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詹是剛提拔起來的副部長,過去並沒有經手過這樣大的項目。他的家境很貧寒……我是指相對於其他的一些部長而言。”張和平意味深長地點評著蓋詹。
他話裡的潛台詞,即便是呆萌如王根基一般,也能夠聽得出來了,他笑著問道:“和平,你是想說這個蓋詹很清廉,還是說他還沒來得及腐化?”
“我想,應該是後者吧。”張和平說道。
馮嘯辰卻是搖搖頭道:“現在還能下結論吧,恐怕需要和蓋詹接觸一下才行。”
張和平道:“小馮的顧忌也對。有關這個蓋詹,我們了解得並不多,不好說他是沒有來得及腐化,還是本身就不貪婪。不過,從阿瓦雷的風氣來看,完全不貪的官員是很少見的,蓋詹能夠一路升遷上來,恐怕也沒那麼乾淨吧。”
馮嘯辰沒有反駁他,隻是說道:“這樣分析也有道理,那麼,關於這個蓋詹,你們還了解到什麼其他情況沒有?”
張和平道:“據我們的了解,這個蓋詹有點野心,他不甘心止步於工業部副部長這個職位,而是打算再進一步,希望當上部長,甚至能夠進入內閣。這種想法他曾在一些場合裡說起過,我們向一些阿瓦雷的官員了解的時候,他們都證實了這一點。”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蓋詹沒有直接向我們提出他的個人要求。我想,他應當是在左右為難,一方麵想要賺錢,另一方麵又想樹立一個清廉的形象,至少不希望這件事情對他的仕途造成什麼影響。”馮嘯辰分析道。
“正是如此。”張和平道。
“還是羅主任說得對啊,這些人就是又要做表子,又想立牌坊。”馮嘯辰感慨地說道。
“那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王根基問道。
張和平嘻嘻一笑,指著馮嘯辰道:“這就要看馮處長的了,據說馮處長一向擅長於處理這類複雜事務。我們隻負責提供情報,不負責解決問題,解決問題是你們的事情。”
“這件事我們來處理吧。”馮嘯辰點頭應道,接著又說道:“不過我們還是要感謝張處長,沒有張處長提供的這些情報,我們對蓋詹就是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現在了解到他的背景,我們就能夠對症下藥了。”
“還有什麼對症下藥的,他不就是想要錢又不好意思說嗎,咱們直接拿錢拍過去就是了。”王根基不屑地說道,“這個姓蓋的既然想訛錢,那咱們就直接告訴他,讓他想辦法把設備的價錢提高一點,提高的部分,都是他的。反正也不是咱們中國人的錢,咱們不心疼。”
說完這些,他轉頭去看張和平和馮嘯辰,期待著他們的認同。誰料想,這兩個人聽罷,隻是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便笑而不語,既沒有表示讚同,也沒有表示反對。王根基有些毛了,他看看張和平,又看看馮嘯辰,問道:“你們是什麼意思啊,我說得不對嗎?”
張和平笑道:“我早就說了,這是你們考慮的事情,對與不對,我不好評判。”
“那麼小馮,你也覺得我說的不對?”王根基又把矛頭轉向了馮嘯辰。
馮嘯辰無奈道:“老王,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你沒聽張處長說嗎,蓋詹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想要錢不假,但同時還需要一個名目。你憑空這樣給他錢,他是不可能接受的,甚至有可能會倒打一靶,說我們拉攏腐蝕他,到時候我們就被動了。”
“不至於吧?”王根基遲疑道,“我們給他錢,他憑什麼倒打一靶。再說,這些天他唧唧歪歪的,不就是想要錢嗎,裝什麼聖人啊。”
“他就樂意裝聖人,你怎麼辦?”馮嘯辰道,“對這種人,咱們隻能智取,不能強攻。”
“這就是你們的事情羅。”張和平伸了個懶腰,然後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咖啡,說道:“這咖啡錢誰付啊?總不能我幫了你們乾活,還要請你們喝咖啡吧?”
“老王,你攬的事,應該你付。”馮嘯辰看看王根基,笑著說道。
王根基跳起來,道:“憑什麼該我們付?和平,我光說讓你找個地方,誰讓你找了個咖啡館。你也是在機關工作的,不知道喝咖啡是不能報銷的嗎?”
