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感謝柳軒,如果不是他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樓頂上的李靜水和魏鐵柱根本來不了這麼快,我現在想想都後怕,那茶杯隻有拇指那麼大,摔地上還不如咳嗽一聲,要按原計劃,我就死定了。
從天而降的援軍把那些大漢們唬得愣了一下,但他們馬上又一起擁了過來,看得出這些人絕不是徐得龍說的那樣的“百姓”,看他們的神情和體格,也都是從小練武的,就連被李靜水他們踢飛的那兩個人都行若無事地爬了起來,我開始後悔隻帶了兩個人了。
果然,魏鐵柱的拳頭吃中一條壯漢的同時,他的臉上和小腹也挨了好幾下,李靜水也是一樣,兩個人沒有絲毫慌張,李靜水甚至抹了抹嘴角的一絲血跡,愜意地說:“嘿呀,都是練家子。”
魏鐵柱牢記著自己的任務,一把把我推在身後,然後揮著鬥大的拳頭衝進了人群,一時砰砰聲大作,14個人擠在一起,根本顧不上什麼套路,就是你一拳我一腳的互毆,連躲閃的餘地都很小,10秒鐘不到幾乎所有人都見了紅。
我見這樣下去遲早會吃虧,正在考慮要不要打電話叫酒吧的張清和楊誌過來救一下場,一個身影跳到我近前,手裡拿著一把西瓜刀,陰森森地笑道:“姓蕭的,你還想跑?”是柳軒。
說著話他的刀就迎麵劈了過來,我舉起皮包一擋,就見這小子滿臉都是得意的神色,他大概是對這把的刀的鋒利度很有自信,想要一刀把我的包劈個見底,然後像殺手那樣把刀架到我脖子上。就聽“篤”的一聲鈍響,他的刀彈了回去不說,還嘣了一個大口子,我雙手抓著皮包的提手,鉚足了掄圓了,照著柳軒拿刀的手就悠過去一包,這小子腦子明顯不夠用,看著能把刀嘣開的東西甩過來,還敢用手架,“啪”一聲刀給我砸掉不說,手也拍抽抽了,我一鼓作氣又是一包掄過去,這回拍的是腦袋,還在陣痛中的柳軒一個沒躲開又結實吃了一包,身子被砸飛出去,倒在地上,我捏著包緊趕兩步跨在他身上,從已經破爛不堪的包裡拎出一塊鮮豔端正的長方體來——正是那永恒的板磚!
話說我小強13歲開始打群架被拉去湊數,15歲親自操刀,17歲那年終於找到了最趁手的武器——板磚,並且以敢下狠手又打不壞人聲名遠播,其後技藝日漸精進,隻剩無磚勝有磚最後一個瓶頸不能突破,人送綽號:一磚在手彆無所求。24歲以前我要出陣幫哪一方,那也是一個不輕不重的籌碼,從前年認識了包子這才徹底淡出江湖。
我高舉板磚,對著柳軒的額角狠狠砸了兩下,他腦袋上頓時開了瓢,邊砸邊罵:“這下是你捅我朋友的,這下是你砸我當鋪的,這下是你剛才裝B的……”
柳軒滿頭是血,哇哇怪叫,我正拍得開心,忽然後背一陣劇痛,一個功夫男一腳把我從柳軒的背上踢開,原來李靜水他們每人隻能對付四五個人,這家夥擠不進去,在外圍正好看見我痛毆柳軒所以上來幫忙。
我踉踉蹌蹌一路滾,手裡的磚也丟了,那壯漢攆著我衝了上來,柳軒掙紮著爬起,血已經完全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歇斯底裡地衝壯漢大叫:“給我打死他!”
