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臉上,浮現無數傷疤,仿佛一根根粗大的蚯蚓粘在上麵,縱橫交錯。
少女的雙眼中,灰蒙蒙的。
雅典的夜空星辰璀璨,卻無法照進她的眼睛。
羅隆盯著少女,一言不發。
“讓我猜猜,你應該是哥哥的同桌吧?肯定不會是霍特那個大個子,他的腳步落在地上,比大象奔跑的聲音還響。”少女臉上浮現微笑。
“也應該不是蘇業哥哥,哥哥說,蘇業哥哥最會挑逗女孩,如果是蘇業哥哥,一定會搶先跟我說話。我正在給蘇業哥哥做封皮。”少女說著,緩緩把手中的牛皮放下。
“也不會是吉米,哥哥說吉米是個愛說愛笑的家夥。”
“不能是艾伯特,哥哥說艾伯特其實很可憐,如果是他的話,一定隨身跟著傀儡。”
“最不可能的是帕洛絲公主,她太美了,哥哥描述她的時候,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語氣裡的失落,那是他永遠也不敢去想的人,如同女神一樣。不過,最近哥哥卻跟我說,蘇業哥哥和帕洛絲姐姐特彆般配,他一直在幫蘇業哥哥尋找機會。我也很想他們倆在一起,那一定是世界最好的情侶。”
“難道是羅隆哥哥?應該也不像,羅隆哥哥可是貴族,哥哥說,羅隆哥哥可驕傲了,隻比帕洛絲姐姐差一點。哥哥說,羅隆哥哥雖然是個貴族,但人其實很好,在柏拉圖學院從來不做壞事,也認真修煉,努力學習。隻不過,畢竟羅隆哥哥的名字和家族同名,一定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重負。”
“哥哥前幾天還說,羅隆哥哥在試煉中表現得簡直像個英雄,身上會發光。哥哥說,羅隆哥哥一定會成為優秀的貴族,也一定會成為優秀的戰士,讓羅隆家族的榮耀更上一層。”
羅隆突然不敢去看少女,微微側著頭,鼻子發酸。
過了好一會兒,少女輕聲一歎,道:“難道都猜錯了?那就是哥哥魔藥社的同學或其他同學吧?人太多,我猜不出來了。您先坐,我行動不便,怕給您填麻煩。”
少女緩緩從椅子上起身,向前慢慢摸去,最後摸到另一張椅子,然後鬆開手,向訪客的方向微微施禮。
“您可以先坐,哥哥很快就會回來。”少女竭力保持微笑。
她的手,輕輕扭在一起。
夜風吹過,少女的衣衫在飄動。
“您不過來坐嗎?那我就不催您了。”少女緩緩坐下。
羅隆沉默著。
少女也沉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哥哥從小就很照顧我,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他的很多事情,都是為了保護我才做的。他特彆努力,每天都學習到深夜,彆人都把他當天才,隻有我知道,他是在用生命換取知識。所以,他的身體一直不好。他這個人很善良,就是有時候說話做事太衝動。如果他做錯了什麼,您來懲罰我吧,我願意為哥哥承擔一切。可以嗎?”
夜風中,少女的聲音和衣服一起顫抖。
羅隆呆呆地看著少女,突然想起之前種種關於雷克的事情。
不知怎麼的,眼淚慢慢流淌。
羅隆緩緩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生怕少女聽到。
過了好一會兒,羅隆轉身,快步離開。
羅隆剛出門,一個黑衣人從牆外翻進來,落在院子中。
如同樹葉飄下,悄無聲息。
少女的雙手死死扭在一起,用力咬著牙。
夜風更烈,裙袍抖動。
黑衣人慢慢走過去……
街道上。
雷克晃了晃脖子,輕輕歎了口氣。
之前新學期前沒有試煉,所以自己有時間在開學前簡單學習完所有課程,但最近的時間都花在試煉和幫助蘇業完成《紮克雷》,耽誤了太久。
這幾天,總是不知不覺學到較晚才想起回家和吃飯。
“希望妹妹不會太餓。”雷克加速向前走,手裡拎著兩個人的飯菜。
走到自家所在的街道上,一個鄰居道:“雷克,剛才見到有人打聽你家的住址,我看也是個孩子,就說了。”
“那人什麼樣?”雷克問。
“一身黑色皮甲,左手握著劍,右手握矛,很英俊的少年,看樣子像是西邊來的貴族少爺,腳上很乾淨。”
“哦,謝謝,我知道是誰了。”雷克道。
“他進去待了一陣,又走了。向西邊走了,你如果早回來一步,說不定能碰到他。你看,那個人影就是他。”鄰居突然望向西邊。
雷克扭頭,正好看到羅隆轉向另一條街道,背影消失。心中無比差異,羅隆到自己家做什麼?
他快步走到家門,看到大門虛掩著,不知為什麼,心猛地一跳。
當年自己殺人的那一天,大門也虛掩著。
“妮雅!”
