原的野草,雖然被踐踏,卻總是不斷地瘋長出來,讓他內心深處不能平靜。
此時,在楊柳的新家,聚了一些親朋好友,大家為楊柳燒鍋底。
堂兄楊柏向來與楊柳走動頻繁,這種事情他自然積極參與,挑來挑去,送了兩株盆景。
楊柏參觀了新房,對楊柳道“這是農機水電局的房子?還是在市委機關好,能分到下麵局行的房子。”
楊柳道“這套房子我是占用了侯市長的名額,他當時還是農機水電局局長。”
“你和侯市長關係還真的不錯。”
“我們是益楊第一批招考乾部,又曾經在益楊開發區工作過。”
楊柏其實知道這些事情,他心裡想著另外一碼事情,隨意聊了一會兒,他問道“楊柳,你現在是寧玥書記的秘書,寧玥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像絹紡廠這種企業,領導層的任命都需要通過寧玥,是不是?”
“原則上是這樣,不過絹紡廠這種大廠,其領導人的任免都得要市裡兩位一把手點頭,在常委會上通過。”
楊柏問道“近期,有沒有更換絹紡廠領導人的說法?”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哥,你有什麼想法?”
楊柏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絹紡廠真的要換領導人,我也想爭取一下。我在廠裡當了六七年的總工,工作能力還是不錯的,這點你要相信哥。”
在楊家,楊柏素來是楊家子弟學習的榜樣。楊柳從小也甚是崇拜楊柏,對於楊柏的能力,她自然相信,笑道“我如果當了領導,肯定會任命哥為一把手,可惜我隻是一個小人物,沒有一點發言權,唯一的好處就是消息比較快。”
“現在是信息時代,信息決定成敗,你這個位置不得了。有關絹紡廠的信息,隻要不涉密,你都給哥通個氣,如果有可能,哥還是想爭取一下。”
楊柳是真心對她哥好,道“我和侯市長很熟悉,幫你聯係一下,你和他見一個麵,行不行?”
楊柏道“那自然再好不過,我和侯市長見過兩麵,他對我的印象應該還可以,你再出麵說一說,效果自然不一樣。”
離開了楊柳家裡以後,楊柏來到了蔣希東家裡。
“市裡暫時還沒有調整方案,至少還沒有到寧玥那裡。”
蔣希東黑臉如鍋,道“最近我總覺得不太對勁,老項那幾個人有些怪,經常朝車間裡跑。你和老項平常也說得上話,想辦法去接觸他,探一探他的口風。”
在易中嶺彆墅,幾個人也圍繞著絹紡廠在談話。
“中嶺,絹紡廠太敏感了,你何必就要盯著這個廠,如今房地產市場越來越好,這一塊利潤就足夠了。”對於易中嶺的貪婪,黃子堤早有領教,卻仍然估計不足。
易中嶺極力鼓動道“按照發展規律以及國家政策,沙州的市屬企業終究要改製,今年不改,明年也要改,明年不改,後年也得改。市政府的目的就是兩條,一是保證國有資產不流失,至於以實物還是貨幣形式存在,這並不重要;二是促進轄區內企業發展,通過稅收增加財政收入,通過企業用工提高勞動就業率。至於由誰來經營,是由國資、外資還是私營企業來經營管理,也不重要。這是最後的一場盛宴,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會後悔的。”
黃子堤道“說起來輕鬆,這是涉及5000人的大廠,沒有那麼容易,搞不好還會出大事。”
“如果事情成了,黃市長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要兌現,馬上就是千萬級的富翁,到時就可以享受人生了,何必像現在為了黨國的事累得跟驢子一樣。到時如果可以提前出國,到加拿大去。”
黃子堤此時已有滿滿一皮箱錢,可是這些錢到了國外,還不足以保證三代富裕,易中嶺勾勒的美景給了他極大的誘惑,他暗自下了決心“就憑著現在的數量,也是死刑或是無期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就賭一把。”
幾年前,五十萬的現金讓他夜不能寐,如今箱子裡也不知多少錢,他麻木了,懶得去數。不過,他經常從睡夢中驚醒,醒來是一身大汗,再也睡不著覺。
“絹紡廠是大廠,如果估價也是好幾個億,你能吃得下去?”黃子堤對此還挺有疑問。
易中嶺道“蔣希東這人很陰險,據我看,他也想將絹紡廠吃下去。我和黨委書記老項談好了,隻要將老項扶上馬,就可以實施我們的計劃。”
黃子堤道“你還是要有分寸,事情鬨得大了,我無法交差。”
易中嶺拍著胸膛道“放心吧,這些事情見不得光,我會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近幾天,市政府會很熱鬨,有些工人會來鬨事,這就是解除蔣希東職務的理由。”
幾天以後,一部分絹紡廠工人來到了市政府大門。
侯衛東接到信訪辦電話以後,站在窗口,觀察著市政府大門。
在大門口,出現了一些橫幅,寫著“我們要吃飯,我們要醫療”、“打倒貪官汙吏”。
看了一會兒,侯衛東給站在院中的任林渡打了電話“林渡,今天又是怎麼一回事?”
