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門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有些驚駭地望著百裡輕鴻。百裡輕鴻確實是天下間難得一見的高手,但是卻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他是高手的,因為這些年百裡輕鴻鮮少有機會上戰場,而這些身在軍中的將士消息自然不會如上京的人那般靈通。
此時看到了百裡輕鴻這一劍之威,眾人終於知道了何謂真正的絕頂高手,也明白了百裡輕鴻確實不是一個靠著皮相迷惑昭國公主進而得到權勢的佞幸之臣。
隻是,那一瞬間的敬畏並不足以掩蓋貊族將士心中的不滿。隻是因為百裡輕鴻還沒有表態,所以貊族人也不好先說什麼。
倒是那些南軍見百裡輕鴻出現,立刻就高興起來了。
“將軍!求將軍為我們做主啊。”幾個南軍的將士先一步出聲,其他人見狀立刻也會意跟緊。一時間喊冤叫屈的聲音此起彼伏。百裡輕鴻微微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南軍將士立刻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貊族人眼高於頂看不起他們欺壓他們雲雲。這些事情其實一直都是存在的,隻是從前沒人管南軍也沒人敢反抗,貊族人自然也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了。如今雖然看著南軍的地位仿佛有了提升,但也不是每個人的覺悟都那麼高立刻就能適應過來的。
所以這些南軍倒也不算是告黑狀汙蔑,但是他們告的這些狀在貊族人眼中根本不算什麼事兒。因此貊族人不但不會覺得心虛,反而會越發的憤怒起來。所有人都在看著百裡輕鴻,想要看看他打算如何表態。
這著實不是一件好處理的事情,因為無論百裡輕鴻怎麼站隊另一邊都不會滿意的。如果各大五十大板,也並不足以震懾眾人,隻會讓人覺得壓根沒有處理。就連當初天啟禁軍和靖北軍融合都好了不少時間,百裡輕鴻想要在段時間內讓飽受欺壓的南軍和習慣欺壓人的貊族大軍融合,那更是異想天開。
百裡輕鴻掃了眾人一眼,沉聲問道:“誰先挑得頭?”
因為方才那一劍的威懾,倒是沒有人敢刷什麼花樣。很快就有幾個貊族將士和幾個南軍將士站了出來。那幾個貊族士兵傲然地望著百裡輕鴻顯然並不將這當成一回事。周圍的貊族將士也齊刷刷地盯著百裡輕鴻,顯然都是要他表達自己的態度,而且他們不接受與他們相悖的態度。也就是說,在這些貊族將士眼中,百裡輕鴻必須支持他們。
“說,怎麼回事?”
出來的幾個南軍將士立刻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如今雖然兩軍都由百裡輕鴻掌握,但是百裡輕鴻也知道兩軍放在一起容易起摩擦,所以兩邊將士駐紮的大營其實是分開的。但畢竟隔得不遠,出來走動或者訓練什麼的總是會碰上的。
今天的事情就是這幾個南軍將士算訓練結束之後到不遠處的河裡洗澡。之後來了幾個貊族士兵要將他們趕到下遊去。原本這幾個南軍士兵並不太想惹事忍著氣讓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又遇上了,一群貊族士兵還大張旗鼓的嘲笑他們膽小,甚至還往他們身上踢塵土。
是男人總是有幾分血性的,更何況如今無論是北晉的朝堂局勢還是因為天啟兵馬的強勢,在許多南軍的眼中貊族人其實已經不如從前那般有威懾力了。
有一個南軍士兵忍不住從過去要理論,自然被對方揍了一頓。然後雙方就打起來了,之後不斷有人過來圍觀加入轉團,於是狀況就變得越來越激烈以至於難以收場了。其實這樣的打鬥這些日子每天都有那麼幾起,隻是鬨得這麼大的今天還是第一次。
百裡輕鴻聽完他們的話,扭頭問那些貊族人,“他們說的是真的麼?”