我情知空手肯定乾不過他,這時我正好一頭撞在拉二胡的瞎子邊上,見他手邊放著一把琵琶,剛要抄起來砸,誰知那老家夥拉完一個段落,看似不經心地拿起琵琶,放到了他的另一邊——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瞎還是假瞎了。
我隻好回手一拳打在那猛男的臉上,他歪了歪嘴,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冷笑著看我,然後一拳把我揍翻在地,柳軒興奮地大叫:“打死他!”我的手在地上劃拉著,忽然握住了老瞎子麵前的擴音器,還沒等我抓牢,這老東西捏著擴音器的杆兒又挪了個地方,我又摸到了他坐的椅子腿,他把二胡夾在襠裡,雙手搬著椅子移開了……
我一路摸,他一路搬,我抓狂地仰臉說:“你總得給我一樣吧?”他扶了扶墨鏡,抄起二胡來,拉了一個“男兒當自強”的調,笑眯眯地坐在那裡不說話。
我隻好半坐在地上,伸腳向那個猛男的小腹踹去,他一把抓住我的腳,把我扯到當地,就要下狠手招呼,隻聽李靜水大喝一聲:“殺吧!”他不顧雨點一樣的拳頭,奮力抱住一個人的脖子,我知道他是要下殺手了,隻要他輕輕一擰,那就是一條人命,他和魏鐵柱都是經曆了無數戰火的鐵血戰士,以前他們隻要和人碰麵那就是性命相搏,他的眼眶已經被打裂了,身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下重擊,這反而激起了他的殺機,使他仿佛又回到了狼煙四起的戰場……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個大漢忽然衝出來,喊道:“彆打彆打,這哥們我認識……”
他一說話,功夫男們都先住了手,李靜水放開抱住那人,和魏鐵柱一起跑向我,軍令如山,雖然他們自己都受了不輕的傷,但沒有保護好我才是真正讓他們感到窩囊的。
那個抓著我的壯漢已經踩了我好幾腳,見有人說話這才停手,但還是提著我一隻腳不放,後來那人也是一條魁梧的漢子,頭皮刮得發青,他走過來把我解放出來,手搭在我肩膀上仔細看著,我一隻眼已經糊上了,也眯縫著看他,這人確然是見過,但肯定不熟,因為我不但叫不上他名字,連在哪見的都想不起來了。
他的手下們也七倒八歪地圍過來,有人問:“虎哥,你認識這小子?”
被稱做虎哥的人也疑惑地看著我,說:“我肯定見過你,但猛的想不起來。”我一聽不認識還得打,眼光已經盯住了地上的板磚,李靜水和魏鐵柱還是一左一右護住我,魏鐵柱不住地咳嗽,但腰板依舊很直,比起虎哥的手下來,高下立判。
柳軒這時找到了他那把小片刀,一邊擦著頭上的血,跌跌撞撞地奔我衝過來,嘴裡罵:“他媽的說好不帶人你又帶兩個來?”
虎哥捏著他的脖頸子把他捏回去,說:“說好不帶人你叫我們來乾什麼,姓柳的,這話你可沒跟我們說過呀。”
柳軒揮著手說:“你彆管,等我砍了他再他媽的說。”
虎哥放開手,往後站了一步:“那好,我們不管。”
與此同時李靜水和魏鐵柱往前站了一步,和柳軒成麵對麵之勢。也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害怕,這小子一個趔趄,虎哥用手指捅了捅他後腰:“去呀。”看樣子他和柳軒並不是什麼朋友,我趁機故作姿態地說:“為了一個破酒吧,你看看你驚動了多少人。”
虎哥說:“酒吧?什麼酒吧?”
柳軒忙討好地說:“‘逆時光’,這件事完了兄弟們都常去,不管多少錢都是我的。”
虎哥聽了他這句話忽然恍然地指著我說:“我想起來了,和你就是在那個酒吧門口見過,那天晚上有4個哥們搭我車去的,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啊,姓董的那位大哥功夫太他媽沒的說了。”
我也猛的想起,那天晚上,就是這個虎哥開著奧迪A6送林衝和董平他們去的,當時他們攔住他的車,虎哥仗著有幾下武把抄跟董平切磋了幾下,董平連手都沒還,這虎哥最後是自己累趴的,那一戰這位虎哥輸得心悅誠服,後來聽說董平他們是急著去看受了傷的兄弟,二話沒說一路飆到了酒吧門口,還放下話說以後有麻煩儘管找他,不過董平他們自然不會把他放在眼裡,根本沒往心裡去。
我和虎哥這麼一敘舊,頓生幾分親熱,他跺著腳說:“你看這是趟的哪趟混水呀,真是對不住你了兄弟。”說著話他叫人趕緊收拾殘局,擺上桌椅茶壺,我坐下來指著柳軒問虎哥:“這人你不認識?”
