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了,站在門外的是一名30來歲的中國人,他看起來有些瘦弱,兩隻眼睛賊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什麼乾正經事的人。
“請問,哪位是內田先生?”
中國人用還算流利的日語問道。
“是我。”內田悠應道,“請問,你就是長穀君介紹過來的郭培元先生嗎?”
內田悠說的長穀君,是日本三立製鋼所的銷售代表長穀佑都。因為同是在裝備製造企業裡做銷售,內田悠與長穀佑都關係頗為不錯。這一次,內田悠隨著日本化工設備代表團到中國來考察外包合作企業的情況,臨行前專門與長穀佑都通了一個電話,請長穀佑都給他介紹幾個能夠幫他乾點臟活的人。眼前這位郭培元,就是長穀佑都給內田悠介紹的人,是一名掮客。
郭培元原來是京城一家企業裡的技術員,因為一次接待日本客商的機會,搭上了日本人的線。此後,他從單位辭職,專門乾起了替日本企業搜集情報和拉攏關係的勾當,成了一名職業掮客,用過去的話說,就是買辦了。
這裡也得說一下,買辦這個職業其實也不能算是什麼不光彩的職業,後世的許多公關公司也是做這類業務的,有一些還做得挺紅火的。市場經濟需要有中介服務,跨國公司新到一個國家開展業務,自然需要找當地的中介來幫助了解市場、聯絡客戶關係,這都是合法而且合理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拿了跨國公司的錢,自然要幫他們做事,這也無可厚非。不過,如果你做的事情傷天害理,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幾年前,因為三立製鋼所與秦州重型機械廠洽談技術合作的事情,郭培元曾受長穀佑都的委托,試圖賄賂秦重的技術員崔永峰,以便在談判中賺到便宜。結果,馮嘯辰指導崔永峰使了一個反間計,不但沒有讓長穀佑都的陰謀得逞,還結結實實地坑了長穀佑都一筆不菲的傭金,成為秦重技術處買資料和做實驗的經費。
在那件事情中,郭培元並沒有受到什麼懲處,因為他隻做了一些牽線搭橋的工作,沒有實際的違法行為。他所做的事情,並沒有在實質上損害到國家的利益,他倒更像是那個盜書的蔣乾,隻是給大家留了一些笑柄而已。
長穀佑都至今也不知道那一次自己上了當,他到現在仍然相信崔永峰是他買通的內鬼,而郭培元則是一個成功的溝通者。這一次,內田悠請長穀佑都幫他介紹幾個中介,長穀佑都便很自然地把郭培元推薦過來了。
“長穀先生跟我說過了,他說內田先生是他的好朋友,讓我為你服務。內田先生有什麼事情,就儘管吩咐吧。”
進屋坐下之後,郭培元簡單與內田悠寒暄了幾句,便切入了正題。他乾掮客這行已經有五六年時間,現在業務上是越來越熟悉了。不過,他骨子裡那種對外國人的恭敬是與生俱來的,但凡見到一個外國人,他的腰就會自然而然地彎曲一個角度。
“我和米內副總裁以及其他的一些同行,這次是應中國官方的邀請,到中國來考察和選擇合作夥伴的。但在我們考察的過程中,發現中國官方對所有的企業都下達了指令,要求他們向我們統一報價,這是一種建立價格同盟的行為,是違反市場規則的,我們對此非常憤怒。請問郭先生,對於這樣的事情,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內田悠直言不諱地說道。
“這件事我不太了解,不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前一段時間生絲大戰的影響吧?中國國內的報紙上對於這種互相壓價的現象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有幾位有份量的人物也都說了話,我想這次有關部門是不是想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郭培元當掮客還是挺用心的,涉及到外貿方麵的事情,他平時也都會關注一二,以便從中找到一些商機。內田悠一說,他就猜出是怎麼回事了,同時也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內田悠道:“在我們日本,政府是不會乾預市場行為的。買賣雙方願意達成什麼樣的交易價格,政府怎麼能夠插手呢?我們是帶著誠意到中國來尋求合作的,我們認為中國方麵的做法是非常不道德的。”
他這話說得挺冠冕,不過說日本政府不乾預市場行為,那就是騙鬼的話了。日本政府搞產業政策是全球聞名的,倒是英美等老牌西方國家比較講究市場自由,因為這種理念上的差異,英美與日本之間沒少發生摩擦。現在內田悠不過是拿著當年英美批評日本的話來指責中國而已。
