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說道“楊柳,你到市委時間也不短了,現在還是正科級,應該再上一個台階。”
任林渡附和著道“寧書記分管組織,楊柳跟著她很有發展前途,爭取早日升到副處級,再放出去也就是一方諸侯。”
楊柳倒是比以前灑脫,道“我不是當官的料,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順其自然。我是女孩子,在年輕時還有些追求,現在滿了三十歲,家庭和睦才是第一位。”
說到後來,大家提到了最近發生在沙州的易中嶺案子。
秦小紅如今是做企業,從另一個角度對易中嶺了解得很多“易中嶺在沙州牛屁哄哄,彆人拿不到的地他能拿到,彆人辦不成的事他能辦成,什麼原因?是黃子堤在後麵撐腰。”她倒是快人快語,道“若不是侯衛東在南部新區搞了一個交易平台,我估計南部新區油水厚的工程要被易中嶺壟斷。”
侯衛東不願意輕易談論黃子堤,不過在私密場合,聽一聽年輕新銳對時政的看法,也有好處,於是他並沒有阻止他們。
任林渡嘴快,他本人也意識到這個缺點,喝得幾杯酒,加上在座諸人都是老同學老朋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插話道“我聽朋友說,易中嶺被關在公安局之時,是劉坤親自去督陣。現在易中嶺跑了,劉坤儘管是代表黃子堤,顏麵上也不好看,還得負一定的責任。”
杜兵給侯衛東當過秘書,從其身上學到不少本領,在省委組織部很快站穩了腳跟,如今已經從電教室調到了省委組織部辦公室,是很有希望的後備乾部。他為人沉穩,聽著眾人議論,不作評論。
晏春平的偶像就是杜兵,每當想到杜兵的位置,他心裡就充滿了激情,暗道“杜兵以前就是縣城裡的小乾部,現在能到省委組織部工作,一步登了天。杜兵能有好前程,我也應該有。”他不斷地向杜兵敬酒,說著些親熱話,拉近兩人的關係。
喝完酒,侯衛東叫上了杜兵,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小輝工作調動辦好沒有?”
“省裡新成立國資管理局,從各部門調了些人,小輝趁著這個機會,調到了省國資局。”
聊了一會兒雙方的近況,侯衛東問道“我看你似有話說,是不是近期沙州有人事調整?”
杜兵道“到底是老領導,我有什麼心事都瞞不住你,這事我也隻是偶爾聽到,或許是謬傳。”
侯衛東誇道“你比以前穩重了。”
杜兵嘿嘿笑了笑,道“老領導說得不錯,我列席參加了部委會,黃子堤將於近期調到省農業廳當副廳長,享受正廳級待遇。”
一切都在侯衛東猜想之中,省紀委在沙州暗訪了一個多月,此時調黃子堤到農業廳,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極有可能是查到黃子堤有什麼問題,然後采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黃子堤調離沙州,相關部門就可以從容調查。
“誰來當沙州市長?”
“現在還未定下來,有爭議。”
沙州是嶺西全省第三大市,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位置就很被看重,沒有省裡主要領導點頭,從外圍入手基本上沒有希望。
以前侯衛東為了接近蒙豪放,費儘了腦筋,花了不少精力,這才打入了蒙豪放的外圈,誰知湯剛熱,蒙豪放調到了中央。現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與副市長侯衛東隔了一層玻璃,如果要達到以前的關係,將是一場新的長征。
與杜兵分手後,侯衛東步入了新月樓大廳,突然覺得身心有些疲憊,歎道“官無止境,一級一級往上爬,何日才是個儘頭。”這種心境,從參加工作以來還很少有過,往日皆是一心想著如何向上發展,今天覺得仕途就如人的欲望,永遠都沒有儘頭。
到了家裡,女兒小囝囝正在一本正經地畫畫,小佳翹著屁股擦地板,見了侯衛東,她站起身來,道“為了這個正處級,任林渡奮鬥了十年,總算得償所願。”
“一山還有一山高,人的願望永無止境,得償所願還早得很。”侯衛東坐在女兒旁邊,嗅了嗅發梢的香味,看著充滿童趣的畫,隻覺家庭十分溫馨。
小佳把手放在侯衛東寬厚的肩膀上,道“廠裡與嶺西汽車廠聯營以後,爸也得回家。今天他來找了我,說是還要到廠裡去。”
張遠征被返聘到廠裡以後,工資很高,更重要的是,他在廠裡很受尊重,無論走到哪個車間都被人稱為“張工”。在廠裡工作了幾十年,退休後才獲得榮譽,他很享受這狀態,樂此不疲。
侯衛東道“以前沙州農用車廠是屬於市屬企業,朱言兵是有求於我;如今成了嶺西汽車廠的車間,我說話不一定管用了。既然退了休,爸就應該在家裡享福,何必,劉坤會不會有事?”
“這個,得讓劉坤來說。”季海洋對這個問題倒不好回答。他對這個小舅子的看法並不太好,在內心深處,覺得劉坤十有八九會陷在黃子堤案子之中。
正說著,劉坤就在外麵敲門,他行屍走肉一般進了門,坐在客廳裡不說話。
劉莉和季海洋對視了一眼,季海洋點了點頭。劉莉道“劉坤,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與黃子堤有牽連?”
