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企業沒關係啊,咱們可以變一個企業出來嘛。”
聽到吳仕燦的話,馮嘯辰笑嗬嗬地回答道。
“變一個企業出來?”吳仕燦心念一動,“小馮,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把裝備工業公司建立起來?”
關於成立一家工業裝備公司來協調全國裝備研發的思路,羅翔飛曾經向馮嘯辰說起過,同樣也對其他的中層乾部說起過,重裝辦內部對此事已經是無人不知,唯一的懸念隻是在什麼時候啟動這項工作而已。
把重裝辦的職能轉到公司去做,這不是羅翔飛一個人能夠說了算的,而是與經委領導充分討論之後才提出來的思路。經委領導認可此事,也是出於無奈,因為重裝辦的工作已經越來越難開展,如果不采取一些新的措施,重裝辦就隻能是名存實亡了。
國家最早提出重大裝備研製計劃的時候,還是計劃經濟占主導的年代,重裝辦作為由經委牽頭,十幾家職能部委作為主辦機構的單位,權力是很大的,全國的裝備企業都要買重裝辦的賬。在那段時間裡,重裝辦要想推動一項工作,並沒有太大的難度。
隨著國家逐漸轉向商品經濟,各部門、各地區都在積極推進擴大企業自主權,政府對企業的約束力越來越小。尤其是在國家部委層麵,對下屬企業的控製權更是一縮再縮。有些職能部委自己都已經改成了工業公司,原來的部屬企業就更是不在乎上頭的意見了。
說下屬企業不在乎上級,也是相對的。在不涉及到利益衝突的時候,下屬企業顯得很乖巧,機關或者總公司的人下去考察,都能夠享受到好吃好喝的接待。但如果涉及到利益問題,人家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婉拒你的要求都算是比較客氣的,遇到橫一點的,直接就給你一個冷臉,讓你灰溜溜地下不來台。
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機關要想做點事,就非常困難了。他們手裡當然也有一些大殺器,要和下屬企業撕破臉的時候,也是有一些力量的。就如前兩年北化機的程元定和重裝辦叫板,結果就被經委找了個名目給擼下去了,還把他的問題移交給了司法機關,讓他蹲號子去了。但這樣的手段又豈是能夠隨便拿出來用的,偶爾用一回,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也就罷了,真的三天兩頭去抓企業領導,還不得鬨出亂子來。
再說,程元定所以會落馬,也是因為他屁股上的確不乾淨,讓馮嘯辰他們抓著了把柄。大多數的企業領導不會像程元定那樣囂張,他們最多是吃吃喝喝,照顧個把關係戶之類,並不算什麼大的過錯,上級機關又豈能憑空找他們的麻煩呢?
形勢變了,管理模式自然也就要跟著改變,這就是改革時代的特征了。鑒於重裝辦對下屬企業的行政管理權已經嚴重弱化,經委便提出了以經濟手段管理經濟問題的思路,設想在重裝辦之外再成立一家國家裝備工業集團公司,以企業化的方式來協調重大裝備研製工作。裝備公司與重裝辦將采取“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的方式,該用行政手段的時候,就用重裝辦的牌子,該到用經濟手段的時候,就用裝備公司的牌子。這樣一來,工作的手段多了,做事也就能夠遊刃有餘了。
想法有了,但具體如何做,還得重裝辦這邊來拿主意。羅翔飛隻知道這是一個好點子,但在細節上還想不明白。商品經濟對於他這一代人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家公司做好。
馮嘯辰是一個從市場經濟年代裡穿越過來的人,對於如何用經濟手段來達到管理目標,有著許多彆人不具備的經驗。羅翔飛找馮嘯辰談過幾次,聽馮嘯辰說了一些想法,感覺很有啟發。他曾向馮嘯辰說過,一旦這家公司成立起來,要聘馮嘯辰當公司的總經理助理。至於說總經理,那當然是由羅翔飛來擔任的,這一點誰都清楚。
聽馮嘯辰說要變一家企業出來,吳仕燦便敏感地想到了裝備工業公司這件事。他原本以為這件事怎麼也得醞釀幾年時間才能有些眉目的,但聽馮嘯辰這個意思,似乎是希望這家公司馬上就能夠成立,以便承接他們這次在非洲拿到的訂單。
“咱們成立一家公司,從非洲承接業務,然後再把業務分包給各家裝備企業,這不就是我們理想的管理模式嗎?”馮嘯辰說道,“要用經濟手段來管理經濟問題,首先就是手上要有錢。商品經濟年代裡,沒有錢一切都是空的,說話不會有人聽。”
