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先生以堂堂北晉總管事的身份潛伏在這小小的縣城將近一年時間,自然不會隻是為了幫楚淩挖一點石油那麼簡單。這一年,秋先生已經的眼線和勢力已經遍布了整個泰和縣,否則也無法悄無聲息地在貊族人和南軍的眼皮子底下開采提煉石脂。
楚淩想要悄無聲息兵不血刃的拿下泰和城外的南軍,自然免不了動用這方麵的關係。
“泰和駐守的南軍將領是個貊族人,名叫元吉。他是潤州鎮守將軍塔克勤的侄子,不過他不是純粹的貊族血統,生母好像是西域人,因此不太受重視。”貊族人原本其實並不是一個十分講究血統的族群,早年跟塞外各族甚至是跟天啟也多有通婚。但自從入主中原之後,反倒是更加注重起自身的血統來了。天啟和貊族人的混血,在他們眼中隻是比奴隸高貴一點點。
至於其他外族也沒有好打哪兒去,至少地位絕對比不上純粹貊族血統所生的。之前的北晉先皇和拓跋梁吃吃不肯立下太子,未嘗不是有這方麵的原因。當然,他們更多考慮的還是外戚和外族對未來太子的影響。但普通貊族人考慮的卻真的是血統的純粹問題了。
“這人實力如何?”楚淩問道。
秋先生搖搖頭道:“這人在家中不受重視,差不多是被養廢了。公主要注意的不是這個元吉,而是南軍的副統領成毅。”
楚淩微微蹙眉,“聽起來是個天啟人,他怎麼樣了?”
秋先生輕歎了口氣道:“這個人…有些本事,最重要的是,他非常討厭天啟人。”
旁聽的上官允儒忍不住道:“他自己就是天啟人吧?”
秋先生搖搖頭道:“我跟這人打過兩次交道,非常的不好接近。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我也沒有再往他跟前湊了,免得惹他懷疑。這人脾氣非常暴戾而且狡猾,但是實力確實不弱。而且……”秋先生看了楚淩一眼,猶豫了一下方才道:“我覺得,比起貊族人,他更討厭天啟人。所以,公主如果遇到這個人的話,最好不要考慮勸降的事情。”
楚淩微微點頭,笑道:“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些好奇起這個人了。”
秋先生一怔,“公主想要看看這人麼?”
楚淩搖頭,“還是正事要緊,至於這個人……有機會再說吧。”秋先生點頭稱是,他也怕公主一定要先見見這人,萬一打草驚蛇就麻煩了。
“既然如此,就有屬下來安排。公主請放心,屬下和城中一些人還是頗有交情。收到公主的消息屬下就開始暗中謀劃,明晚便是一個機會。”楚淩微微揚眉,“說說看。”
秋先生笑道:“明晚是城中李員外的五十壽辰,這位李員外很會做人,堪稱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他最小的女兒是元吉最寵愛的愛妾,早些年又將自己繼室妻子的嫡妹嫁給了成毅做繼室。跟成毅和元吉的關係都不錯,所以他的五十大壽這兩個人是一定會去的。”
楚淩好奇,“秋先生跟這位李員外的關係如何?”
秋先生笑道:“還算不錯,這位李員外交遊廣闊,喜歡結交朋友。雖然相識不久,屬下也得他邀請參加過幾次李府的宴請。”
楚淩有些感歎,“那這一次……就要對不住秋先生的這位朋友了。”秋先生神色淡定,倒是沒什麼對不住朋友的感覺,“形勢所迫,想必李員外也能夠理解的。”
“……”
楚淩輕笑一聲,道;“就這麼辦吧,有勞秋先生也給我弄兩張帖子吧。”
“這是自然。”
等到秋先生退了出去,上官允儒方才問道:“公主,你這是打算擒賊先擒王麼?”
楚淩微微點頭,“有什麼問題?”
馮思北道:“就算是拿下了元吉和成毅,隻靠我們這點人也控製不住城外那幾千兵馬啊。”楚淩點頭道:“這確實是個問題,所以…這事兒還要靠你們啊。”
馮思北和上官允儒對視一眼,齊刷刷地看向楚淩,“靠我們?”
楚淩理所當然地點頭,“不然,我帶你們來乾嘛?”
兩人不由麵麵相覷,馮思北有些茫然,“公主…就算是我再加上允儒他們三個,也不行啊。”高手是可以以一敵十,厲害點的或許可以以一敵百,但是可沒有聽說過可以以一敵千甚至敵兩千三千啊。
楚淩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這就要你們自己想辦法了。我的安排呢就是我和秋先生幫你們牽製住元吉和成毅,剩下的就靠你們啦。”
“……”不,我們隻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楚淩可不管他們知不知道該怎麼辦,乾脆利落地直接將人給轟了出去。
“你就不怕他們把事情給你搞砸了啊。”雲行月的聲音在窗外響起,楚淩側首看去正好看到雲行月一閃身從外麵進來。
楚淩微微蹙眉,有些嫌棄地道:“你怎麼來了?”