貊族士兵不以為然,傲然道:“是又如何?這些南人都是沒用地懦夫,憑什麼跟我們平起平坐?”其實南軍和貊族士兵並沒有平起平坐,至少即便是現在百裡輕鴻麾下的南軍待遇也還是不如貊族人的。但是他們的改變也是肉眼可見的,貊族人自然不會希望他們的利益被這些南人給分了去。
那些南軍士兵同樣不滿,百裡輕鴻身後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忍不住出言相譏:“你們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被滄雲軍和天啟禁軍打得滿地找牙?”
這話一出,大營門口頓時就炸開了鍋。眼看著雙方又要撲上來打成一段了。百裡輕鴻皺了皺眉,聲道:“夠了!這幾個人,拖下去各大三十軍棍!”手指向的正是那幾個最先挑事的貊族士兵。
原本還站在一邊看熱鬨的貊族將領頓時也不滿了,“百裡駙馬,你這是什麼意思?”
百裡輕鴻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軍法無情,有什麼問題?”
那將領被他冷颼颼地一眼看得頭皮一緊,但是這種事情卻絕不能讓步。此時若是退了,那些南軍還不蹬鼻子上臉?
當下硬著頭皮冷笑了一聲道:“軍法無情?是百裡駙馬偏袒這些南人吧?沈王殿下剛剛殉國,遺體尚未迎回,百裡駙馬這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因為拓跋胤的死,對百裡輕鴻不滿的貊族將士比比皆是。貊族將士之間更是流傳了不少百裡輕鴻設計害死沈王的說法。
百裡輕鴻臉色微沉,道:“你想怎麼樣?”
那將領道:“自然是將這些犯上作亂的南蠻子都狠狠地打一頓,貶成最低等的苦役。也好讓他們知道,如今這北晉…到底是誰做主。”這話說得卻是有些意味深長了。這背景到底是誰做主?自然是貊族人做主了。至於百裡輕鴻,就算是陛下的親生父親,也隻是個南人而已。
百裡輕鴻抬眼了,冷聲道:“現在這裡我說了算。”如果他因為貊族人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那這南軍他也不必帶了。
旁邊的貊族人聞言,立刻一擁而上將那幾個貊族士兵都圍了起來,顯然是一副要跟百裡輕鴻對著乾到底的模樣。一時間,大營前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微妙起來。
其實如果給百裡輕鴻更多的時間的話,他未必沒有辦法更好的處理南軍和貊族人的問題。但是現在百裡輕鴻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拓跋羅派來的使者已經在路上了。拓跋胤的死,即便百裡輕鴻沒有直接的責任,負責帶兵支援青州的百裡輕鴻也勢必要給朝廷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但是在這之前……百裡輕鴻必須先壓下眼前的局勢。
百裡輕鴻神色冷肅地走到說話的將領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對方。那將領仿佛也忘記了方才一刹那對百裡輕鴻的畏懼,仰起頭來努力地想要與他平視。雖然還是比百裡輕鴻矮了一些,卻怎麼也不肯墜了自己的聲勢。
百裡輕鴻看著他,冷聲道:“現在…我才是軍中主帥,軍令如山,貊族人自詡精銳,你聽不懂麼?”
那將領一窒,很快便冷笑道:“聽自然是聽得懂,但是百裡駙馬行事偏頗就不能怪咱們反對了。照著百裡駙馬這樣的作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北晉的天下是南人的呢。”
如今是他們貊族人坐天下,理所當然的貊族人比南人高貴一等有什麼問題?這些南軍不過是一群怕死懦弱的廢物而已,憑什麼跟他們叫囂?若真是如天啟禁軍和滄雲軍那樣的,他們好歹還能有幾分對敵人和對手的敬重。這些南軍算什麼東西?!
百裡輕鴻冷笑一聲,“既然你忍了,那麼想必也聽說過一句話…違抗軍令者…斬!”
那將領微微眯眼,“駙馬這是什麼意思?”後退了一步,一隻手按上了腰間的腰刀。
百裡輕鴻反手握上了劍柄,隻見寒光一閃長劍就直朝那將領揮了過來。那將領連忙疾退,但是以他的實力哪裡是百裡輕鴻地對手,隻得狼狽地大叫道:“百裡輕鴻,你敢!”