郭培元在這方麵沒有多少知識,他連連點頭道:“內田先生不必生氣,中國人就是這個樣子,要不怎麼會這麼落後呢?我們要向日本學習的地方,還多得很呢,依我看來,中國100年也趕不上日本的一個零頭。”
“哪裡哪裡,我對中國還是很看好的,郭先生不必過於自謙。”郭培元的話說得連內田悠都不好意思了,尼瑪,你能不能不要舔得這樣狠,直腸都讓你舔出繭子來了。
郭培元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他在把中國狂貶了一通之後,皺起眉頭,說道:“內田先生,你也是知道的,涉及到政策方麵的事情,那些當官的是非常謹慎的。要想讓他們改變這個政策,恐怕難度比較大。”
“這麼說,你覺得沒有什麼辦法了?”內田悠試探著問道。
郭培元搖搖頭,道:“當然不是。長穀先生吩咐過的事情,我怎麼能不做好呢?我的想法是,從上層來改變這個政策恐怕是不容易的,但我們中國有句話,叫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如果下麵的企業願意降價和你們合作,你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你是說,你能說服下麵的企業和我們合作?”內田悠問道。
“事在人為吧。”郭培元道,“現在都在講擴大企業自主權,有時候上麵的要求,到了下麵就會變樣。隻要不是做得特彆過火,上麵也不會追究的。所以,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內田悠點點頭,讚道:“郭先生果然是個能乾的人,長穀君鄭重地向我推薦你,看來是沒有推薦錯。”
郭培元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酥了,他連聲說道:“那是長穀先生和內田先生信任我,我不勝榮幸。”
“那麼,如果要說服下麵的企業和我們合作,你需要多少傭金呢?”內田悠又問道。
這才是關鍵的問題,郭培元斂了斂心神,然後說道:“傭金方麵,內田先生看著給就行了,我沒有什麼特彆的要求。其實主要是疏通關係,需要一些費用。現在要辦點事,沒有點潤滑劑是不行的。”
“潤滑劑?”一直在旁邊聽著不作聲的米內隆吉忍不住了,他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難道郭培元是通過這樣的方法去疏通關係的?
“呃……”郭培元窘了,作為一名資深漢奸,他當然也是懂一些不可描述的,聽到米內隆吉的話,再一看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猥瑣神色,郭培元立馬明白對方是產生了什麼樣的誤會,他趕緊解釋道:“不不,米內副總裁,我想你可能是……呃,其實這隻是一個比喻,在中國做生意的人都是這樣比喻的。我的意思是說,需要有一點,呃,這個……”
他說著用手做了一個撚鈔票的動作,米內隆吉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意興索然,又把自己埋回到沙發裡去了。
“錢不是問題。”內田悠沒有介意剛才的這些烏龍,他說道:“要辦成一些事情,必要的經費是沒有問題的,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們提供了這部分經費,你能夠有多大的把握幫我們把事情辦成?”
郭培元道:“我想知道內田先生的要求是什麼。”
內田悠把自己弄到的一份工時定額標準遞到郭培元的麵前,說道:“這是中國官方製訂的工時定額標準,我們認為這個定額是嚴重高估的。我們希望各家企業能夠在這個標準的基礎上,把定額下降50%至70%,如果能夠壓得更低,那就更好了,我們會根據郭先生達到的目標,來確定付給你的傭金。我們初步約定,談下一家企業,我們付100萬日元,你看如何?”
100萬日元在時下能夠換到5000美元,再換成人民幣,即使是按官方牌價也有近2萬元,按黑市價就更彆提了。這個價碼對於郭培元來說,是很不錯的。他知道內田悠也是懂行情的,因此也不與內田悠去討價還價了。
他翻開那份定額表看了一會,憑著他在企業裡工作的經驗,算了一下各企業的成本、利潤等等,然後篤定地點點頭,道:“內田先生,我已經明白了,這份定額標準,的確是有些高估的。讓各家企業在這個定額的基礎上下調30%左右,我有十足的把握。至於下調50%甚至70%,可能就需要花比較大的力氣了,尤其是,可能需要給相關企業的領導意思意思。”
“錢不是問題。”
內田悠微微地笑著。能夠把定額降下來,他們節省的豈止是一億兩億的日元,拿出一個零頭來,也夠把那些家夥喂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