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最關鍵,凶器,凶器在哪裡?”
“東城分局沒有找到凶器。”
“沒有凶器,就能定案?東城分局不會辦這種糊塗案吧?”
“我弟弟是小年輕,若是激情殺人還說得通,可是怎麼會弄得像個殺手,而且,時間也不對。”這個案子的細節,早有行內人向侯正麗作過詳細分析,她一條一條記得清楚。
李澄一點一點陷入了案子裡,最後在他在心裡對此案判斷,凶手十有八九另有其人。他辦事索來穩重,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觀點,道:“我三看守所監管警,不具體管案子,剛才隻是憑著你所說進行分析,作不了數的。我聽說新來的刑偵副局長秋忠勇在省內是破案高手,是從茂東公安局調過來的,你可以找他。”
侯正麗便記下“秋忠勇”的名字,告彆時,誠懇地道:“李所長,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能否抽個時間,我請你吃飯。”
經過交談,李澄臉上沒有冷硬表情,笑起來線條還挺柔和,道:“改天吧,‘嶺西一看’是省級文明單位,嚴格執法的同時我們會人性化管理,看守所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配合東城分局破案。”
謝過李澄以後,侯正麗沒有在辦公室過多停留,告辭而去。
侯正麗離開以後,空中仍然飄著淡淡清香,李澄暗道:“我這是怎麼了?對她的態度這麼好,話也特彆多,這可不像李澄的風格。”想著侯正麗落落大方的態度,暗想道:“侯正麗不愧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遇到這種事情還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若是換了其他女人,要麼畏縮,要麼變潑婦。”
侯正麗進入看守所以後,侯厚德在車裡坐不住,站在車旁邊,朝看守所方向張望。在熱浪襲擊之下,大股大股的汗水從背上往下流,聚積在皮帶處,將褲子和襯衣打濕了一大塊。見到女兒出來,他急忙迎了上去,急切地問道:“怎麼樣?”
侯正麗道:“李所長為人不錯,看守所這塊沒有什麼問題。弟弟在裡麵不會被欺負。像弟弟那個體格和性格,也不會被欺負得好厲害,在裡麵受點苦其實也沒有什麼,說不定還有好處。關鍵還是在案子,隻有破案,真相大白後,弟弟才能走出看守所。”
侯厚德點頭道:“當今之計,就是要讓公安局抓獲真凶。可是,這事我們隻能眼睜睜等著。”他想用儘全力幫助兒子,可是嶺西太大,讓他失去了方向感,增加了無力感。他是柳河鄉的小學教師,在鄉村時常以書香門第自我安慰,也能得到鄉鄰尊重。此時來到高樓林立的省城,需要為了兒子奔走,他才發現現實是如此殘酷,鄉村教師的身份是多麼不值錢,曾在心中支撐自己的書香是多麼虛弱。
侯正麗道:“我剛才探聽到一個信息,東城分局新調來一位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是茂東人,叫秋忠勇,他是一個破案高手。等會兒我請滬嶺爸爸找一找關係,最好能聯係秋局長,在一起吃頓飯,講一講我們的想法,說不定還有點用處。”她心裡悶著事,說完之後,就去開車門。
從小到大,女兒心中最偉大的人就是父親。此時兒子身陷囹圄,女兒根本沒有向自己求助的意思,還要維護自己的臉麵。無情的現實,讓侯厚德格外難受。默默地坐上了小汽車,看著窗外街景向後而去,侯厚德體會到獨在異鄉的苦澀和艱難。突然間,他猛地想到“秋局長是從茂東公安局調來的”這個信息。
“大妹,你能不能找到茂東公安局的電話。”
“能。有事嗎?”
“我有個學生在茂東公安局工作,好像在政治處工作,還是個領導,我找找他,應該能聯係上秋忠勇。”
父親平生最怕辦事找關係,此時為了兒子,他主動尋找各種能夠用得上的關係。人生有一種理想的境界叫做萬事不求人,人不求人就一般高,可以傲視權貴和金錢。這種境界隻能是理想境界,絕大多數人在社會生活中都得求人,很難真正清高。
侯正麗最了解父親的性格和人生態度,聽到他要主動去找關係,倒有些詫異了,隨即又釋然,如果為了救兒子都不肯放下麵子,這就不是自己親愛的父親。
“爸,是你什麼學生?”
