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是誰啊?”
隨著聲音,一位頭發花白、腰板挺直的老者從裡間屋走了出來。他走到門邊,伸手撫了撫小姑娘的頭發,看著門外的幾個人,問道:“你們幾位是來找我的嗎?”
“外公,他們說他們是從大陸南江省來的,不過,隻有兩個是,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乾什麼的。”名叫阿莫的那小姑娘像邀功似地向外公報告著自己打探到的情報,同時用亮晶晶的大眼睛在三個人身上來回逡巡著,想找出誰是被排除在馮嘯辰介紹的“兩位南江晚輩”之外的第三者。
“南江省?你們是南江省來的!”老人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
“您是張國棟先生嗎?”馮嘯辰問道。
“是我。”老人答道。
馮嘯辰向對方深躬了一躬,然後說道:“晚輩馮嘯辰,是南江省冶金廳子弟,拜見張爺爺。”
張國棟愣了一下,旋即用手指著馮嘯辰,用猜測的口吻問道:“你說你姓馮,是冶金廳的,那麼馮維仁先生是你的……”
“他是我爺爺。”馮嘯辰答道。
“你是馮老的孫子!”張國棟的眼睛裡一下就閃出了淚花,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拉住馮嘯辰的胳膊,便往屋子裡拽,一邊拽還一邊招呼著:“快進來,快進來,還有你們二位,也都趕緊進來吧。”
三個人隨著張國棟進了屋,來到狹小的客廳裡。張國棟一邊招呼眾人在一張小小的沙發上坐下,一邊喊著阿莫進裡間去拿凳子。看著小姑娘跑前跑後樂嗬嗬的樣子,張國棟笑著向眾人介紹道:“這是我外孫女,大名叫劉青莉,小名叫阿莫,今年8歲了,這孩子就喜歡熱鬨,家裡來個客人就樂得像過年似的。”
眾人分彆坐下,馮嘯辰把楊海帆和司強二人也都介紹給了張國棟,張國棟向他們各自寒暄了兩句,便又急不可待地向馮嘯辰問道:“小馮啊,你怎麼會找到我這裡來了?是你爺爺讓你來找我的嗎?他老人家身體好嗎?”
“我爺爺已經去世了。”馮嘯辰道,他接著便簡單地把馮維仁那些年的情況向張國棟做了個介紹。張國棟聽罷,唏噓不已,還掏出手帕拭了拭眼淚,顯然是頗為傷感的樣子。
“馮老是我的老師,我一直是對他執弟子禮的。”張國棟道,“小馮,你叫我張伯伯就好。我認識你爸爸馮立,當年我們也是以兄弟相稱的。馮老對我有恩,如果不是馮老,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這位張國棟,來頭可不小。解放前,他在英國帝國理工學院留學,學的是機械工程專業。新中國成立後,他和當年的許多留學生一樣,選擇了回國報效。因為是南江省人,他被安排在南江省機械廳工作,與馮維仁有過很長的一段交集。那時候,馮維仁已經是國內知名的機械權威,而張國棟是個20來歲的小年輕,雖然教育背景不錯,但經驗遠遠不及,馮維仁給過他很多的指點。他稱馮維仁是他的老師,也正因為此。
在十幾年的時間裡,馮維仁與張國棟的關係亦師亦友,張國棟也經常到馮家去做客,因此與馮嘯辰的父親馮立關係也不錯。細說起來,張國棟甚至還見過幼年時候的馮嘯辰和馮淩宇小哥倆,隻是馮嘯辰對於這位伯伯並沒有任何的印象。
運動年代裡,張國棟因為家庭出身以及留學背景,受到了衝擊。與馮維仁不同的是,張國棟平時喜歡說點牢騷怪話,被革命群眾記了黑檔案,因此遭受的打擊更為嚴重,照他剛才的話說,連生命安全都受到了威脅。
無奈何,張國棟隻好向馮維仁求助。馮維仁通過自己的人脈關係,幫張國棟聯係到了一個去南方出差的機會,張國棟便利用這個機會,帶著夫人和女兒偷渡到了港島,並在這裡滯留了下來。因為這件事,馮維仁還受了一些牽連,這一點張國棟是能夠想象得出的。
張國棟臨走之前,馮維仁告訴了他幾個人名,都是馮維仁過去認識的同行,當時在港島的幾所大學裡任教。張國棟到港島之後,就是借助這些人的關係,謀到了一個教職,這才養活了一家人,並且在十幾年後得以以教授的身份退休。
