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有些無語的跟她的這些繼母…不對,不應該是繼母,大概算是姨娘、小媽之類的寒暄了幾句。當然主要是跟為首的賢麗如三妃,然後才由襄國公引薦了早就奉旨在這裡等著的襄國公夫人。
這位襄國公夫人也並不是襄國公的原配,原配夫人當年雖然跟著來了南方,但是親子下落不明由旅途勞頓之下,剛到平京還沒等安頓下來就沒了。這個時代的天啟貴女們都是從小養在閨中的嬌女,若是太盛世還罷了保養得宜健康長壽的也不少,一旦發生什麼戰亂她們往往是最難活下來的。如襄國公府一般的人家,平京城裡也不少。
這些男人們,總是心心念念將女子圈在家中不讓她們有任何成長的機會。一旦危機來臨,最先被犧牲的往往也是這些被他們圈養的女人,而這些男人隻需要流上幾滴眼淚,就可以找一個安穩的地方再娶嬌妻繼續過著妻妾成群的日子。
“見過公主。”襄國公夫人是一個看起來有些溫婉清秀的中年女子。回來之前,君無歡的情報做的很到位,楚淩自然也知道這位夫人的來曆。這位襄國公夫人今年三十五歲,雖然也算是書香門第出身,但原本嫁的卻是一位將領。貊族入侵的時候她的丈夫死在了戰場上,她帶著兒子一路顛簸終於來到了南方,卻被婆家丈夫的兄弟和公婆趕出了家門。隻因為她在逃難的途中帶著兒子掉隊了一天多,婆家認為她這一天多行蹤不明很可能做了對不起自己兒子的事情有違婦德。其實明眼人都心知肚明,這家人是為了算計自己兒子留下來的財產和兒媳婦的嫁妝,才弄出這麼一出的。
最後她走投無路一咬牙直接跑去宮門口告禦狀,這件事碰巧就是襄國公處理的。不久之後,這位夫人就帶著自己的嫁妝亡夫的遺產還有一個才三歲大的兒子嫁進了襄國公府做繼室。這兩人剛成婚的時候,整個平京流言蜚語滿天飛。畢竟襄國公在嫡妻亡故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娶繼室,而且娶得還是一個寡婦,怎麼能不讓人議論?甚至有人說,襄國公跟那小寡婦肯定是早有瓜葛,說不定襄國公夫人就是被兩人氣死的雲雲。
但是根據君無歡查到的消息說,在告禦狀之前,襄國公確實是沒見過這女子的。那時候襄國公府人過世已經有三四個月了。而且,襄國公和這位繼室夫人很有可能根本就沒有真的成婚。兩人從成婚之後就一直分房而居,襄國公也從來不會去繼夫人的房間。所以兩人雖然成婚已經十多年了,卻依然沒有一兒半女。
楚淩淺笑道:“舅母不必多禮。”
襄國公夫人笑容溫婉,“臣婦奉陛下之命,這幾日會暫住宮中與公主作伴。公主若有什麼吩咐,千萬不要客氣。”
楚淩點頭道:"那就有勞舅母了。”
一行人進了永樂宮,一股清涼之意立刻撲麵而來。楚淩側首果然看到不遠處的牆角邊擺放著幾個精致的銅盆,裡麵放著有半人高而且雕琢成形的冰塊。皇室或權貴人家都有儲存冰塊夏天用的習慣,但即便是當初還在上京的時候,夏天冰塊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也是貴重的東西。如今到了南邊就更是如此了。
跟在旁邊的麗妃笑道:“公主不知道,陛下前些日子就早早的命人打理永樂宮了,所幸今兒都弄好了。公主快悄悄,若有什麼短缺的儘管說,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旁邊賢妃也點頭道:“麗妃妹妹說得是,這兒是公主的家,公主可千萬不要虧待了自己。”
楚淩笑道;“我知道了,今天勞動各位娘娘了。”
一群女子圍著楚淩言笑晏晏,輕聲軟語當真是讓人明白了為何古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就算是楚淩自己,無故也舍不得對這些美人兒冷眼相待啊。
永嘉帝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和樂融融的情景,原本有些陰鬱的神色也跟著緩和了許多。
“陛下。”
永嘉帝淡淡地揮退了眾人,大殿中隻留下了楚淩,一時間原本有些喧鬨的大殿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楚淩看著眼前的永嘉帝一時沉默無語,她確實不知道該跟這個父皇說什麼。楚淩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典型的軍人,性格堅毅豪爽,卻又帶著幾分洞察世事的灑脫。對楚淩這個女兒算得上是放任,父女倆從小交流起來就沒有任何障礙。但是眼前這一位顯然不是,他不僅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皇帝。偏偏,他還是一個失敗的父親,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皇帝。如果用楚淩從前的眼光來看,永嘉帝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失敗。
但是楚淩也知道,這並不能全怪在他身上。他少年登基就被人把持朝政,他接觸不到朝政,沒有人能教他怎麼當個好皇帝。當初君傲的事情更是徹底湮滅了他想要反抗的心。等到貊族入關,他想要擺脫攝政王的心隻怕是已經強過了一切。所以,他選擇在背後捅了攝政王一刀然後自己帶著人跑了。
永嘉帝顯然也有些局促,看著楚淩好一會兒,方才問道:“卿兒,這些年…你在北晉,可還好麼?”
