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大象”之稱的普邁公司正如它的綽號一樣,有著龐大的體魄。在會客室登記之後,佩曼帶著馮嘯辰二人走進了工廠的大門,迎麵看到的便是四幢足有七八層樓高,長度兩三百米的巨大廠房。據佩曼介紹,這就是普邁公司的產品組裝車間。大量的零部件並不在這幾個車間裡生產,而是由分布在各處的分廠以及外包供應商製造,再運輸到這裡來,裝配成最終的成品。
普邁公司年產幾萬台各式工程機械,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大型機械。佩曼在此前介紹過的臂架長達62米的大型混凝土泵車在普邁公司還算不上是“巨無霸”一級的產品,它生產的混凝土地泵能夠把混凝土垂直輸送300米以上,這樣龐大的設備根本無法通過道路運輸,隻能先做成若乾個分段,再運到現場去進行組裝。
“請問,您是菲洛公司的佩曼先生嗎?”
一名穿著普邁公司工作服的德國人走過來,向佩曼問道。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把德國人的刻板形象表現得淋漓儘致。
“是的,請問您是海因茨爾先生嗎?”佩曼反問道。他們這一趟來普邁公司參觀,事先自然是與普邁公司聯係過的,普邁公司表示將由公司的技術員海因茨爾給他們當向導,佩曼因此而知道對方的名字。
對方點了點頭,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馮嘯辰和楊海帆。見二人都是一副東方麵孔,海因茨爾皺了皺眉頭,臉上現出一些不悅的神色。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中國老板,馮先生,我就職的菲洛公司便是馮先生的產業。這位是楊先生,他是菲洛公司在中國辦的合資企業的總經理。今天要參觀普邁公司的,就是他們二位。”佩曼向海因茨爾介紹道,他注意到了海因茨爾剛才表現出來的那個神情,因此刻意地提及了馮嘯辰的背景,希望這個背景能夠讓海因茨爾對馮嘯辰多幾分尊重。
“非常榮幸能夠為二位服務。”海因茨爾禮節性地向馮嘯辰和楊海帆打了個招呼,他嘴裡說得好聽,臉上卻依然是那副賺人欠錢不還一般的神氣,讓馮嘯辰頗有一些惱火。
“我的老板正準備在中國新建一家工程機械公司,因為知道普邁公司在工程機械上的成就,因此希望能夠參觀一下普邁公司的生產線,以便獲得一些啟示。”佩曼說道。他無法去指責海因茨爾的傲慢,畢竟普邁公司是一家大企業,遠非佩曼供職的菲洛公司可比。即便是破產之前的那個老菲洛公司,在普邁公司麵前也是沒什麼地位的,如果不是馮華通過一些關係與普邁公司取得了聯係,僅憑佩曼的麵子,或者是馮嘯辰的麵子,都不可能走進這家工廠,更不可能請海因茨爾給他們當向導。
海因茨爾聽完這個介紹,再一次打量了馮嘯辰與楊海帆一番,眼神裡多了幾分奇怪的神色,說不上是揶揄,還是鄙視。馮嘯辰看到了這個眼神,但也不便說什麼了,人家並沒有直接冒犯自己,隻是露出一些不禮貌的表情,自己還真沒辦法拿這事來與對方理論。再說,對方能夠接待自己,也是看在馮華的麵子上,自己要向對方發難,對方根本就不會在乎。
“走吧,你們想看什麼,我就帶你們去看什麼。”海因茨爾說道。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看嗎?”楊海帆覺得有些詫異。前兩天,他們去參觀過另外一家工廠,雖然也是事先約好的,但去了之後,對方給他們列了個約法三章,規定有一些車間和設備等是允許參觀的,理由就不用說了,當然是涉及到商業機密,不宜向同行透露了。
普邁公司是做工程機械的,雖然產品與馮嘯辰他們要建的新公司不一定相同,但必要的商業保密意識還是應當有的吧?海因茨爾直接表示他們想看什麼,他就會帶他們去看什麼,這話是不是說得太滿了呢?