雲行月輕哼一聲,大搖大擺地走到一邊坐下來道:“你剛才讓秋先生幫你準備兩張帖子,又不打算帶那兩個小子去,不就是給本公子準備的麼?需要本公子幫忙儘管開口就是了,不用不好意思啊。”
楚淩打量了他一眼,“看來你的情傷已經好了啊。”
聞言,雲行月的俊臉頓時難看起來,不悅地瞪向楚淩。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這人說話專門往人痛處戳,果然不愧是跟君無歡是兩口子!
楚淩也不管他臉色多難看,問道:“人帶來了麼?”
雲行月輕哼一聲道:“帶來了,城外十裡,兩千人。趙季麟親自帶著的。我真不明白,有訓練有素的兵馬不用,偏要一群烏合之眾。就算靖北軍兵馬再少,兩千人也不至於抽不出來吧?”
楚淩微笑道:“說話客氣點,什麼叫烏合之眾?兩千人確實能抽出來,但是你以為兩千人很少麼?專程帶著這麼多人往這種毫不起眼的地方跑,不是告訴彆人這地方有古怪麼?”
雲行月嗤之以鼻,“等你打下泰和的消息傳出去,你以為彆人就不會知道了?”
楚淩微笑道:“等到那時候,一切順利的話我應該已經乾掉靈蒼江上的水軍了。”
“行吧。”雲行月有些意興闌珊地揮揮手,“反正做主的人是你,你愛乾嘛乾嘛。”
第二天,楚淩和雲行月果然收到了秋先生親自送過來的兩張邀請參加壽宴的帖子。不過她們並沒有跟著秋先生一起去城中的李府,而是自己混在普通祝壽的人群中進去的。兩人都是形容出類拔萃的人物,再怎麼遮掩也依然有幾分鶴立雞群的感覺。
去參加壽宴總也不能弄得粗服亂頭,一身狼藉的模樣。於是兩人乾脆穿了一身中規中矩的衣衫前往,楚淩依然穿著男裝隻當兩人是剛從外地來的兄弟。因為李府跟南軍的關係,設法找了兩張帖子想要來攀關係的。這樣的人多得是,李家迎客的管事也沒有沒有在意,看了帖子就收下賀禮將兩人放進去了。
李府的院子在楚淩和雲行月眼中雖然不算什麼,但是在泰和這樣的小地方卻已經算是數一數二的。今天府裡很是熱鬨,府中上下都忙碌的很,他們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客人李家的人自然不會過多關注。隻有一個下人將他們帶到了賓客休息的地方便離開了。
兩人進了大堂找到一個偏僻一些的地方坐下來喝茶,看著不遠處秋先生正在跟人寒暄,雲行月低笑了一聲,在楚淩耳邊低語道:“看來老秋還是有些本事的,這才多久看起來人緣竟然還不錯了。”
楚淩挑眉,同樣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人緣不錯,咱們是怎麼進來的?”
“這倒也是。”雲行月點點頭。
不遠處,秋先生正在跟一個一身富泰模樣,衣著華貴的老者說話。談笑間也能看出來兩人的關係也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道,秋先生這樣一個客棧的掌櫃,是怎麼跟李家這樣的地頭蛇攀上關係的?
“這位就是李老爺啊?”楚淩淡淡地問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語。
旁邊卻有人道:“可不是李老爺麼?這位公子不認識他?”
楚淩回頭,看到坐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穿著一身錦衣,手上還帶著一隻碧玉扳指,一雙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看起來也是一位商人。
楚淩對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兄弟路過泰和,想在此處盤桓一些時日。正好聽說今兒城裡李老爺的壽辰,所以才……”
那中年男子打量著他們,“兩位的路子也挺廣的啊,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楚淩眼皮也不眨地答道:“做些藥材生意。”
“那倒是好買賣。”中年人笑道,“這世道,藥材生意可不好做。”
楚淩有些苦惱地道:“可不是麼?過些日子我們有一些藥材要路過此地,所以才想要……呃,不知兄台是?”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雲行月,笑道:“在下做一些布匹生意,小本買**不得兩位公子……”
雲行月一邊喝著茶,一邊悠然地聽著楚淩跟那中年男子胡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已經從天南地北的胡扯了一通又繞回了泰和縣城來了。
楚淩這樣的人,見多識廣無論說什麼都能接上話,哪怕是她不知道的瞎編也能編的比真的還真。沒一會兒功夫,就跟那中年男子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起來。
雲行月忍不住咋舌,這位公主殿下真要玩起來還有他們這些男人什麼事?他突然覺得先前楚淩的話說得沒錯。那些柔弱無害的小白花的存在真的是這世間對他們這些愚蠢的男人最大的善意了。
呸!他才不蠢呢。
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眾人連忙往外麵望去,就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帶著人快步走了過來。
楚淩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那人,那人看上去仿佛三十七八的模樣,身形修長消瘦,長相算不得俊美但是也絕對不難看。但是在這樣一個壽宴上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僵硬的讓人忍不住要懷疑他臉上的肌肉到底是不是真的。