馮嘯辰在家的時候,偶爾也曾聽爺爺和父母聊起過張國棟這個人,長輩們有時候還會猜測一下張國棟的現狀,說不知是死是活,而如果還活著,又是混得怎麼樣,等等。因為港島那邊與大陸少有信息往來,而且張國棟是逃港人員,存在著政治問題,不敢與家人聯係,這一斷音訊,就是十多年時間了。
馮嘯辰是在冶金局資料室查資料的時候,偶然發現張國棟的名字的。那時候,馮嘯辰受羅翔飛的指派,查閱學術期刊,準備做一份關於露天礦設備的情報綜述。在一篇港島理工大學的論文上,馮嘯辰看到了張國棟這個名字,寫的內容是有關礦山機械方麵的,與他知道的那個張國棟情況相符。
在當時,馮嘯辰並沒有打算與這位張國棟聯係,隻是把它當成一樁八卦,稍稍關心了一下,在隨後還曾經向父母說起過。父親馮立因此而又給他講了一些張國棟的軼事,最後的總結是:像這樣一個逃港人員,最好不要去聯係,以免惹上政治麻煩。
馮嘯辰再次想起張國棟,是因為起了要搞工程機械的心思。國內搞工程機械的企業並不算少,他的企業要想脫穎而出,必須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了張國棟,這位老伯可是個機械大牛,看他到港島之後搞的專業,恰好就是工程機械。馮嘯辰讀過張國棟的論文,發現他提出了不少後世得到過驗證的新思路,隻是眼下沒受到大家的關注而已。
馮嘯辰的打算是,把這位大牛請過來當個總工程師,自己再給他提供一些後世的思想。以張國棟的能耐,不難舉一反三,設計出幾種有競爭力的好產品。
當然,請張國棟加盟,還有其他的原因,那就是要利用他在港島攢下的人脈,來幫馮嘯辰達到其他的一些目的。
起了這個念頭之後,馮嘯辰便托張和平幫他調查張國棟其人。張和平把這件事交給了司強,而剛才司強在車上提供給馮嘯辰的,就是他們調查的結果。根據司強提供的資料,這個張國棟的確就是當年從南江省逃出來的那個張國棟,這些年一直在港島工作。司強的資料還顯示,張國棟雖是逃港人員,但在港島期間並未與任何敵對勢力接觸過,也沒有乾過反動的事情,這就意味著要請他回大陸去工作,並沒有太多的障礙。
逃港這個經曆,在當年是挺惡劣的政治問題,但到80年代之後,逐漸就被淡化了。馮立不了解政策走向,擔心與張國棟接觸會帶來麻煩,馮嘯辰卻是非常清楚,請張國棟回大陸不會有任何問題,甚至還有可能得到“有關部門”的讚賞,列為什麼引進海外愛國人才的重要典型。
“我父親經常在家裡說起您呢。”
聽張國棟說起馮立,馮嘯辰笑道:“他說您特彆愛吃炒年糕,每次都要吃得消化不良,可過後還是忍不住嘴饞。”
“哈哈,他還真記得這事呢?”張國棟爽朗地大笑起來,他鄉遇故知,最讓人興奮的就是說起陳年往事。有些事情在當年覺得就是一些瑣事,時隔20年再提,就充滿了溫馨,讓人覺得心暖,同時又忍不住落淚。
聊了一會家常,張國棟對於馮嘯辰的身份已經確信無疑,而且還說了幾件馮嘯辰小時候尿床之類的事情,讓大家又笑了一通。笑罷,張國棟問起了馮嘯辰的來意:
“對了,小馮,你現在在哪工作,到港島是來出差的嗎?這二位是你同事吧?”
馮嘯辰坐正身體,鄭重地說道:“張伯伯,您不問,我也正打算向您彙報一下呢。我這幾年在國家經委重大裝備辦公室工作,是綜合處的副處長。不過,上個月我已經從單位辭職了,單位要送我到社科院去讀碩士研究生。”
“是嗎?那可太好了!”張國棟讚道,“了不起啊,年紀輕輕就在國家經委當了副處長,現在又要去深造,以後肯定前途無量,馮老在天上也應當也會覺得欣慰的。”
馮嘯辰笑了笑,算是謝過了張國棟的表揚,接著又介紹了楊海帆和司強的身份。楊海帆是辰宇軸承公司的總經理,這一點並沒有讓張國棟覺得驚訝,畢竟港島這個地方並不缺乏總經理的頭銜。司強是某通訊社的處長,這個身份則是把張國棟給嚇了一跳,作為一名從大陸逃過來的人員,他豈能不知道某通訊社在港島的真實背景,一時間,他差點以為馮嘯辰帶著司強過來,是要抓他回去歸案的。
“晚輩這次來港島,主要目的就是來拜訪張伯伯的,我想請張伯伯回南江去,不知道張伯伯是否有這樣的打算。”
馮嘯辰的話一出口,張國棟的臉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