“他在柳河小學讀的小學。”
聽到是這種遙遠的關係,侯正麗便不抱希望,敷衍著道:“回家後,我再找茂東公安局的電話。”
侯厚德在腦中回想著杜楊的模樣。雖然有好幾年沒有見麵,他堅信隻要自己提要求,杜楊肯定會幫忙。回到房間。客廳大牆沒有了侯正麗和張滬嶺的大照片,顯得空空蕩蕩,讓人感覺缺了點什麼。侯厚德心思細膩,觀察到女兒眼光一時看著那麵空牆,就有意找事情分散女兒的注意力,道:“大妹,你幫我找茂東公安局的電話。”
侯正麗對父親所說的關係很沒有信心,她沒有將懷疑表達出來,道:“電話很好找,等會兒給你。”
侯厚德在電話機前坐著,等待著女兒將茂東的電話拿過來。很快,侯正麗拿了一張紙過來,裡麵有兩個號碼,一個是茂東公安局辦公室的電話,另一個是政治處的。
侯厚德鄭重地拿過了紙片,他沒有急著打電話,而是屏氣凝神地坐在電話旁邊,思考著應該怎麼說話。侯正麗對這種人際關係不抱希望,不願意看到父親受挫,轉身走到裡屋。
完全平靜以後,思路清晰起來,侯厚德鄭重地提起了話筒,堅定而緩慢地按了公安局辦公室的號碼。鈴聲響起以後,侯厚德專注地聽著,等到對方接了電話以後,道:“你好,請找杜楊。”
對方是一個硬邦邦的聲音:“打政治處。”
聽到對方電話的忙音,侯厚德自尊心受到了挫折,若不是為了兒子,他肯定會放棄與杜楊聯係,如今為了兒子,他將所有的自尊心全部放下,撥打了政治處的電話。
“你好,請找杜楊?”
“找杜主任。你是?”
“我是他的老師。”
對方喔了一聲,道:“我給你說政治處杜主任的電話,記一下。”
打通電話,響了好幾聲,才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我是杜楊。”
“我是侯厚德。”
“啊,是侯老師,難得,難得,真沒有想到侯老師給我打電話。大妹都大學畢業了吧,二娃工作了嗎?”
侯厚德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話,道:“杜楊,我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侯老師,跟我彆客氣,隻要辦得到,一定辦。”
聽說二娃侯海洋因為殺人案子被關到了看守所,杜楊知道事情嚴重,急道:“秋忠勇和我關係很好,我馬上開車到嶺西來,晚上叫他出來吃飯。”
“謝謝你,杜楊。”
“侯老師,你說啥,這麼大的事才來找我,在東城分局的時候就來,事情好辦得多。”
放下電話,侯厚德從杜楊的態度中總算找到了一絲溫暖,走到臥室門口,道:“杜楊晚上要到嶺西,請秋忠勇吃飯。”他看著女兒迷惑的眼光,解釋道:“杜楊是柳河人,小時候讀不起書,經常在家裡吃飯,那時你和二娃都還小,沒有什麼記憶。杜楊很聰明,當兵以後就進了公安局,剛才彆人叫他杜主任,應該是茂東公安局的領導。”
侯正麗確實對杜楊沒有什麼記憶。
張滬嶺出事以後,許多原先以為不錯的朋友在事件前後態度反差之大,讓侯正麗迅速品嘗到人情冷暖,自此事件以後,她對人性持有懷疑態度。杜楊是父親二十多年前的小學學生,她甚至沒有聽父親談起過此人,這種關係對弟弟的案子能有什麼幫助,很值得懷疑。
聯係上杜楊以後,侯厚德神情略顯輕鬆,換下被汗水完全打濕的襯衣,新襯衣穿在身上總覺得有一種隔膜感,遠不如穿習慣的舊襯衣舒服。隻是,在柳河穿衣服是為了自己舒服,在嶺西穿新襯衣完全是為了讓他人舒服。
侯正麗給滬嶺父親張仁德打了電話,將晚上兩家人的正式會麵暫時朝後推。
朱學蓮已經準備了在飯店吃飯時的衣服,聞言就發起了牢騷:“一個鄉下人能有什麼關係,能起多大作用。”
張仁德批評道:“你怎麼能這樣說話,鄉下人?嶺西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城裡人,往上數三代都是鄉下人。新來的東城分局副局長是茂東人,老鄉找老鄉辦事,效率最高。”
朱學蓮道:“侯正麗有身孕還跑來跑去,一點不安心,可憐我的孫兒要跟著受苦。”
張仁德道:“弟弟被關在看守所,當姐姐的能不著急嗎?我多幫侯正麗跑一跑,本質上是幫滬嶺的子女,你要理解。”
桌上的電話鈴猛地響了起來,張仁德接過電話:“永剛,有消息嗎?”趙永剛道:“有消息,不過是壞消息。”朱學蓮見丈夫神情越來越凝重,便坐在丈夫身旁,把手放在丈夫肩膀上,等到丈夫打完電話,問:“怎麼回事?”