楚淩垂眸,輕聲道:“還好,都是…拂衣姐姐在照顧我,我…也沒有受什麼苦。”
“拂衣…對,拂衣……”永嘉帝的唇角顫抖了一下,道:“拂衣她……”楚淩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玉佩遞到了永嘉帝麵前,道:“這是…拂衣姐姐給我的,她說,如果我有一天能回到父皇身邊,就將這個交給父皇。她說……”
“她說什麼?”永嘉帝將玉佩緊緊地抓在手中不停地摩挲著,仿佛稍微鬆一些力道玉佩就會從他手中脫出去一般。
楚淩道:“她說,她想回家。”
永嘉帝終於忍不住痛哭流涕起來,他本就不是性格堅毅的人,相反的還有些多愁善感。但是平時在朝臣們麵前,無論如何也要忍著的,如今聽到小女兒帶來長女的遺言,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比起這個從小就分彆的小女兒,永嘉帝在長女拂衣身上投入的感情還要更多一些。畢竟楚拂衣是原配嫡後所生,又從小喪母,永嘉帝難免就對這個女兒更多了幾分憐愛。楚拂衣也從小便聰慧懂事,善解人意,永嘉帝因為攝政王的壓製而鬱鬱不得誌的時候,時長是這個女兒在自己跟前開解逗他開心。如今聽到這樣的話,永嘉帝如何能不傷心欲絕。
“陛下……”侯在門口的陳珙聽到裡麵傳來的聲音,連忙想要進來。
“滾出去!”永嘉帝厲聲道,陳珙嚇了一跳連忙低著頭退了出去,又將守在門口的守衛都趕遠了一些。
楚淩看著眼前的男人,心中一時竟有些不知道是該輕視他還是同情他。與楚淩從前認識的絕大多數男人都不同,曾經那些與楚淩來交情深厚的男人,無論性格如何但本質上都絕不是什麼軟弱無能的人。但是眼前的這個她需要稱之為父皇的人卻……想起自己那位老爹,楚淩一時間有些意興闌珊了。沒有了女兒,她老爹不知道會不會躲起來偷偷哭。她倒是不用擔心自己老爹老無所依,多的是人照顧他,隻是……
永嘉帝看到跟前的小女兒的眼睛也有些紅,立刻想起來了自己是做父親的,怎麼能在女兒麵前哭泣?連忙抹乾了眼淚,連聲安慰起女兒來。
深夜,楚淩從永樂宮出來,好不由得就朝著永樂門的方向而去。不過,才剛到永樂宮口,就被人攔了下來,“公主。”
楚淩有些好奇地看著出現在自己跟前的男子,三十出頭的模樣,麵容英挺五官深邃,看上去有幾分冷漠。楚淩挑眉道:“你是誰?”男子拱手道:“禦前侍衛副統領,蕭艨。”
楚淩道:“原來是蕭統領啊,這麼晚了您不回家休息,不護衛在父皇身邊,等在這兒做什麼?”
蕭艨沉默了片刻,道:“回公主的話,陛下吩咐屬下以後負責保護公主的安危。此時深夜,不宜出宮,還請公主回宮休息。”楚淩有些同情地看著蕭艨道:“啊,你被降職了啊。”
禦前侍衛副統領,和神佑公主的隨身護衛哪怕是永樂宮的護衛統領,這降職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啊。
蕭艨麵色如常,“君命如山,我等臣子自然是陛下如何吩咐就如何做。”
“無趣。”楚淩看著他麵無表情的模樣,有些無趣地撇了撇嘴角。
蕭艨並不多話,隻是沉默地攔在楚淩跟前。楚淩眼睛一轉,是笑非笑地道:“父皇到底是要你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蕭艨終於抬頭看了楚淩一眼,臉上似乎多了幾分不悅之色,沉聲道:“公主不該懷疑陛下的用心。”
楚淩點點頭道:“行吧,那現在你到底是父皇的人還是我的人?”
