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馮處長,我代鄒局長敬你一杯,感謝你為我們紅河渡礦務局做的貢獻!”
酒宴開始,鄒秉政向大家敬了一杯酒之後,便把敬酒權交給了傅武剛。傅武剛果然如王根基說的那樣,戰鬥力爆表,他換了一個二兩裝的大酒杯,咕嘟咕嘟地倒滿了酒,然後便選中了馮嘯辰作為開火的目標。
“謝謝傅主任,不過,我還是先墊墊吧。”
馮嘯辰含含糊糊地說著,頭也不抬,筷子飛舞,不停地往自己嘴裡塞著肉菜。紅河渡的酒宴,按照鄒秉政的要求,一律是四菜一湯的標準,不過這四個菜還是挺紮實的,用小臉盆裝著的清燉鴨、紅燒草魚,豬肉燒腐竹,排骨燒蓮藕,都是“硬菜”。這種菜,對於習慣了山珍海味的官員來說,顯得太粗糙了,但馮嘯辰不在乎這個,他隻求能夠趕緊吃飽,再來應付傅武剛的挑戰。
馮嘯辰不肯接茬,傅武剛還真拿他沒有辦法。人家畢竟是上級單位來的乾部,你總不能怪人家不給你麵子吧?再說,馮嘯辰隻是說先墊墊肚子,沒說不喝酒,你能挑出什麼理來?
“要不,王處長,咱們先走一個?”傅武剛在馮嘯辰那裡碰了釘子,又把矛頭對準了王根基。
“呃,嗬嗬,要不,我也先墊墊吧。”王根基尷尬地笑著,同時也學著馮嘯辰的樣子,拚命地吃起東西來。
前幾天王根基來的時候,就中過傅武剛的招,剛下車還沒緩過來,就被一通酒給放倒了。這一回,他可沒那麼傻了,見馮嘯辰隻顧埋頭吃東西,他受到啟發,同時深深感慨自己沒有馮嘯辰那麼厚的臉皮。人家把酒都敬到你麵前了,你還隻顧著往嘴裡大塊大塊地塞肉,這算個什麼形象啊。
可細一琢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時候你還在乎什麼形象?現在裝個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總比一會爛醉如泥,變成一條死狗要強得多吧?誰都知道,空肚子喝酒基本上就是被秒殺的結果,墊上點東西,好歹就能夠撐上一陣子了。
兩個重裝辦來的人都不接招,傅武剛也是沒轍了。他看看鄒秉政,用眼神請示該如何做。鄒秉政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先彆急,既然客人們想吃點東西再說,那就由他們吃吧。反正有傅武剛的酒量在那放著,兩個人就算是吃飽了,又能撐得過幾個回合呢?
馮嘯辰的表現,也真讓鄒秉政開了眼界。以往從上麵下來的乾部,要麼裝著平易近人的樣子,想通過打打感情牌來達到目的,要麼就把自己當成欽差大臣,下車伊始就發號施令。對於這兩類人,鄒秉政都有辦法對付,在他這裡碰過釘子的官員已經不計其數了。
可這個馮嘯辰卻與那兩類人都不同,他似乎壓根就沒覺得自己是個官員,而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青工。他假裝看不懂鄒秉政的眼神,又假裝不懂得酒桌上的規矩,一切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王根基雖然也在猛吃東西,但好歹還講究個斯文,再看馮嘯辰吃東西的樣子,哪有一點京城乾部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個半年沒吃過肉的鄉下農民嘛。
一乾人眼睜睜地看著,馮嘯辰把四個小臉盆裡的菜掃蕩掉了一半有餘,這才抬起頭來,笑嗬嗬地對眾人說道:“不好意思啊,真有點餓了。傅主任,你剛才說要敬酒是嗎?你的酒先不急,我得先敬一下鄒局長。鄒局長,來之前,我們重裝辦羅主任專門叮囑我,說鄒局長是咱們工業界的前輩,他一向都很仰慕您,所以要替他敬鄒局長一杯。要不這樣吧,這杯我替羅主任喝了,您隨意。”
說罷,他也不等鄒秉政答應,便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飲而儘,還向鄒秉政亮了亮杯底。
馮嘯辰的杯子,比不上傅武剛手裡的二兩裝的杯子,但也有快一兩酒的份量。這樣一口悶下去,的確很是豪爽。鄒秉政抬起眼皮,看了馮嘯辰一眼,說道:“既然是羅主任的酒,我不能不喝。不過,我年紀大了,醫生不讓我多喝,我就喝半杯吧。”
“您隨意就好。”馮嘯辰絲毫不介意,笑嗬嗬地說道。
鄒秉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約也就是四分之一杯的樣子。他並不是不能喝酒,也不存在遵照醫囑不敢喝酒的問題,他隻是不打算跟著馮嘯辰的節奏走,要讓馮嘯辰的打算落空。
馮嘯辰從桌上抄起酒瓶子,先給鄒秉政滿上,又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他放下酒瓶的時候,傅武剛又湊了上來,舉起杯正待說什麼,卻見馮嘯辰把手一抬,說道:“且慢,傅主任,先彆急。”
“又怎麼啦?”傅武剛端著酒奇怪地問道。
馮嘯辰沒有理他,而是端著酒杯,繼續衝著鄒秉政而去,說道:“鄒局長,這杯酒,是我個人敬您的。我在您麵前,是個小字輩,我這一次到紅河渡來,主要是來向您學習的。這杯酒,就當作我的敬師酒吧。我乾了,您隨意。”
此言一出,大家都傻眼了。剛才見馮嘯辰忙著吃東西,還覺得他是怕喝酒喝醉了,大家一直都在猜測他會以什麼樣的借口應付傅武剛和熊小芳的輪番進攻。誰曾想,傅武剛還沒出手呢,馮嘯辰先自己灌起自己來了。他向鄒秉政敬酒,如果自己喝多少,鄒秉政也喝多少,那完全可以解釋成擒王戰術,想通過放倒鄒秉政,來躲過傅武剛的進攻。可現在他一口一個“我乾了,您隨意”,分明就是給對方送人頭的表現,這是玩的哪一出呢?