“怎麼,你們也不能報?我還以為你們的製度比我們鬆,想沾你們的光開開洋葷呢。”張和平嘻嘻笑道。
這種話當然就是玩笑話了,也算是一種機關特色的幽默,換成阮福根這種體製外的人是肯定聽不懂的。馮嘯辰叫來服務員結了賬,順口一打聽發票的事情,對方果然表示可以開成辦公用品之類,斷然不會讓幾位領導自掏腰包。
馮嘯辰與王根基回到重裝辦,向羅翔飛彙報了從張和平那裡了解到的情況。羅翔飛請示了經委領導之後,召集馮嘯辰、王根基、田文健、貢振興以及外貿部、機械部的相關人員,開了一個項目協調會議,專門討論有關“貿易慣例”的事情。在會上,大家都謹慎地回避開了“回扣”、“好處費”之類的敏感詞彙,換成諸如“業務費用”、“公關成本”之類更為中性的說法。不過,每個參會者心裡都明白,這個項目的症結是卡在哪個地方,而要突破這個症結,隻能是采取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手段。
事情已經很明白了,需要采取的手段也達成了共識,但具體到由誰去和蓋詹洽談,以及最終操辦此事,就成為一個難題。說這件事困難,有兩個方麵。一是大多數人都不太了解搞這種跨國潛規則的方法,感覺無從下手,另外一個方麵,則是大家都怕擔責任,畢竟這種事情一旦深究下去,經辦人是有一些風險的。
“既然大家都沒時間,那就由我去辦吧。”
在冷場了十幾分鐘之後,馮嘯辰打破了沉默,主動攬下了這件事情。剛才這會,大家都在互相推脫,一個個都說自己手頭有關係著國計民生的重要工作要做,抽不出身來。馮嘯辰當然知道大家在想什麼,於是也就把事情接過來了。
“這個……”羅翔飛露出了遲疑的神色,有心反對,卻又不合適直接說出來。這件事是由重裝辦負責協調的,馮嘯辰主動承擔此事,羅翔飛作為負責重裝辦日常工作的副主任,應當給予鼓勵才對。他遲疑的原因,在於他深知此事的風險,不希望馮嘯辰被牽連進去。可是,他又不能把這話說出來,否則其他人就不乾了:馮嘯辰是你的心腹愛將,所以你不讓他去冒風險,那我們這些人就活該冒風險嗎?
“小馮……”王根基、貢振興等人也都欲言又止,他們的想法和羅翔飛差不多,大家與馮嘯辰的關係都很好,同樣不忍心看這位精明強乾的年輕人掉到這個坑裡去。可是他們如果提出反對,又讓誰去挑這副擔子呢?大家都是老油條了,誰樂意去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田文健卻是帶頭鼓了鼓掌,說道:“好,小馮處長這種勇挑重擔的精神,實在是值得我們學習。說老實話,如果不是因為我們部裡正好有一個緊急的事情要我去負責,我都想自告奮勇來接這副擔子了。不過嘛,我也有自知之明,小馮過去在冶金局就是出了名的能乾,這件事情,非得他出馬不可,彆人去做,沒準就做砸了。”
聽到田文健這樣捧馮嘯辰,羅翔飛皺了皺眉頭,卻也不便說什麼。馮嘯辰倒像是聽不出田文健的用意,隻是笑著說道:“田處長太誇獎我了,我隻是看大家都忙,我正好有一些空閒,可以去和蓋詹接觸一下。其實,如果田處長能夠抽出一兩天時間,我倒是願意給田處長打打下手,由田處長去處理這件事情。”
“我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就說今天開會吧,我都是請了假出來的,回去以後還得加班,沒準今天晚上得熬個通宵了。”田文健把自己說得比楊白勞還要淒慘,大家都明白他是什麼想法,於是也都嗬嗬冷笑,不便多說什麼。
“既然小馮主動請纓,那就由小馮先去接觸一下吧,聽聽蓋詹是什麼想法,然後再說。”羅翔飛道,“不過,有關和蓋詹接觸這件事情,是咱們聯席會議集體決定的,有會議記錄為證。以後萬一政策有變化,大家需要給小馮做個證明,不要讓小馮一個人背上責任。”
“沒問題!”
“這是肯定的,其實小馮是主動幫咱們大家分憂,哪能讓他一個人擔責任。”
“咱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誰讓國際貿易慣例就是這樣的呢?”
“就是就是,小馮是按著國際慣例做事嘛……”
眾人紛紛附和著,表示了要為馮嘯辰擋子彈的願望。不過,這種話也就是聽聽而已,日後如果要論功行賞,大家都會說自己也出了一份力。而如果國家有新的政策,對於這種事情采取否定態度,恐怕大多數人都會聲稱自己當初隻是保留意見,與此事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