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業歎了口氣，半開玩笑道：“幸好我早有心理準備，不然現在已經掩麵而出。如果我所料不錯，你的魔法天賦也應該強於你的表現吧。”

“我早就可以晉升青銅，但是，內心充滿無數的疑惑，我不清楚我的道路是正確還是錯誤，我擔心我會成為和那幾個米利都法師一樣的人，最後學到無儘的知識，但卻始終停留在聖域中，無法見證傳奇。我找您，就是想了解柏拉圖學院內在的東西，想學到魔法的本質。”克莉梅拉道。

“如果你所求的是魔法本質，我不能說你找錯了，我隻能說，我也在追尋，在這點上，我們是誌同道合者。甚至於，哪怕傳奇大師們，也未必了解魔法的本質。或者說，魔法師們用幾千年上萬年的時間去追尋，可能也隻是接近本質，而無法抵達本質。”蘇業道。

“我可以試一試。”少女的雙目再度明亮。

“好，我很喜歡你的勇氣，我們一起嘗試。”

兩人相視一笑。

蘇業道：“以你的天賦和家世，進入柏拉圖學院學習輕而易舉，我先預祝你成為柏拉圖學院的學生，克莉梅拉學妹。”

“學妹？我喜歡這個稱呼。”克莉梅拉愉快地笑起來。

“既然你想成為柏拉圖學院的學生，那麼，我就代柏拉圖學院的老師們，問你一個每個二年級新生都需要回答的問題，現在把你的手放在魔法書上，我問出問題後，你要把你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寫下來，記住，必須在三秒內寫。如果你寫不出來，我會中止課程。”

“好。”

“這個問題就是，如果柏拉圖大師找到你，命令你攀登奧林波斯山，你會怎麼做？一……二……”

克莉梅拉愣了一下，猶豫了一秒，在魔法書上寫下一個詞語。

“……三！告訴我你的第一個想法是什麼。”蘇業道。

克莉梅拉眼中閃過一抹猶豫，道：“我頭腦中冒出了一個比較冒犯人的問題，可以換一個嗎？”

“如果在學校裡，你可以換一個掩飾你的真實意圖，但這裡隻有你我兩個人，你大膽直說。”

“好。我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問柏拉圖大師為什麼要下這個命令？”克莉梅拉盯著蘇業的雙眼。

蘇業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孩子，不加追問的提問，毫無價值。那麼，我個人問你一個問題，除了我無法教的魔法本質，你還想在我這裡學到什麼？”

克莉梅拉眼簾微垂，過了一會兒，抬起頭，目如群星，膚生光輝，道：“我想被點燃。”

蘇業盯著粉鑽之眼，沉默不語。

克莉梅拉在說蘇格拉底的那句名言。

教育不是灌輸，而是點燃火焰。

克莉梅拉解釋道：“我之前的魔法老師，或者說其他所有領域的老師，幾乎都是在灌輸知識，他們是老師，他們很善良，他們也有淵博的學識，他們有豐富的經驗，他們在自己領域有強大的能力。但是，我說一句可能刺耳的實話，他們並不是教育者，甚至不是合格的教育者。但我知道，蘇格拉底大師是優秀的教育者，柏拉圖大師是優秀的教育者，我也相信，柏拉圖學院，一定存在著其他優秀的教育者。”

“你真的隻有十二歲？”蘇業微笑著問。

“我比同齡人更無知。”克莉梅拉微微一笑，目光中閃動著難以言喻的快樂。

“是啊，我們永遠會覺得自己無知，而且會更加無知。”

兩人相視一笑。

蘇業拿起魔法黑板配套的魔法鵝毛筆，走到黑板前，看向克莉梅拉的眸子，道：“我無法教你魔法的本質，我甚至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教育者。這第一節課，我不教你魔法，不教你語言，不教你文字，不教你音標，不教你任何學校能直接學到的東西，甚至於，也沒有老師教過我。”

克莉梅拉本能地挺直身軀，雙目更加明亮。

蘇業在魔法黑板上寫下。

“我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所以我的頭腦裡積累了許多問題。直到進入柏拉圖學院學習，我才慢慢知道了很多東西，但這並不夠。在一年級的時候，我過得稀裡糊塗，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直到前不久，我才突然領悟到一個概念，我不記得相似的概念是聽獅子港的人說過，還是在某本書裡看過，但這個概念、這個詞語，是我能在這堂課分享給你的，也是我認為每個孩子從小就應該學會的……不是知識，而是一種思維。”

蘇業在心裡默念，亞裡士多德大佬，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完成《形而上學》，有沒有提出那個流傳後世的概念，但為了鎮住這個妖孽學生，隻能用您的大殺器了。

蘇業用魔法筆指向那個詞彙。

克莉梅拉瞪大眼睛。

“第一性原理！”