鄒秉政也有些詫異,但馮嘯辰說得這樣低調,他當然不好拒絕。見馮嘯辰和他碰杯之後,又是一口乾完,他隻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然後便把杯子放下了,靜靜地看著馮嘯辰,等著看他下一步怎麼辦。對方讓他隨意,他就真的隨意了,這口酒連嘴唇都沒沾濕,像這樣的敬酒,敬多少回他都不懼。
“鄒局長,這第三杯酒,是為了一個不情之請。”
馮嘯辰又倒上了一杯酒,高高舉起來,這一回,他的臉色變得嚴肅了幾分,看著鄒秉政,認真地說道。
來了,鄒秉政等人都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看起來,這個年輕的小處長是打算用這種自己灌酒的方法,玩一出悲情戲,最終甚至來一個喝幾杯酒就接受幾輛自卸車的賭局,靠打感情牌來完成領導交付的任務。在此前,曾有一些鄉鎮企業的推銷員在礦務局這樣做過,死乞白咧地要求礦務局采購他們生產的小產品。人家那是給私人乾活,賣出去東西能夠拿到提成,這樣玩命也就罷了。你是個國家乾部,事情辦不成也不是你的責任,你又何苦這樣自殘身體呢?
話又說回來了,這位馮處長,據說才20出頭,就官居副處長,沒有這麼一點狠勁,恐怕還真提拔不上來。沒準他過去就是靠這樣的方法,辦成了不少難辦的事情,才得到了領導的賞識。不過,這一套拿到紅河渡來,能管用嗎?老鄒可是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人,會吃他這一套激將法?
鄒秉政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他絲毫沒覺得有什麼感動,反而感覺眼前這個年輕人太過精明,或者說是過於自作聰明,讓他生厭。他麵無表情,等著馮嘯辰繼續說下去。
馮嘯辰見鄒秉政沒有阻攔他,便說道:“這個不情之請,想必鄒局長和各位領導也都猜到了,沒錯,就是關於羅冶與美國海菲公司合作生產的自卸車的問題。我聽此前的冷處長,還有這一次的王處長都說過,紅河渡堅決不願意接受羅冶生產的自卸車,我能問問是什麼原因嗎?”
“你的不情之請,是要問問原因,還是要我們接受這些自卸車?”鄒秉政問道。
馮嘯辰道:“僅僅是問個原因而已。”
“你是說,如果我們告訴你原因,你就把酒喝了?”鄒秉政有些詫異地問道。
馮嘯辰點點頭:“正是如此。”
“小馮……”王根基忍不住了,出聲提醒道。問個原因就喝杯酒,你這算是怎麼回事?莫非是知道躲不過傅武剛的敬酒,索性自暴自棄,想先把自己灌醉?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找一個這麼拙劣的理由吧。
傅武剛也懵了,這劇本不對啊。你想問紅河渡為什麼不接受羅冶的自卸車,直接問就是了,有必要自己先罰酒一杯嗎?鬥酒的樂趣,在於想辦法讓對方多喝,然後看著對方被放倒,可對方一上來就自己灌自己,就算最終喝倒了,自己這邊也沒啥意思啊。
想到此,他又向鄒秉政遞了個眼神,鄒秉政垂下眉毛,說道:“既然馮處長要問,小傅,你就給他解釋一下吧。”
“好的!”傅武剛應了一聲,然後放下酒杯,換了一副正式的表情,向馮嘯辰說道:
“馮處長,有關這件事情,上次冷處長來的時候,我們鄒局長已經向他解釋過。前幾天王處長在這裡,我們也解釋過。既然你現在又問起來,我就再向你解釋一遍吧,免得咱們雙方有一些誤會,不利於後續工作的開始。”
“好的,我洗耳恭聽。”馮嘯辰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