“侯市長,是絹紡廠的人,有的要求重新上崗,有的要求報銷醫藥費,還有的要求漲工資。”
十幾個保衛以及信訪辦的乾部站在伸縮門後麵,任林渡作為信訪辦副主任,在現場指揮。這一段時間,他同絹紡廠老上訪戶接觸得挺多,變成了熟人。
“薑師傅,廠裡有困難,可以逐步解決。”
“劉阿姨,你彆扭著腰了,彆往裡擠,有話好好說。”
“這麼多人圍在這裡也不行,請選五位代表進來座談。”
經過一番交涉,打著橫幅的人群這才稍稍停了下來,他們散坐在大門外麵,開始討論選誰進去座談。
見到群眾代表進入了市政府,侯衛東這才從窗邊離開,坐了下來,他給蔣希東打了電話,道“蔣廠長,怎麼回事?又有職工來圍政府。”
蔣希東苦笑道“今天來的人都是老上訪戶,各種情況都有,主要是拖欠醫藥費,我馬上派人過來,一定會將職工勸回去。”
侯衛東道“這些年,廠裡積累了不少矛盾,廠裡要多研究,能解決的就要解決。”
蔣希東道“侯市長放心,我們會全力以赴解決問題。”
到了11點,門外的人群還沒有散去,侯衛東把晏春平叫了過來,道“你到信訪辦去看一看,到底他們談得如何?”
晏春平趕緊到了樓下,溜進了信訪辦的會議室。裡麵亂成一團糟,工人們情緒都很激動,不接受信訪辦和廠裡的方案。
有一位厚道人見蘭沁被圍在裡麵,道“蘭沁,你來沒有用,讓蔣希東過來。”
公關部長蘭沁同這些老工人都很熟悉,道“廠裡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廠裡就不能運轉了。合理合法的醫療費用,廠裡將分期分批進行解決,我記得今年就解決了一部分。”
“廠裡那些當官的,心是黑的,我的要求不高,從1998年到現在,廠裡拖了我和老伴的醫療費用八千五百塊錢,解決了費用,我就馬上回家,否則我把被子搬到市政府來住。”
薑師傅已經六十七歲了,退休多年,他與老伴都是絹紡廠工人。這幾年住院花了不少錢,由於廠裡報賬困難,他早已經因病返貧了,聽說廠裡困難職工要到市政府請願,立刻就跟了過來。
任林渡把這些工人的性子摸熟悉了,他並不一意解釋,而是理直氣壯地道“這些賬都是曆史原因形成的,總得給廠裡一些解決的時間。你是絹紡廠的老職工,也是有感情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把工廠逼到死角,工廠若真的垮了,你難道高興嗎?”
晏春平在會場上聽了一會兒,見雙方爭來吵去,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便回到了樓上。
剛上樓,迎麵就遇到了劉坤。
“劉科長,你好。”
劉坤神情嚴肅,道“晏春平,樓下在鬨什麼?”
“是絹紡廠退休工人。”
“怎麼搞的?這些工人成天都在鬨事,怎麼不拿點措施出來?這樣下去,市政府成了菜市場,如何辦公?”
晏春平被劉坤訓了一頓,灰溜溜地走向侯衛東辦公室,一邊走,一邊在肚子裡罵道“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一個副主任,小小的副處級!侯市長是副廳級乾部,都沒有你牛!”
從父親晏道理口中,他知道侯衛東與劉坤的恩怨糾葛,每次受了劉坤的氣,他便在心裡將劉坤和侯衛東進行比較,心理就平衡了。
劉坤來到黃子堤辦公室,道“黃市長,絹紡廠的工人又來上訪了,短短幾天來了三次,看來廠領導是有些問題。”
黃子堤知道這是易中嶺和老項做的手腳,很淡定,道“過幾天要開常委會,正在征求議題,你到時寫上一條解決絹紡廠上訪問題。”
劉坤心裡暗自高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易中嶺打了電話“老易,絹紡廠的事情馬上要上常委會了。”
易中嶺笑道“多謝老弟,明天再請你來跳假麵舞。”然後又交代道,“我和黃市長是多年關係了,他這人最正直,有時都迂了。我們見麵最好避著他,免得他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