蕭艨道:“以後屬下隻聽從公主差遣。”
楚淩覺得,這孩子肯定是得罪人了。不然堂堂一個禦前侍衛副統領,怎麼就淪落到來聽她一個公主的差遣了呢?這不是擺明了以後他那禦前侍衛副統領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麼。
“既然是聽我差遣,來,陪我出宮一趟。”楚淩笑眯眯地道。
蕭艨皺眉道:“宮門已落鎖,公主現在不宜外出。”
楚淩嗬嗬一笑,突然一指他身後,“有刺客!”然後飛身便朝著永樂門的宮牆掠了上去。楚淩剛剛掠上宮牆就感覺到身後風聲襲來,連忙一側身避開了朝自己撲來的蕭艨,下一刻直接往後一仰朝著宮牆外的地麵綴去。蕭艨心中一驚,連忙伸手要去拉,卻見楚淩對他勾唇一笑伸手一掌朝他拍了過來。蕭艨側身閃避的時候,楚淩已經領空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宮牆外麵。
蕭艨劍眉緊鎖看著眼前的少女,臉上滿是不讚同的神色。
楚淩笑道:“功夫不錯,有時間切磋一下。”
“蕭艨沉聲道:“屬下不敢,請公主立刻移駕回宮。”
楚淩笑道:“我憑本事出來的,為什麼要回去?蕭統領也說了啊,宮門已下鎖,我怎麼回去?”
“……”蕭艨沉默不語,楚淩對他揮揮手道:“蕭統領去不去啊,不去我就走了。”說罷,當真轉身就朝著外麵走去。蕭艨站在宮牆上看著月光下漫步而去的女子眉頭鎖的更緊了。
“蕭統領,有什麼事嗎?”方才兩人的動靜到底還是驚動了附近的守衛,一隊宮中侍衛過來看到站在牆頭上的蕭艨問道。蕭艨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無事。”
楚淩心情有些愉快地看著從後麵跟上來的蕭艨,雖然欺負老實人有些不太好,不過楚淩也沒什麼愧疚的感覺就是了。側首看看蕭艨,笑道:“蕭統領怎麼來了?”
蕭艨道:“公主深夜出宮,不好。”
“哪兒不好?”楚淩挑眉。
蕭艨道:“無視宮規,對公主的名聲不好。”
楚淩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名聲好有什麼用?”蕭艨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為何咽了回去隻是沉默的跟在楚淩身邊。楚淩悠然道:“蕭統領,這個世道啊對女子不太友善,任是你名聲再好萬人稱頌,一刀下去也是要命歸黃泉的,這還算得上是最體麵的死法了。”
“您是公主,不會發生這樣的……”蕭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楚淩打斷了。楚淩淡淡道:“當初上京浣衣苑裡,哪一個不是公主郡主,皇妃誥命的?”普通的天啟女子,貊族人還不屑抓呢。
“……”
君無歡的住所距離皇宮並不遠,是一座看起來年代並不長久的新宅子。而且,宅邸門口就明晃晃地掛著君府兩個大字,甚至旁邊還刻著淩霄商行的標記。
楚淩也沒有敲門,直接帶著蕭艨從牆頭躍了進去。蕭艨跟在楚淩身邊,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他不知道這位小公主深更半夜帶著他來這裡是什麼意思。真的信任他?還是試探?
已經是半夜了,君無歡卻還沒有休息。不僅是君無歡,桓毓也同樣沒有休息。桓毓趁著下巴坐在書房裡看著正坐在書案後麵看賬冊的君無歡,道:“我說,你決定淩姑娘回來麼?這都什麼時候了?人家現在可是公主啊!”
桓毓忍不住想起了三年多以前第一次看到楚淩的時候的情形,那時候誰能想到那個矮小瘦小的女孩兒竟然會是堂堂天啟公主?而且還是他的遠房表妹?
君無歡放下賬冊,微微蹙眉看著桓毓道:“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桓毓歎了口氣,有些哀怨地道:“你不懂。”
君無歡微微揚眉,有些事情他確實不需要懂。見君無歡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桓毓不由得更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到底有多少人在打淩姑娘的主意啊?”
君無歡看著他,“怎麼說?”
