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師傅們,我是原來咱們裝配車間的鉗工小韓,大家還記得我嗎?”
大禮堂的主席台上,韓江月對著麥克風,向滿禮堂的乾部工人們大聲地問道。
在鵬城兩年的經曆,讓韓江月脫掉了身上那青澀的印記,站在幾百人的麵前,她已經沒有絲毫的慌亂了。這兩天,她一直都在醞釀著自己的施政綱領,並且與徐新坤等人進行反複的討論,力求在這次競聘會上做出最好的表現。
根據徐新坤等人在職工中摸底的結果,大約有六成左右的職工是支持韓江月承包新液壓的,另外四成的情況比較複雜,有打算觀望的,也有持否定態度的。在後一種人中,又可以分為幾種心態,有人是因為站在呂攀等人的一邊,不希望有人來分這杯羹,還有人則是覺得讓一個小年輕來承包不靠譜,他們更希望上級能夠安排一個有經驗的領導下來,把新液壓帶出泥潭。
韓江月的演說,就是要儘可能地爭取餘下那四成的職工,她的支持率越高,縣經委就越沒有理由反對她承包。如果她的支持率隻有六成,彆人想做點手腳來否決這件事就比較容易了。
“咱們新液壓,一向是國家重點裝備配件企業,咱們生產的液壓閥、液壓泵,多次獲得國家機械部、省機械廳以及其他許多部門頒發的獎項,產品行銷全國,礦山、鋼鐵廠,甚至解放軍的軍艦上,都有咱們新液壓的產品,這是咱們的驕傲。前幾年,咱們又引進了美國的技術,在全廠乾部工人的努力下,咱們消化吸收了這些技術,產品的工藝水平上了一個檔次,部分產品已經走出了國門,出口到了東南亞好幾個國家。
可就是這樣一家實力雄厚的企業,現在卻陷入了嚴重的虧損,甚至連大家的工資都不能足額發放,大家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呢?”
下麵一片沉默,許多束目光都投向了坐在主席台上的焦榮林、呂攀等人。大家心裡都明白,問題的根源在於這些滿嘴仁義道德,背地裡卻雞鳴狗盜的領導們。
韓江月停頓了片刻,開始一句一句地自問自答道:
“是因為咱們懶嗎?咱們曾經有過無數次為國家重大裝備加班加點的經曆,曾在工作現場累病累昏過的師傅就有十幾位,誰敢說咱們懶惰!
是因為咱們笨嗎?從美國引進的技術那麼複雜,咱們都能夠把它吃透用好,誰敢說咱們笨!
是因為咱們的產品不過硬嗎?全國有那麼多企業都信賴咱們的產品,誰敢說咱們的產品不行!
既然咱們不懶、不笨,也不是產品不行,那麼咱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經營上出現了問題,挺好的一個企業,這麼優秀的工人,力量沒有用在正確的地方,這才導致了嚴重的虧損。”
職工們開始躁動起來,韓江月如排比句一般的幾個問題,把大家心裡的火給搧起來了。是啊,自己懶嗎?自己笨嗎?自己做的東西不行嗎?這些都不是,那麼自己為什麼會混到這步田地呢?韓江月說得對,那就是廠子的經營出了問題,如果能夠換一個廠領導,采取一些正確的措施,新液壓有什麼理由不能振興呢?
“各位師傅,我和大家一樣,都是工人出身。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隻要願意勤奮工作,就不可能賺不到錢。咱們廠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因為前兩年我們的目標定得太高太遠,超出了我們實際的能力,以至於沒撿到西瓜,反而連芝麻都丟掉了。
我無意評價咱們新液壓前任領導的功過,但我要說,如果由我來當新液壓的廠長,我一定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我會讓新液壓踏踏實實地先回到我們原來的地方,守住我們的傳統產品,再在這個基礎上循序漸進,逐漸占領高端市場。
也許有些師傅不知道,在過去兩年中,我在鵬城的一家港資企業工作,目前依然是那家企業的副總經理。從港島人那裡,我學到了企業經營的方法,也學到了市場開拓的手段。我有信心能夠經營好新液壓這樣一家企業,我承諾,半年之內,要讓新液壓的麵貌發生徹底的變化,我們不但要保證每月足額發放職工工資,我們還要有足以讓全縣其他企業眼紅的福利,我們要蓋新的職工宿舍樓,要給咱們新液壓考上大學的子弟發全額的獎學金。
我相信,咱們新液壓的乾部工人都不是孬種,其他企業能夠做到的,咱們同樣能夠做到,其他企業做不到的,咱們也要做到。我相信大家都有這樣的誌氣,我相信大家都有這樣的能力,大家說,是不是這樣!”
