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基是個不知輕重的二世祖,說話也不忌諱其他人的感受。當著他的麵,馮嘯辰隻是笑而不語。等到徐曉娟宣布散會,眾人各自回去休息時,馮嘯辰來到沈榮儒的房間,向他請教道:“沈老師,您覺得,這件事情我應當參與嗎?”
“你現在不是已經參與了嗎?”沈榮儒笑嗬嗬地反問道。
馮嘯辰道:“到目前為止,我也隻是帶了耳朵過來聽,並沒有真正插手這件事。剛才王處長的話,您也聽到了,重裝辦的同誌們似乎是希望我參與得更深入一些的。”
沈榮儒道:“那你自己的想法是什麼呢?”
馮嘯辰遲疑了一下,說道:“沈老師,我知道我現在是一個學生,主要的任務是學習和科研。不過,目睹這些企業領導對國家的損失無動於衷,忙著推卸責任,欺騙上級,我有些看不過去……”
“看不過去,那就挺身而出嘛。”沈榮儒笑道,“我聽說你小馮一向都是一員猛將,擅長於衝鋒陷陣的,怎麼現在畏手畏腳了呢?”
馮嘯辰有些尷尬地說道:“那隻是一些傳言罷了。再說,過去我是重裝辦的工作人員,遇到事情自然是要負責任的。該和對方做鬥爭的時候,不能退縮,而是必須針鋒相對,所以闖下了一點薄名。但現在我是社科院的研究生,是您的學生,如果參與太深,會不會影響到社科院以及您的形象?”
沈榮儒擺擺手,說道:“小馮,你不用有這樣的擔心。你現在是我的學生,膽子反而要更大一些。張主任把你交給我,不是讓我把你培養成一個隨大流的官僚,而是要我保護你的這種闖勁。咱們國家的改革,是一項前無古人的事業,需要一大批有闖勁、有熱情的乾部。我們這些老同誌,就是給你們保駕護航的。
對了,你彆以為我不知道這一次重裝辦請我參加這個調查組是什麼目的,他們的醉翁之意,不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而是在你身上呢。”
“這……”馮嘯辰徹底地窘了。讓沈榮儒參與調查組的事情,是孟凡澤提出來的,而究其原因,則是馮嘯辰自己想介入這件事,苦於缺乏一個名義。孟凡澤讓沈榮儒以做課題的身份參與進來,馮嘯辰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調查組工作了。這樣的打算,孟凡澤和張主任自然不便瞞著沈榮儒,而沈榮儒明知如此,還是欣然接受,這就很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沈老師,我是怕我沒把事情做好,反而連累了你。”馮嘯辰道。
沈榮儒正色道:“小馮,你過慮了。我是一名學者,麵對著這種損害國家利益的事情,也是不能置之不管的。其實,我倒真的很好奇,北化機上上下下已經統一了口徑,大家都一口咬定是臨時工華菊仙發錯了材料,導致這一次的質量事故,你有什麼辦法能夠打破這個僵局,還原事實的真相呢?”
馮嘯辰笑道:“這倒是不難。俗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北化機的管理存在漏洞,想靠統一口徑來掩飾,是辦不到的。如果沈老師您不反對,我就去試著挑一挑這個內幕。在這方麵,我倒是有點經驗。”
沈榮儒點頭道:“沒問題,你儘管放手去做,如果有什麼差池,我會幫你頂著。張主任一直跟我說你機敏過人,能夠創造性地解決一些棘手的問題,我還沒見識過呢。借這個機會,我也好充分地了解一下你的能力。”
“那我就獻醜了。”馮嘯辰信心滿滿地說道。
從沈榮儒那裡獲得了許可,馮嘯辰便踏實了。早在兩年前,程元定帶頭拒絕與重裝辦簽訂保證書的時候,馮嘯辰就惦記著要敲打敲打他了,隻是沒一個合適的機會而已。這一回,北化機鬨出這樣一樁事,雖然上上下下就把責任推到了臨時工華菊仙的身上,但馮嘯辰清楚,僅憑一個臨時工是不可能把一個低級錯誤層層傳遞下去的,一家企業如果連這麼一點糾錯能力都沒有,北化機也彆提自己是什麼重點裝備企業了。
任何一個大事故的背後,都有幾百個小錯誤,正是這些小錯誤的積累,才導致了最終的大錯誤。後世的企業管理特彆講究規章製度,有些規定甚至可以說是繁文縟節,看上去完全沒有必要,但仍然要求職工不折不扣地執行。其實,這些繁文縟節就是一道道的防火牆,能夠防止某一個環節的錯誤傳遞到下一個環節裡去,以便把失誤控製在很小的範圍內。
北化機在推行全麵質量管理方麵,有些流於形式,這一點,在過去幾天的調查中,馮嘯辰已經深深感受到了。但他清楚,這一次焊絲選擇錯誤的問題,絕不僅僅是質量管理上的疏忽,而是有很多深層次的問題。要追究下去,程元定作為廠長的責任是跑不掉的。