楚淩曾經吐槽過南宮禦月麵癱,其實看到這個人就知道,南宮禦月真的不是麵癱。哦…這個也不叫麵癱,楚淩覺得這應該是傳說中的僵屍臉。
這人的臉雖然是僵屍臉,但是目光卻不是。他一進來整個大堂裡都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這人眼睛仿佛是暗沉的灰色,卻又跟素和明光那種灰色完全不一樣,目光陰狠冷厲仿佛隨時隨地都帶著對所有活物的厭恨一般。陰戾,怨毒,狠辣……楚淩真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夠隨時隨地都保持著以上這些情緒。哪怕是個心狠手辣的惡人,也總有正常或者高興的時候。
“這位就是成將軍。”剛剛結交的朋友在她身後低聲提醒道。
楚淩隻看了兩眼,就跟彆人一樣移開了目光。
原本喧鬨喜慶的大廳突然變得安靜下來,就連剛剛還在跟人談笑風生的李老爺的笑容都有一瞬間的停滯。成毅身後跟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婦人,也是垂著頭一副恭謹溫良的模樣。這應該就是成毅那位繼室夫人了,據說這位年紀雖然不大,卻是李夫人的嫡親妹妹。
自己親姐夫的壽辰,來祝壽的她卻毫無存在感。若不是穿著華麗,隻怕彆人還要以為是跟在成毅身邊的丫頭了。
那邊李老爺正在和成毅寒暄,隻是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楚淩打量了成毅兩眼之後便轉開了目光,回頭繼續跟那中年商人說話。之後便趁著沒什麼人注意,拉著雲行月出去了。
李家的花園沒什麼看頭,楚淩和雲行月走在人少的地方,雲行月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問道:“你覺得那個成毅怎麼樣?”
楚淩偏著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吐出了兩個字,“餓狼。”
雲行月眨了眨眼睛,回頭指了指大堂的方向,麵帶疑惑。楚淩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他沒有聽錯,自己就是在說成毅。
雲行月聳聳肩道:“反正我隻能感覺到,這人…絕對不是好人。你打算怎麼辦?”楚淩含笑看著雲行月不說話,雲行月抬手指了指自己,“哦?”
楚淩笑道:“這種情況,當然隻能勞煩雲公子了。不然…你讓我去把這些人全部給打暈麼?”
雲行月輕哼一聲道:“你若是不送嫣兒離開,就用不著那麼麻煩了。我可不是專門做這個的。”
楚淩淡定地道:“醫毒不分家,雲公子你就彆客氣了。還是說,你是在告訴我,你其實是不如嫣兒的?”
“怎麼可能!”雲行月咬牙道,“你等著!”
“我等著。”楚淩微笑點頭道。
感覺自己又被套路了,雲行月十分鬱悶。但是再怎麼鬱悶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難道他還能看著楚淩自己去打倒整個李家的人?萬一出了什麼事,君無歡還不捏死他?
狠狠地瞪了楚淩一眼,雲行月一轉身消失在了花園後麵。楚淩聳了聳肩,忍不住輕笑一聲轉身往回走去。快要走到花園出口處卻聽到前麵傳來兩個有些淩亂的腳步聲。楚淩微微眯眼,略一思索一閃身便躲到了路邊的假山後麵。
片刻後,兩個人便已經到了跟前。
“相…相公……”女子有些顫抖的聲音十分陌生,楚淩微微側首看到了來人的模樣。正是先前在大堂裡見過的成毅和她的夫人。
成毅走在前麵,他身高腿長,成夫人在後麵便追的十分辛苦。但是他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等一等她的意思,任由妻子在身後跌跌撞撞的跟著,“相公!相公……”
成毅突然轉身,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成夫人猶豫了一下,道:“燕…燕兒還小,能不能……”
成毅突然冷笑了一聲,成夫人顯然對這個丈夫十分畏懼,見他一笑甚至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能不能什麼?”
成夫人小聲道:“我還想留她兩年,這…婚事能不能先放一放?”
成毅道:“既然已經說定了,還留什麼?過了今天就讓她收拾收拾,送到潤州去。嫁進將軍府,還委屈了她不成?”成夫人麵色不忍,低聲道:“但是…燕兒還沒及笄,那…那個將軍聽說已經快五十歲了。而且、而且送進將軍府的姑娘,都沒有活過三個月的。這……”
“她又不是你親生的,你還心疼不成?”成毅譏誚地道。
成夫人顫抖著,她才嫁給成毅沒幾年自然生不出來十多歲的女兒。
“但是…燕兒她總歸是你的女兒啊。”
成毅嗤笑一聲,聲音裡帶著令人不寒而栗地惡毒,“你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女兒,還多管什麼閒事?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麼?再多管閒事…要不,你替她去?”
成夫人身子一歪,跌倒在了地上。成毅卻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往前麵走去。花園的小徑上隻留下了成夫人嗚咽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