張仁德道:“光頭老三的父親跑到省政法委領導辦公室,掉著眼淚翻來覆去說——現場捉住的手上有血跡有動機的人難道不是凶手?讓省政法委領導很有壓力。他以前也是風光一時的領導,為了兒子跑到政法委去求情,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一點很要命。”
朱學蓮禁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黯然道:“兒女出生就是為了折磨父母,隻要生下來,一輩子就脫不了手。這個事暫時不要給侯家父女說,胎兒前三個月最重要,容易受影響。”
張家暫時封鎖了讓人沮喪的消息,侯厚德自然不會知道光頭老三父親跑到省政法委哭訴之事。就算知道,以他的社會關係和背景,知道此事也是於事無補,徒增煩惱。
侯厚德洗澡後換了新衣,便一直坐在電話機旁邊等待杜楊傳來的新消息,並且不開電視,擔心電視發出聲音會讓人聽不到電話鈴聲。到了下午五點半,電話鈴聲終於響了起來。
通話以後,侯厚德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快步來到侯正麗的房間門前,道:“六點鐘到市公安賓館,到了給杜楊打傳呼,我們和杜楊要與秋局長見麵,晚上一起吃飯。”
從商以來,侯正麗看到了太多爾虞我詐、見利忘義,聞言不禁有些感動,道:“今天才聯係,杜楊晚上就請秋局長吃飯,看來他是真心為爸辦事。”侯厚德平靜地道:“杜楊是我的學生,幫助老師也屬正常。”
侯正麗近日睡眠不佳,臉色灰暗。為了晚上能精神些,她抓緊時間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假寐。睡在床上,腦海裡一會兒是弟弟的事,一會兒是滬嶺的影子,讓她不得安寧。聽到父親敲門聲以後,候正麗從床上撐起身,對父親道:“稍等一會兒,化妝以後,我們就出門。”
為了壓製彌漫在身體每個毛孔的陰鬱,她在鏡前仔細化妝。在讀大學時,她的化妝水平不高,妝化得很濃。後來跟著張滬嶺出席了一些比較高級的社交場所,她才知道最好的化妝是有化妝的效果而沒有化妝的痕跡。
出門後,見到父親在客廳裡轉圈。
見女兒出來,侯厚德停止轉圈,用商量的口氣道:“大妹,今天是杜楊幫我們辦事,晚上的生活應該由我們來安排,你說安排在什麼地方?”