桓毓輕哼一聲道:“還怎麼說?你不是忘了淩姑娘已經快要十七了吧?在天啟,這個年紀的姑娘可不算小了。宮裡那位陛下又擺明了寵愛,你說那些人家會怎麼想?現在這平京城裡多的是人想要做神佑公主駙馬呢。”
君無歡眼眸微閃,盯著桓毓道:“玉家也是這麼想的?”
桓毓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不是我啊!”君無歡盯著他並不說話,桓毓有些沮喪地垮下了肩膀小聲道:“是我四哥。”
君無歡凝眉道:“你四哥?玉承漣。”
桓毓連連點頭,君無歡道:“我記得,他是庶子。”
“……”請問,現在是關心玉老四是嫡子還是庶子的時候麼?關鍵是,有人想要搶淩姑娘啊。
君無歡輕哼一聲,淡淡道:“以玉家的門第,嫡長子匹配公主也隻是勉強說得過去,你們玉家想要乾什麼?”
桓毓縮了縮脖子,有些後悔自己當真君無歡的麵提起這件事。這又不關他的事,他多什麼嘴?好一會兒,桓毓才小聲道:“那個,我說了你彆生氣啊。他們覺得…淩姑娘從小在浣衣苑長大,又、又在流落在外好幾年,跟尋常的公主肯定是不一樣的。說不定,陛下會…降低駙馬的資格呢。”
其實說到底,還不就是覺得神佑公主名聲早就已經毀了。那些真正的高門權貴,舍不得用自家要繼承家業的嫡長子來配公主,有舍不得永嘉帝對公主的這份寵愛,才想出拿庶子充數的法子?有這個想法的人,隻怕也不在少數。
君無歡的眼眸驟地冷了下來,桓毓連忙勸道:“那什麼,現在咱們先彆管彆人怎麼樣了。他們越是不堪,你的勝算不是才越大一些麼?彆忘了長離公子你現在的身份…在我舅舅那裡也是個來曆不明的。”
君無歡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讓你家那個玉承漣給我小心一點。”
桓毓有些無奈地苦著臉道:“不是吧,你想對他做什麼?”雖然他也不怎麼喜歡那個異母四哥,但是畢竟也是玉家人,要是出了什麼事他還不被煩死?
“誰要對誰做什麼?”楚淩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片刻後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桓毓原本還想要調侃楚淩兩句,回頭一看到跟在楚淩身邊的蕭艨,立刻果斷地閉上了嘴。
蕭艨並沒有跟著楚淩進來,而是自覺地留在了外麵。桓毓有些戒備地掃了門口一眼,靠近楚淩低聲道:“淩姑娘,你怎麼會帶他來?”
楚淩笑道:“蕭統領以後是我的侍衛啊。”
桓毓有些驚訝,忍不住道:“陛下對你還真不錯,蕭艨可是宮中有數的高手。”
“你打不過他?”楚淩挑眉,饒有興致地問道。
桓毓公子啞口無言,打不過怎麼了?有罪嗎?
君無歡含笑看向楚淩道:“阿淩這麼晚了,怎麼從宮裡出來的?”拉著楚淩到自己身邊坐下,又到了一杯水放到她手裡。
楚淩笑道:“翻牆啊。”
桓毓對她比了一個你厲害的手勢,不過楚淩隻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君無歡仔細看了看楚淩道:“宮中的事情襄國公跟我們說過了,看來阿淩確實沒有受委屈。”楚淩笑道:“不用擔心,我委屈了誰也不會委屈自己的。最近白天我大概是出不來了,隻好趁著晚上出來看看。”
桓毓點頭笑道:“那倒是,你才剛回來,陛下肯定不會放你出宮的,最少也要等到冊封大典之後吧。”
君無歡微微蹙眉,道:“明天隻怕還有不少事情。”昨天永嘉帝的那幾道聖旨,並沒有遭到群臣的當場反對,但是並不代表就沒事了。明天早上地朝會上,肯定會有人提出來的。
楚淩道:“我也覺得不會這麼順利,舅舅說明天你也會入宮,到時候……”
君無歡搖搖頭道:“阿淩不用擔心,也不用出麵。陛下允諾了淩霄商行可以在天啟隨意經商,我自然要出麵謝恩的。另外,白鷺雪鳶還有嫣兒,明天襄國公都會送進宮去陪你。”
楚淩看了看君無歡帶著幾分和煦淺笑的容顏,輕輕點了點頭道:“那好,我會設法儘快出宮的。”
君無歡點頭笑道:“好,那我等著阿淩。”
坐在旁邊的桓毓公子默默地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他或許也應該找個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