“以前沒見過,今天就是經人介紹過來幫個忙,沒想到這小子這麼不地道。”
我看了看身後站著的魏李二人,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好不帶人的……”
虎哥讚賞地打量著他們兩個,招手說:“兩位兄弟過來坐,我老虎從小自命是條漢子,跟你們一比什麼心思都沒了。”然後他冷冷瞥了一眼柳軒,見他直往門口溜達,大聲說:“你!來來來,說說你是怎麼回事。”
這時那個假瞎子又抄起一杆馬頭琴來,拉起了長調——他到是挺多才多藝的。
在長調聲中,我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虎哥氣憤地說:“原來我董大哥的朋友就是你捅的?”我見縫插針說:“你董大哥的朋友功夫也不賴,要不是暗算也受不了傷。”虎哥指著柳軒數落:“你小子儘來陰的!”看得出這頭老虎脾氣直爽,喜歡結識有真本事的人,他的12個手下也是他的徒弟,幾乎個個都掛了重彩,在邊上唉聲歎氣地裹傷上藥,李靜水和魏鐵柱臉上雖然也很花哨,但身子還是標槍一樣,且神情輕鬆,殺過人和打過架的他就是不一樣。
最後在一片聲討中我做了總結呈詞,我的意思是柳軒反正也被我拍得不輕——坐都坐不穩了,就算我替朱貴報了一箭之仇,恩怨一筆勾銷,但副加條件就是柳軒必須讓出經理的位子,而且為了不讓我操心,他得出去躲一年。
虎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桌子,跟柳軒說:“就這麼辦吧,這事本來一開始就是你不對。”
柳軒:“我……”
虎哥說:“你要不答應也行,反正我是兩不相幫。”
柳軒再傻也能看得出來老虎所謂的兩不相幫那意思就是:在他需要的時候肯定不幫,而我需要的時候八成會幫。
就算支持過他那幫老家夥,見他把事辦得如此砸鍋,一定也會遷怒他,他現在已經是眾叛親離,他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離開。
柳軒連句狠話也沒敢說,拿一條手巾捂著腦袋蹣跚著出了門,我看他也怪可憐的,我和他其實都是受害者,屬於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那種,本來他好好的當他的經理我也安安穩穩當我的經理,要不是這場地震,根本不會有這麼多事——柳軒那個腦袋被我四麵都被我拍了,估計好了以後就是一個多麵體,反正拍《變形金剛》頭部不用化裝了。
自從柳軒走了以後,那假瞎子又開始用二胡拉上了《朋友》,二胡的調本來就悲,一拉這曲子顯得陰陽怪氣的,我把破皮包撿回來,把裡麵的錢都掏出來碼在桌子上,說:“給兄弟們的醫藥費。”
老虎說:“這就是你瞧不起我了,我們又不是為錢。”
我一想對呀,他能開得起A6,怎麼會在乎這幾個小錢?
我小心翼翼地問:“這姓柳的和你……”
“嗨,都是人托人托到我這的,昨天要請你吃飯那幫老頭裡有幾個在挺他,按說這幫老頭跟我都是平輩,可他們又托付了一位,這位我可惹不起。”
“誰呀?”
老虎笑著衝那個拉二胡的假瞎子說:“古爺,您了再那麼撐著我可就沒詞了。”
曲子戛然而止,老家夥放下二胡,又把墨鏡也摘下來放好,站起身抖了抖長衫,走到我們近前,瞪了一眼老虎,笑罵了一聲:“小猴崽子。”然後轉向我,笑道,“蕭先生是吧?”
“不敢不敢,叫我小強就行。”想不到這老家夥居然是幕後黑手,看他一雙眼睛,乍看全是魚尾紋和灰眼袋,仔細一看——還是。不過間或一閃犀利異常,像根針一樣能刺進你心裡似的。也就是這個老東西攛掇老虎對付我,我心裡暗罵。
古爺走到一張椅子前,老虎忙為他拉開擺正,古爺這才坐下,慢條斯理地說:“這家茶樓是不才老朽開的,蕭先生覺得還湊合嗎?”