“是!”何桂華站在下麵,帶著周圍的幾名工人大聲地喊了起來。
“咱們有沒有這樣的能力?”韓江月繼續煽動著。
“有!”回答的人更多了。
“咱們有沒有這樣的誌氣!”
“有!”
這一回,幾乎是全禮堂的工人都吼叫了起來,聲音之大,幾乎要把禮堂的天花板都掀開了。
情緒這種東西,隻要有人去帶動,就是很容易被激發起來的。韓江月前麵給大家施加了一種心理暗示,讓大家覺得新液壓是非常了不起的,自己完全沒有理由會混得這麼慘。她又披露了自己在港資企業當高管的經曆,讓大家相信她是有能力帶領新液壓走向繁榮的。在一片陰霾之中,有人能夠指出一個光明的前途,大家怎麼可能會不激動呢?
與焦榮林他們同坐在主席台上的徐新坤見氣氛已經被調動起來,便站起身,大聲說道:“同誌們,剛才韓江月同誌向大家表了態,承諾如果由她擔任新液壓的廠長,她能夠在半年之內讓新液壓扭虧為盈。現在,請大家……”
他想說讓大家舉手表決,那頭呂攀坐不住了,也站起身來,打斷了徐新坤的話,說道:“徐書記,你先彆忙。”
“怎麼?呂助理,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徐新坤扭頭看著呂攀,不悅地問道。不管他對呂攀有多麼不屑,但呂攀畢竟是現任的廠長助理,是有權利發言的。當著經委主任張培的麵,徐新坤也不便粗暴地阻止呂攀說話。
呂攀道:“徐書記,選廠長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怎麼能夠憑著小韓同誌幾句話就決定了呢?要說這種漂亮話,我也能說的,沒準比她說得還好呢。”
“呂攀,你是什麼貨色,我們還不知道嗎?你說得再漂亮,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台下一名暴脾氣的工人沒好氣地嗆道。
呂攀並不生氣,而是嗬嗬冷笑道:“我說話你們不相信,那憑什麼小韓說話你們就相信呢?她過去在廠子裡工作過,可已經離開好幾年了,你們對她了解嗎?她說的話,就一定是真心的嗎?”
“小韓是放棄了在鵬城的好工作,回到塘阜來承包新液壓的。她在鵬城一個月有2000塊錢的工資,如果不是真心為了咱們新液壓的興旺,她憑什麼要回來?”何桂華忍不住替韓江月回答道。
呂攀道:“這就對了,大家想想看,有誰會放棄一個月2000塊錢的工資,僅僅是為了回來幫大家振興新液壓?要說她沒有其他的想法,我才不相信呢。”
他這樣一說,大家剛剛被搧起來的熱情便有些消退了,一些人開始在下麵嘀咕,分析呂攀的話是否有道理。大多數人對呂攀並沒有好感,但對他的觀點卻是認同的。是啊,如果不是有其他的想法,怎麼會有人願意放棄2000元的月薪,回來陪大家受苦呢?
呂攀聽著下麵的聲音,心裡很是得意。他把頭轉向韓江月,說道:“小韓同誌,你覺得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韓江月冷冷地問道:“那麼,你覺得我想承包新液壓的目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想撈錢了,還能是什麼?”呂攀說道。
韓江月不屑地答道:“呂攀,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不隻有那些成天搞歪門邪道挖工廠牆角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群願意老老實實做人和做事的人。我和在場的工人師傅們都是後一種人,我們不懂得什麼叫撈,我們隻知道憑自己的雙手去掙錢,掙的是光明正大的錢,是乾淨的錢。”
“誰信啊!”呂攀被韓江月噎了一句,又找不出話來反駁,他索性裝作沒聽出韓江月指桑罵槐的意思,轉頭對張培說道:“張主任,我覺得光靠講幾句話就能承包我們新液壓,太不嚴肅了,這是對我們新液壓不負責任的表現。”
張培原本就對這次競聘心懷芥蒂,有呂攀出來攪局,恰是他樂意看到的。他裝出從善如流的樣子,問道:“那麼,呂助理,依你的意見,應當怎麼做才好呢?”
呂攀陰惻惻地說道:“最起碼,想當廠長的人應當立一個軍令狀,再押一筆保證金。未來如果無法實現競聘時候的承諾,她不但要主動辭職,而且還要賠償廠子的損失,賠償的錢嘛,就從這筆保證金裡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