“那麼，什麼是第一性原理呢？簡單來說，就是在每個領域或係統中，存在一種第一原理，這個原理是一個命題或者假設，不能被刪除或省略，不能被違反。這種第一性原理，是規律的規律，是方法的方法，是認知的認知，是思維的思維，一旦你領悟某個領域中的第一性原理，並反複去實踐，那麼，你在這個領域中的一切，都如同……站在屋頂向下倒水，一泄而下，如同一刀劈開一節節竹子，勢不可擋。”

“當然，這是一種狹義的解釋，因為太過於絕對，很難用簡單的語句說明清楚。就像我們之前說的，我們很難找到魔法的本質，而魔法的本質，就是一種第一性原理。”

“硬性的第一性原理，隻存在於一些真理學科中。像哲學、數學、幾何學、植物學、曆史等等學科。”

“比如幾何學中，我們可以假定一個公設，或者說稱其為平麵幾何的公理，比如‘過兩點有且隻有一條直線’，這條幾何公理的另一個解釋就是，兩點確定一條直線。在平麵幾何的領域內，我們是無法推翻這條公理的，這就是平麵幾何中的一條第一性原理。我舉的這個例子，你會覺得很簡單，甚至覺得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哪怕傻子都知道，對不對？”蘇業問。

克莉梅拉真誠地點了一下頭。

“你會覺得這很簡單，甚至很沒用，但是，偉大的學科與魔法就是建立在這些看似簡單沒用的東西上。因為有了這種看似簡單無用的公理，能推導出看著好像也沒什麼用的定理，但這些無用之大用的理論加一起，會形成巨大的力量，推動人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大發展。”

蘇業猶豫了一下，沒有講更深的東西。

“我不太懂，因為我也學過幾何，但不明白什麼是公理、公設或定理。”克莉梅拉微微皺起細細的眉毛。

蘇業心想雖然現在已經有人提出了一些理論，算得上是公理或定理，但像“公理”或“定理”這幾個詞彙的嚴格定義目前沒人明確提出來，要等亞裡士多德和歐幾裡德橫空出世才算完成。

而現在，亞裡士多德和歐幾裡德都太年輕。

現在的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幾何，隻能算幾何理論，勉強算是廣義的幾何學，歐幾裡德的《幾何原本》，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幾何學。

蘇業微笑道：“這些都是偉大的知識，以後我們慢慢講，但在這裡，隻是一個例子。既然幾何學很難理解，我們換魔法學中容易理解的例子。‘微笑傳奇’德謨克利特大師，和他的老師留基伯提出了著名的‘原子論’，他認為，萬物都由一種不可分割的最小東西組成，他無法確定那是什麼，但將其最小的東西命名為‘原子’。我們先不管這個原子論本身是對是錯，我們會發現，這位傳奇大師所有對傳奇魔法的理解、行為方式、思維方式等等，都基於這個‘原子論’，堅信所有魔法所有物質是由一種原子組成的。而原子論成為了他晉升傳奇的根基，這件事情，沒錯吧？”

克莉梅拉點頭道：“對，這件事情是對的，他老人家親自說過，自己的魔法成就建立在原子論上。”

“那麼，在他的眼中，魔法的本質，就是‘原子論’，原子論，就是他‘認為’的魔法領域的第一性原理，這個你能懂嗎？”蘇業問。

“能理解表麵意思。”克莉梅拉看向蘇業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肅穆與鄭重。

蘇業繼續道：“我再拿我自己舉例，你會更懂。我在學習魔法的時候，一直在尋找一個‘魔法師戰鬥的第一性原理’。我當時想，我在戰鬥的時候，不能胡亂戰鬥，不能隻靠本能戰鬥，應該找一個最基本、最本質、最牢固、最適合我的至高方法，用這種方法來指導我的戰鬥，儘量要保證這個至高方法，適用於任何戰鬥。”

“我思考過，這不可能。因為我們會遇到無數種可能，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能適用於任何戰鬥，如果追求一種方法適用於所有戰鬥，一定會遇到意外。”克莉梅拉堅定地道。

但是，下一刹那，克莉梅拉臉上微紅，粉色的眼中蕩漾著淺淺的水色，忙道：“對不起老師，我不該胡亂講話。”

蘇業卻稱讚道：“你做得很好！這是我喜歡看到的方式，這才是交流與分享，以後你要保持。而且，你說的沒錯。我一開始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樣，因為我發現，跟冰狼戰鬥需要一套方法，可跟魔牛戰鬥需要另一種方法，跟一個戰士戰鬥需要一個方法，跟另一個同位階的戰士戰鬥可能必須要換一個方法。所以，我想啊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定要在戰鬥的時候使用這個方法，戰鬥之外或戰鬥之前，有沒有什麼至高方法能幫助我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