我恭謹地低頭說:“相當湊合。”
古爺嗬嗬笑道:“一看蕭先生就是個懂茶的人,就算在危亂之際手裡的茶杯還不忘搶起,不像姓柳那小子,附庸風雅,還壞了我一壺好茶,打這小子一上樓我就瞧不上他。”
我心說好話儘讓你說了,瞧不上他還找人對付我,剛才跟你借個家什救急都不給。
老家夥見我滿臉不以為然,悠然道:“昨天幾個師侄找我告狀,說有人搏了他們的麵子,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我賠著笑,不說話。
“我就想啊,是誰這麼有下水,我還真就想見見這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呀——小強,嗬嗬。”
我也不知道他是在罵我還是誇我,剛才打架的那一幕浮現上來,我不禁也笑了,很奇怪,明知道是他找人把我揍了一頓,可要說真的恨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就是被一個愛戲謔的長輩小小的玩弄了一下。
據老虎介紹,他和古爺包括幫柳軒忙的幾個老家夥都是“門裡”人,就類似古代的一個門派,他們的門派已經沒了名姓,是從大洪拳那裡發祥的,到現在早已經走了樣,但還屬於傳統武術,在全市乃至全省道館不少,這幾年因為柔道和跆拳道館的衝擊,門生蕭條,有的堅持不住的隻好搭配著一起教,不倫不類的。老虎的那間道館因為有他強大的經濟實力做後盾,所以勢力最大,而古爺是門子裡現在輩分最高的老人。
昨天我因為喝疙瘩湯沒去見那幫老不死,他們覺得丟了顏麵,又沒把握動我,於是找到古爺,為的就是讓他指派老虎對付我。
如我所想,老虎確實坐過監獄,後來靠跑鋼材發跡,因為生性好武投到門子裡,因為有錢、仗義,這些年風頭甚勁,儼然是此道魁首。照他的這個思維方式和出身背景,領著人像黑社會一樣出來平事也不為怪,何況又算是“本門”的事。
事情說清楚了,也就雲開霧散了,古爺品著茶,聽我們說話,老虎親熱地拉著李靜水和魏鐵柱的手說:“這兩個兄弟真是好樣的,小強,他們是你什麼人?”
我脫口而出:“是我學生。”生怕老虎誤會,又馬上補充說,“我辦了一個學校。”
老虎驚奇地說:“領著學生出來打架?這倆絕對是你們學校的超級刺頭和打架王吧?”
魏鐵柱道:“俺們算啥,徐校尉像俺們這樣的,十個八個近不了身,比俺們強的同學也可多!”李靜水點頭稱是。
“徐校尉是誰?”老虎瞪著大眼珠子問我,在他看來,李靜水他們的功夫就很了不起了。
“……是他們班長。”
魏鐵柱帶著濃濃的鄉音說:“還有住我們對麵那些大哥們,他們的功夫更棒。”
“他這又是說的誰?”老虎簡直不可置信地問。
“……呃,是他們隔壁班的高年級學生——鐵柱啊,你說的話夠多了。”
“……你們學校比監獄難管理吧?”
“呃,我們那是一所文武學校。”
老虎這才多少有些釋然,他馬上問:“對了,那天那位董大哥,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是我朋友。”
“他什麼時候有時間,我特想和他討教幾招,正式拜師也行啊。”
“這個這個,他可能最近沒什麼時間。”
老虎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為了岔開話題,我端起杯跟古爺說:“茶真不錯。”
古爺笑吟吟地看著我,看樣子他是知道我說的話不儘不實,卻不點破,他說:“知道剛才為什麼不讓你拿我的東西打人嗎?我那可都是有年代的古物了,打壞了你賠得起嗎?”
老虎說:“古爺可是骨灰級收藏家!”
古爺嗬嗬笑道:“骨灰兩個字你們年輕人留著玩酷吧,我可受不了這詞,用不了幾年你古爺就變骨灰了。”我們都跟著乾笑。
這時忽然一個奇怪的聲音不知從哪傳了出來:啪嗒、啪嗒、啪嗒。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四下張望,卻一無所獲,我就見李靜水坐在那裡無動於衷,一隻手伸在桌子下麵,於是問他:“是你弄的?”
李靜水把那隻手放上來,隻見他手裡攥著兩塊鐵片,正在像快板一樣敲打著玩,聲音正是從他這發出來的,我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急忙收起來,古爺卻已經看見了,他問李靜水:“你那片片是乾什麼用的?”李靜水做了一個爬牆的動作:“這是我們剛才上來的時候……”
我急忙接口道:“撿的。”
可古爺不是老虎,他瞪了我一眼,然後和顏悅色地跟李靜水說:“能給我看看嗎?”
那鐵片是李靜水他們爬牆的工具,不用說肯定是宋朝的東西,我猜想甚至是背嵬軍專用,讓這個老骨灰一看非露餡不可。
我急中生智說:“古爺!”
“啊?”他讓叫得一愣。
“您知道‘聽風瓶’這種東西嗎?”
古爺果然大感興趣:“怎麼你也知道?”
“我就有一個,想出手,您有意思?”
他這才忘了剛才那茬,仔細地問:“你真有?什麼時候帶來我看看。”
我擦著汗說:“就這幾天吧——”
……
出了聽風樓,我和老虎換了電話號碼,他和我同歲,還比我大幾個月,但執意要叫我“強哥”,我也就索性叫他“虎哥”,他對我的學校很是好奇,說一定要找時間去看看。
柳軒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但隨之另一件事浮出了水麵:探營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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