聽到楊海帆的話,海因茨爾冷冷地說道:“當然,隻要二位有興趣的內容,你們都可以看。”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拍一些照片呢?”楊海帆晃了一下手裡的照相機,問道。
“你們可以隨意拍照。”海因茨爾答道。
“那……那實在是太感謝了。”楊海帆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覺得眼前這個德國人雖然看起來讓人生厭,心地卻是很不錯的,對於他們這樣的同行居然一點防範意識都沒有,堪稱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了。
有了海因茨爾的這個承諾,楊海帆也就不客氣了。他提出要從生產線的最開頭看起,對於每個細節都不錯過。同時,他還表示要對各個環節都進行拍照,以便回去之後能夠向其他技術人員展示普邁公司的生產情況,讓大家都能夠得到啟示。
至於膠卷,楊海帆就顧不上心疼了,與這些重要的技術檔案相比,購買膠卷的那點錢算得上什麼呢?馮嘯辰一向是個大手大腳的人,到德國之後就買了幾十卷膠卷,這次到普邁公司來,他們倆一共背了20卷,按每卷拍攝36張計算,足夠拍下700多張照片了。
海因茨爾在前,馮嘯辰一行三人在後,走進了第一個車間。與從外麵觀看相比,站在車間裡麵的感覺更加讓人震撼。一台台正在裝配的機械排列在車間兩側,每台機械的四周都圍著一堆各式各樣的設備,有些是由工人操縱的,有些則是自動運行的。頭頂上的行車吊與在車間裡往來穿梭的自動小車不斷地把零部件送到組裝現場,工人們則在設備的幫助下,把這些部件準確安裝到位。擰螺絲之類的工作都是利用機械臂瞬間完成的,相比傳統企業裡工人拿著扳手操作,效率提高了十倍也不止。
一台機械簡直就像延時攝影裡的作物生長一樣,由一開頭隻有一些骨架,在一轉眼的工夫裡就長出了肌肉,又被包裹上了漂亮的皮膚,然後就擁有了生命,能夠離開安裝場地了。
“所有能夠用機器完成的工作,全都不需要工人來乾預了,這簡直是神話一般。”楊海帆輕聲地感歎道。
“有些設備,我們也需要有。”馮嘯辰道,“就比如說用機械臂擰螺絲,它不但能夠節省工人的體力,而且能夠保證每枚螺絲在安裝的時候達到規定的扭矩,避免有的螺絲上得太緊,有的又太鬆。”
“你說得對,我得去拍一下這個機械臂的細節。”楊海帆說著,便向前走去,準備湊近一些進行拍攝。
“先生,這裡不允許拍照。”
站在機械臂旁邊的一名大胡子工人向楊海帆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拍照。
“不允許?”楊海帆愣了一下,隨即回頭去看海因茨爾。剛才海因茨爾分明說過他可以隨便拍照,所以他才沒有征求操作工的意見,沒想到對方會出麵阻攔。
海因茨爾看到了這一幕,他懶洋洋地走上前去,向那名大胡子工人說了一番德語。那大胡子工人轉頭看看楊海帆和站在後麵一些的馮嘯辰,聳了聳肩膀,退到了一邊。楊海帆連忙向海因茨爾點頭致謝,然後舉起相機,拍了好幾張照片,把機械臂的各個細節都拍下來了。在他拍照的時候,海因茨爾與剛才那工人湊在一起,低聲地嘀咕著什麼,還發出了幾聲笑聲。
繼續向前走的時候,楊海帆走到馮嘯辰的身邊,低聲說道:“這個海因茨爾,還真是挺不錯的,是不是你叔叔向他打過招呼,要不他怎麼會這樣照顧我們。”
馮嘯辰抬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麵的海因茨爾,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問道:“海帆,你知道他剛才跟那個工人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楊海帆問道,他在軸承公司的時候,跟工程師陳晉群學過幾句德語的日常會話,更複雜的內容就沒學過了。剛才海因茨爾與那大胡子的對話,他一句也沒聽懂。
馮嘯辰的德語是非常好的,剛才已經把海因茨爾的話聽了個真切,也明白了海因茨爾的想法。他冷笑著對楊海帆說道:“他剛才說,我們倆是從中國來的,中國人根本就不可能造出什麼像樣的工程機械,這裡的東西隨便我們怎麼看都行,反正我們也看不懂。”
“他真是這樣說的?”楊海帆的臉色也變了。尼瑪,難怪這個海因茨爾一副拽上天的樣子,對他們卻如此放縱,原來在他的心裡,存著對中國人的鄙視。不許拍照這樣的規定,是對競爭對手設定的,目的是怕競爭對手學走了自己的技術。在海因茨爾心目中,中國企業完全不配成為普邁公司的對手,因此也就無須防範了。
“特喵的,這小子夠狂的。”楊海帆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道。
“狂吧,總會有他狂不起來的那天。”馮嘯辰安慰道。
“嗬嗬,這樣也好,如果他不狂,我拍照還沒這麼自由呢。我們現在技不如人,的確是需要學習他們的經驗。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後悔的。”楊海帆信誓旦旦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