侯正麗道:“等會兒見了麵,征求杜楊的意見。”
“嶺西的大餐館貴不貴?”侯厚德帶了兩千塊錢到嶺西,這些錢在鄉下算是一筆大開支,到了嶺西以後這些錢就如小雨落在沙漠裡,轉眼間就被吞噬得不見影蹤,他想省著用,多給兒子在看守所上點錢。
侯正麗知道鄉村教師隻有一點死錢,根本禁不起這種用法,道:“吃飯的事爸就彆管,我開有一個裝修公司,目前是段燕在幫我頂著,生意差點,但是吃頓飯還沒有問題。”
侯厚德寬慰道:“當初讓段燕到你公司上班是明智之舉,鄉裡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現在頂上大用了。”
開車來到東城分局,按照約定,侯正麗將車停在公安賓館停車場。侯厚德站在車邊等待,侯正麗則到外麵的公用電話打傳呼。
公安賓館樓上,秋忠勇和杜楊還在喝茶、聊天。
秋忠勇道:“看來你是真心想幫忙,大老遠從茂東跑過來,那個侯海洋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杜楊道:“侯海洋的爸爸侯厚德是我的小學老師。當時我家裡子女多,我在柳河小學讀書,中午吃不上飯,都是帶個紅苕扔到學校的灶孔裡。侯老師經常給我舀一碗帶菜的飯,他們家裡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就這樣吃了五年。你看我這體格還算強吧,都是當年侯老師喂出來的。老秋,侯老師對我有恩,他家裡出事,我肯定要幫忙,就像幫我父母一樣。”
秋忠勇也是農家子弟,讀過村小,他對杜楊的感受心有戚戚,道:“不管村小老師水平如何,他們始終是農村子弟的啟蒙老師。侯家的家教如何,侯海洋的品德如何?”
秋忠勇調到嶺西市東城分局以後,遇到的第一件大案子居然是女兒秋雲在巴山縣新鄉學校的男同事,準確來說是男朋友,世事之奇莫過於此,讓他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也覺得神奇。
“侯正麗和侯海洋這兩個小孩我都見過,家教很好,侯正麗還是讀的名牌大學,要不是當時家裡特殊情況,侯海洋肯定能考上大學。”
“杜主任不是外行,這個案子疑點重重,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固定證據,找出真凶。”作為一個父親,秋忠勇不希望女兒和侯海洋走到一起,此事他在家裡閉口不提。作為一名警察,他會全力偵辦此案,為了女兒,同時也是警察的職業榮譽。
腰間傳呼機響起以後,杜楊從窗邊探出頭去,看到了站在車邊的侯厚德。
秋忠勇聽到外麵的汽車聲,探出頭去,恰好看到了嶺西牌照的小車開了過來。
“走吧,吃頓飯,彆弄得像個聖人,誰還沒有親朋好友。”杜楊與秋忠勇關係很鐵,就把話題挑破。
秋忠勇走到陽台,對正在收拾房屋的女兒秋雲道:“晚上杜叔叔請吃飯,我不在家裡吃。”
“嗯,爸少喝點酒。”
秋雲一直聯絡不上侯海洋,此時她逐漸相信侯海洋到了廣州以後就變了心,故意迴避自己,這讓處於熱戀狀態的她異常痛苦。隨著父親來到嶺西,一來是可以幫助從來不做家務的父親布置臨時的家,二來可以散心。
秋忠勇隨口問道:“你媽急著回去辦事,沒給你煮飯,晚上你在哪裡解決,跟不跟我去?”
秋雲道:“爸就彆管我,幾個分到嶺西的校友,約在一起吃飯。”
在秋忠勇和杜楊出門時,她將客人送到門口,禮貌地道:“杜叔叔,我不陪你們吃飯了。”
秋忠勇便與杜楊一起往外走,上了車,杜楊道:“我記得秋雲以前很活潑,現在還真……真是女大十八變,成了大姑娘。”秋忠勇知道杜楊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道:“這跟前段時間我的經曆還有點關係,她當時受了點打擊,性格變得內向了。”
杜楊道:“當時發生這件事情,茂東公安局上下的意見都很大,老板到市委彙報過好幾次。”
交談著,杜楊和秋忠勇來到停車場。秋忠勇老遠就認出了侯厚德。從相貌上,侯海洋幾乎就是侯厚德的翻版,隻是兩人氣質明顯不同,侯海洋臉上線條硬朗,蘊含著—股野性。侯厚德雖是農村戶口,身上透著文人氣息,並非土得掉渣的社員。他的視線從侯正麗臉上掃過時,心道:“侯家的基因都還不錯,兒子高大,女兒漂亮,隻是略比秋雲差一些,也算不錯。”
秋雲在窗台收衣服的時候,正好可以瞧見父親,她看到父親扭頭朝自己看了一眼,便揮了揮手。
秋忠勇也朝著女兒揮了揮手。
侯正麗順著秋忠勇視線朝窗邊看去,一個抱著衣服的女孩站在窗邊。她在公安賓館曾經與這個女孩見過一麵,此時才知道這個漂亮女孩是秋忠勇家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