周圍的貊族將士再一次躁動起來,百裡輕鴻地長劍卻不管不顧直取那貊族將領的喉嚨而去。那貊族將領也沒有想要百裡輕鴻竟然說殺人就要殺人,拚儘全力抵擋了兩下之後終於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預料之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眾人隻聽到一聲輕微地歎息聲。
旁人聽著還不如何,但這一聲歎息聽在百裡輕鴻地耳朵裡卻是讓他不由得一震,就連刺出去的劍都偏了一下,削落了那人一撂頭發。百裡輕鴻卻沒有再管那死裡逃生的貊族將領,而是飛快地轉身看向聲音的出來。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在人群的外麵多了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粗布衣衫,看上去不過仿佛還不到五十的模樣。身形修長挺拔,麵容清臒剛毅,眉宇間已經有了不少淡淡的皺紋,卻絲毫不讓人覺得他蒼老。隻是隨意地站著,卻有一種嶽峙淵渟的氣勢。即便是不知道這人是誰,在場的許多人呼吸也不由得一滯。
“大…拓跋大將軍?!”不知是誰顫抖著喊了一聲,貊族這一邊頓時大喜,“大將軍?!”
“大將軍回來了?!拓跋大將軍回來了!”貊族將士們頓時狂喜,高聲歡呼起來。其實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見過拓跋興業,但是這一刻他們卻覺得,如果眼前的這個人都不是拓跋興業的話,這世上隻怕就沒有人是拓跋興業了。
“大將軍!”所有的貊族將士在歡呼之後,紛紛單膝跪地,右手置於胸前低頭見禮。
“大將軍你終於回來了!”
拓跋興業掃了眾人一眼,“堵在這裡做什麼,都起來吧。”
“是,大將軍!”方才還一片紛亂目無軍紀的貊族將士此刻卻一個個肅穆恭敬,仿佛是這世間軍紀最為森嚴的精銳兵馬一般。
“大將軍。”百裡輕鴻看著漫步走向自己的人,微微側首低聲道。拓跋興業點頭,“百裡公子,許久不見了。”百裡輕鴻道:“確實許久不見,大將軍彆來無恙。”
拓跋興業並不擅長寒暄應酬,直接了當地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大將軍…我們……”驚魂未定地貊族將領連忙上前道。
“圖裡琛?”拓跋興業仔細看了看那將領,方才問道。那將領確實大喜,“大將軍記得末將?”拓跋興業點點頭道:“你跟著我打過仗?”那將領笑道:“是末將之幸,都十多年了,大將軍還能記得末將。”那時候他還隻是一個剛剛入伍不久的校尉而已。
拓跋興業並不多問,隻是道:“五十軍棍,你可服氣?”
那將領沒有絲毫地猶豫,拱手道:“末將服氣,甘願領罰。”
拓跋興業看向被圍在中間那幾個最先挑事的貊族士兵,那幾個士兵立刻越眾而出走到拓跋興業麵前跪下,“我等知錯,願受大將軍責罰。”拓跋興業點點頭,旁邊立刻有貊族士兵上前將幾個人帶走。也不拖遠了,直接在不遠處按在地上就是一頓軍棍啪啪啪地打了下去。
等到一頓軍棍打完了,拓跋興業方才側首看向百裡輕鴻問道:“百裡駙馬,可還滿意?”
百裡輕鴻沒有答話,隻是沉默地朝著拓跋興業拱了拱手。雖然貊族人如願受罰了,甚至拓跋興業還主動承擔了可能引起的不滿,但是他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
因為他知道那些貊族人即便是挨了打也不會怪拓跋興業的,這就是屬於拓跋興業的威望。即便是百裡輕鴻如今手握兵符,位高權重連拓跋羅也不得不小心應對。但是在軍中想要責罰幾個貊族士兵都會引起貊族人反彈。
而拓跋興業哪怕是毫無理由地要責罰這些貊族將士,這些貊族人也會低頭認罰,並且心甘情願。
貊族人並非沒有軍紀無視軍法,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服他。
拓跋羅…這次算是走了一步好棋。
拓跋興業也果真是個大麻煩,而這個麻煩…來得竟然比他預計的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