一定要把程元定拉下去,這是出發之前馮嘯辰從羅翔飛那裡得到的暗示,這個暗示羅翔飛甚至沒有向徐曉娟、王根基他們提起。讓程元定下台,並不是因為羅翔飛或者馮嘯辰與他有什麼私怨,而是唯有如此,才能讓其他企業裡的負責人感覺到威脅,進而認真地對待質量問題。
國家不能讓北化機破產,所以北化機本身在這次事件中並不會遭受什麼損失。如果程元定也不用承擔責任,那麼就意味著他與重裝辦簽的保證書完全成了一紙空文,重裝辦提出的質量要求也就成了笑柄。羅翔飛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不僅僅是涉及到他個人的麵子,而是關係到裝備工業發展的百年大計。
如果是一名有責任感的廠領導,產品出了質量問題,國家蒙受了損失,廠領導是會有切膚之痛的。但如果是像程元定這樣一心隻在乎個人榮辱的領導,除非觸及到他的切身利益,尤其是他的官帽子,才能讓他震動。
簡單說,羅翔飛就是要用程元定的官帽子來祭旗,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在這樣一種思想指導下,彆說程元定的確有問題,就算他清純得像一朵白蓮花,羅翔飛也得給他潑一身墨汁,讓他變成一個黑叔叔。
而尋找程元定的汙點,或者直接給他製造汙點的事情,其他人是不一定能夠辦好的,唯一能夠讓羅翔飛放心的人,就是馮嘯辰。
“小馮,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馮嘯辰剛剛離開沈榮儒的房間,一直等候在走廊裡的王根基便迎上來了,一碰麵便壓低聲音斥道:“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程元定這孫子搞這些名堂,這是明顯不把咱們重裝辦放在眼裡,你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哈哈,我很生氣啊,我氣得一宿一宿睡不著呢。”馮嘯辰給了王根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答道。拿王根基逗悶子,是馮嘯辰很喜歡的一種娛樂形式,王根基是個很萌的人,一逗就跳,屢試不爽。
果然,看到馮嘯辰那一臉快樂的樣子,王根基恨得咬了咬牙,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就知道跟你丫的沒法好好說話。這麼說吧,哥們就是看不慣這孫子,你給哥們支個招,怎麼能夠把他拉下水?”
“這個很簡單啊。”馮嘯辰說道,他的態度是如此地輕描淡寫,讓王根基看著就想跟他拚命。
“簡單你就說呀!咱們都來好幾天了,一點進展都沒有,真是急死我了。”
“要我說也容易,一頓飯,如何?”
“你娘的有海外關係,外彙多得花不完,你還敲詐我請你吃飯,你有點良心沒有?”
“那就我請你羅,這又沒什麼了不起的。”
“那你的主意呢?”
“邊吃邊說……”
碰上馮嘯辰這麼一個主兒,王根基算是沒脾氣了。你急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急。可就在你覺得沒辦法的事情,人家已經不聲不響地把事情給辦完了。王根基和馮嘯辰合作了幾回,對馮嘯辰算是了解了,雖然和馮嘯辰說話的時候還帶著幾分京城二世祖那罵罵咧咧的德行,但從裡到外,他對馮嘯辰可謂是心服口服。
兩個人回房間換了套便裝,又向徐曉娟請了假,遛遛達達地出了招待所,向著家屬那邊的一條商品街走去。北化機有4000多職工,加上家屬就是上萬人的規模,與一個小鎮相仿。廠區裡有完整的生活配套設施,包括一條比較繁華的商品街,在那街上,有十幾家餐館,平日的生意也都是挺不錯的。
“就這家吧!”
走到一家門麵裝修不錯,看起來有點檔次的餐館門前,王根基提議道。
馮嘯辰點點頭,挑開門簾走進餐館,他打量了一下大廳裡的情況,轉身便向外走,弄得王根基頗有幾分詫異。
“怎麼啦,哪不滿意?”王根基問道。
“人太少。”馮嘯辰答道。
“這家館子一向人少,我打聽過,它的飯菜比彆家貴點,所以吃的人少,不過口味是挺不錯的。”王根基解釋道。
馮嘯辰嘿嘿一笑:“我又不是來吃口味的。”
“那你吃啥?”王根基問道。
“吃人。”馮嘯辰簡潔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