雷克一邊叫著妹妹的名字,一邊快步走進家裡。
雷克衝到小院的邊上,呆呆地看著前方,手一鬆,晚飯掉在地上。
陶碗哢嚓幾聲輕響,摔得粉碎,飯菜和湯汁緩緩流淌。
妮雅仰麵朝天躺在廊柱的階梯下,衣服破裂。
妮雅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天空,昏暗無光。
月光灑落,屍體頸部停止流血,烏黑的血痂糊在傷口。
屍體旁有一行血字。
閉上你的嘴——羅隆。
“妮雅!”
雷克如同瘋了一樣,衝上前,抱住妹妹的屍體,用力捂住傷口,大聲喊叫:“妮雅!妮雅你醒醒!你睜開眼睛,看看哥哥,哥哥來了,哥哥在你身邊!我來了,我來了……”
雷克抱著妹妹的屍體,撕心裂肺地大哭。
哭了好久,雷克突然醒悟。
“對對對……我是魔法師,我能複活人!對對對……等我成為傳奇大師,就複活妮雅。妮雅,彆難過,哥哥就在身邊,複活很簡單的,就像我想要治好你的傷、治好你的眼睛一樣,隻要我成為聖域或傳奇,一定能輕輕鬆鬆做到……”
“妮雅,你先睡一覺,先睡一覺,等你下次醒來,眼睛也會一起跟著好起來……妮雅乖,哥哥這次來晚了,以後再也不會遲到了。以後啊,哥哥就背著你,哥哥走到哪裡,你就跟著走到哪裡,這樣哥哥永遠就不會遲到了,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不過……”
雷克看向一旁的血字。
“不過,哥哥還要最後一次離開你。等哥哥殺了羅隆,就背著你離開雅典,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後複活你。這樣,我們兄妹永遠生活在一起,永遠幸福地生活,再也不跟外麵可怕的人接觸……”
“妮雅你先睡一會兒,哥哥這就去殺了羅隆!他的家人殺了我們的父母,他又傷了你,我怎麼能放過他,怎麼能放過他!你說對吧?妮雅?”
“你先睡一會兒,哥哥馬上會來,馬上回來……”
雷克衝進房間,捧著一堆衣服,一件一件地蓋在妮雅的身體上,最後蒙住她的臉。
“這個世界,不值得你注視。”
雷克向熟睡的妹妹溫柔一笑,就好像每一次看到她午睡的時候一樣。
雷克起身,抓起法杖,衝出家門。
“羅隆……”
雷克瘋狂的嘶吼在街道的上空飄蕩。
一個黑衣人翻牆而入,擦去那行血字,然後拿出一個閃亮的瓶子,緩緩倒出。
閃亮的亮片化為奇異的魔法力量,讓整座院子變得灰蒙蒙的。
那人又打開一個瓶子,奇異的力量向整條街道上彌漫,一個又一個人倒地昏睡。
柏拉圖學院。
霍特努力揮拳,瘋狂擊打魔化沙袋。
“我要變強,我要成為黑鐵戰士!”
汗水揮灑。
潘狄翁家族。
帕洛絲揮舞劍矛,優雅如女神,迅猛如虎豹,打得對麵的青銅女戰士陪練節節敗退。
練完一場,她輕輕擦拭額頭的香汗,然後靜靜地看著魔法書。
吉米家。
吉米正翻閱魔法史,發誓要拿到曆史類課程的第一,得到卡得琉斯老師的稱讚。
艾伯特家。
艾伯特皺眉聞著濃重的酒味,聽著隔壁如雷的喊聲,默默地製作魔化假肢。
蘇業家。
蘇業起身,一邊緩緩活動身體,一邊在院子裡慢慢走動。
“後天就是城邦賽會,不出意外,應該能幫羅隆拿下冠軍。至於最後表演性質的冠軍戰,讓羅隆的手下跟他對戰就是了……”
羅隆家。
空手的羅隆如同行屍走肉一樣回到家,他脫下染血的皮甲,用力清洗雙手,用力搓著,直到把雙手搓紅,直到搓破皮。
不知道過了多久,管家老特納走了過來。
“羅隆少爺,老爺在大廳等著您。”
“讓他等著。”羅隆的眼中仿佛失去色彩,如同傀儡一樣,麻木地洗著手。
不知過了多久,羅隆才拿起毛巾,擦乾血淋淋的手,慢慢走向大廳。
他邁過台階,站立在大廳,平靜地看著座位上的老人。
看著老人背後缺了半邊的椅背。
老人看著自己的孫子,無法從臉上看到絲毫的情緒。
羅隆的眼睛和麵部,如同岩石雕刻,毫無溫度。
“很好,不愧是羅隆家的孩子。”老人的臉上終於浮現淺淺的笑意。
羅隆的目光輕輕一顫。
這是父親死後,爺爺唯一的一次笑容。
這是自己之前最期待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感受不到那份笑容中的快樂,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快樂。
原來,不是每一個笑容都是快樂的。
“對了,他不止調查你的作弊,還在調查其他的事情。”利奧博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隨口一說。
“他說了,是你派人殺了他的父母。”羅隆道。
“老特納出手太重了。”利奧博露出遺憾之色。
“是啊,就像我今天出手一樣重。”羅隆低下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依舊在慢慢溢出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