劉坤雙手插在頭發裡,額頭抵在桌子上,不說話。
季海洋皺了皺眉,道“你是不是拿了易中嶺的錢,拿了多少?”
“我沒有拿多少,他前後給了三十萬。”劉坤臉上表情有些變形,帶著哭腔,道,“這個社會真他媽的不公平!侯衛東賺大把大把的錢,開奧迪車,住好房子,還一樣當官。我工作十年,就拿了三十萬,我隻拿了三十萬!”
季海洋道“侯衛東這一年有不少檢舉信,是你寫的吧?”
劉坤道“有幾封是我寫的,還有其他人也在寫,他這人什麼都想占,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劉莉聽說劉坤收了易中嶺三十萬,火氣頓時就上來了,怒道“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侯衛東要當官要發財這是他的本事,關你什麼屁事,你有本事就不違法也當官發財。”
劉坤爆發道“你嫁了財政局長,當然不知道沒有錢是什麼滋味。我現在副處級,工資也就是一千四百多塊,這點錢夠花嗎?”
劉莉與劉坤是兩姐弟,但是兩人性格截然不同。劉坤像媽媽,劉莉像爸爸,而爸爸的性格明顯比媽媽的要好,兩姐弟從小到大都在爭吵。
“你除了工資之外,給市長黃子堤當秘書,每年也要收不少紅包,這種灰色收入不少,比起同樣的副處級,你的待遇夠優厚了,怎麼還想著弄錢?”
“我是男人,哪個男人不想有錢。憑什麼侯衛東就應該有錢,我就應該吃苦?當年我們寢室,蔣大力有錢是他做生意賺的,侯衛東有錢就完完全全是依靠權力來的。”
劉莉道“侯衛東和你一起畢業,他分到了青林鎮,他當時就是窮光蛋,有什麼權力去找錢?”
兩姐弟爭論了起來,在爭論中,劉坤暫時忘記了痛苦。
季海洋聽了一會兒,終於開始發話了,道“你們兩姐弟也彆吵了,先考慮最現實的問題。”他坐在劉坤的對麵,道“劉坤,你打算怎麼辦?”
劉坤搖了搖頭,道“我腦子亂得很,不知道怎麼辦!”
季海洋很客觀地幫著他分析,道“其實你最應該關心的不是黃子堤,而是易中嶺,對不對?”
“對。”
“如果易中嶺一直沒有被捉到,或者已經死了,你就完全沒事了,對不對?”
“對。”
“但是你認為這兩種情況的幾率是多大?我聽說省委錢書記專門針對黃子堤案作了批示,易中嶺一案也被列為省裡的大案。”
劉坤雙手插在了頭發之中,置一向整齊的發型不顧,道“各有一半的可能。”
季海洋作為姐夫,在這種大事上,也持謹慎的態度,道“共產黨認真起來,有什麼事情辦不好?此事我建議單獨征求你爸的意見,他經驗豐富,判斷力也好。”
劉莉急道“你到底是什麼看法?”
季海洋不緊不慢地道“黃子堤出逃,作為他的秘書,劉坤的政治生命已經結束了。有了易中嶺的這三十萬,劉坤當前急需解決的問題是牢獄之災,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劉坤心裡在交戰,他目前麵臨的處境有四如果主動交代了,可是易中嶺並未落網,則是自投羅網,太傻了;如果主動交代了,易中嶺落網以後,根據自首原則,減輕處罰;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嶺並未落網,仍然可以當東城區副區長;如果不交代,而易中嶺落網了,三十萬則意味著十年以上的刑期。
這四種結局讓劉坤猶豫不決,也導致了他痛苦不堪。
季海洋對劉莉道“此事最好征求你爸的意見。”
已經退休的原益楊宣傳部長劉軍趕到季海洋家裡。進門時,他臉色灰黑,上前就給了劉坤一腳,被劉莉拉住以後,胸口急劇起伏,半天說不出話。
劉軍指著劉坤,道“你這孽子,趕緊去自首。”
“爸,自首我就完了。”
劉軍氣得眼淚也要出來了,指著劉坤的鼻子,道“自首以後,還可以靈活處理,不自首,你等著坐監獄。”
劉莉頗有些機智,在一旁道“你是黃子堤的秘書,黃子堤跑到了國外,你可以把這些錢推到黃子堤身上,你可以去檢舉揭發。”
自從劉軍來了以後,季海洋沒有說話。
劉軍鐵青著臉,在屋裡轉了一會兒,道“小莉所說的法子未嘗不可一用,隻是你得先說清楚當時接這幾筆錢的具體情況。”
一夜商量無果,劉軍和劉坤回到自己的家裡。
季海洋和劉莉憂心忡忡,劉莉道“老公,對不起你了,你有可能要受到牽連。”
季海洋拍了拍劉莉的後背,道“彆擔心,我很清白,今天的事我們也做了規勸,但是要讓我去揭發劉坤,我還沒有這麼硬的心腸。”
劉莉此時恨透了自己這位弟弟,道“如果劉坤犯了事,我們不去檢舉,是不是包庇罪?”她哭道“我們結婚才不久,就把你牽到這事裡麵來了,對不起。”
“沒事,我是你的丈夫,有事當然應該一起承擔。我個人覺得劉坤還是不應該存在幻想,要勇敢麵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