“這樣也行?”吳仕燦目瞪口呆。他早知道重裝辦要成立公司的事情,但對於公司如何運作,他是一點想法也沒有,充其量就是覺得以後也許應當把一些國家撥款變成商業合同,加一些獎懲機製之類的。但國家通過重裝辦下發的撥款本身也並不多,就是一些科技專項資金啥的,一年幾百萬的樣子,分到各家企業頭上也就是點毛毛雨,起不到左右企業經營行為的作用。
吳仕燦經手過的最大的一筆錢,是馮嘯辰從德國弄來的裝備科技基金,那筆錢有高達一億元之多。但這錢其實是屬於基金會所有的,重裝辦隻能算是過路財神,不可能把這錢當成裝備工業公司的錢來花。
現在,馮嘯辰卻提出了一個新的想法,那就是由重裝辦出去攬業務,再把這些業務分包給各裝備企業做。總包與分包的這種模式,吳仕燦是懂的。能夠擔負總包業務的企業,都是極有實力的企業,如日本的秋間會社、森茂鐵工所之類,這些企業負責技術研發,形成核心技術之後,再招募其他企業來當自己的外包商,賺取高額的利潤。未來的裝備工業公司如果能按這樣的模式來運作,倒也真符合了重裝辦的初衷了。
“我覺得小馮這個想法可行。”王根基插話道,“咱們是國家裝備工業公司,出口成套裝備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咱們和非洲國家簽合同,再讓下麵的企業來製造,這並不違反原則。下麵那些企業如果不服氣,可以自己去攬活呀,我就不信非洲人會更相信他們,而不相信我們。”
馮嘯辰笑道:“最關鍵的是,他們壓根就沒有出口權,怎麼可能出去攬業務呢?咱們跟國家的那幾家進出口公司打個招呼,涉及到成套設備出口的事情,一律由咱們負責,這一下就把下麵的企業給卡死了。”
“這個辦法好,哈哈,我怎麼給忘了?”王根基大笑起來。馮嘯辰說的這個辦法,其實就是利用重裝辦的特殊地位,搞出口壟斷。國家這幾年雖然在大力提倡放權,但進出口權一直是把得很緊的,尤其是涉及到外彙的業務,屬於國家管理很嚴的業務。重裝辦要壟斷這方麵的業務,下麵的企業還真沒啥辦法。
馮嘯辰提出這個主意,也是出於無奈。他當然知道壟斷是一種很惡劣的行為,容易滋生出各種問題。但現在這個時候,國內企業的市場經驗有限,尤其是參與國際競爭的經驗幾乎是空白,讓他們去自主競爭,很大可能性是要吃虧栽跟頭。就比如上次日本企業到中國來找代工企業,如果不是重裝辦以強力要求各企業統一報價,各企業恐怕早就讓日本人分化瓦解,成了人家的廉價民工了。
向亞非拉國家出口成套裝備的事情也是如此,中國產品的價格已經是很便宜了,即便是像馮嘯辰那樣黑心地把價格報高了好幾倍,在市場上依然是有競爭力的。如果讓各地的企業去非洲自由競爭,沒準大家就會互相壓價,讓非洲人揀了便宜。馮嘯辰可沒什麼國際主義精神,向非洲國家讓利這種事情,還是等中國富裕起來之後再說吧。
除了報價方麵的問題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是重裝辦不能不考慮的。國家成立重裝辦的目的,是要讓各家裝備製造企業積極攻關,掌握國際裝備最新技術。他們一行跑到非洲去賣的設備,其實都屬於落後設備,並不是重裝辦要推進的技術。賣落後設備的目的,是賺錢來開發新技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那麼這一趟非洲之行也就用不著重裝辦派人了。
如果把非洲的訂單直接交給各家企業,馮嘯辰有100個理由相信這些企業會把賺來的錢用於發獎金、蓋樓堂館所,再買上一大堆進口小轎車,總之,就是怎麼能夠敗家,他們就會怎麼做。隻有把這些錢攥在重裝辦的手裡,才能真正要求這些企業把錢用於重大裝備研發。
吳仕燦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沉吟了一會,說道:“我讚成小馮的想法,咱們應當迅速成立一個裝備工業公司,把這些出口訂單都拿到手上。出口設備的利潤,要由我們分配,一部分可以留給企業當成福利基金,大部分應當用在技術研發上。唉,說來慚愧啊,咱們國家的裝備技術,現在也就是能夠在非洲朋友麵前擺擺威風,和西方國家一比,實在是差距太大了,再不奮起直追,咱們真的會被時代淘汰的。”
“老吳,這件事說起來簡單,真要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如果咱們拿著出口訂單,讓各家企業來競標,信不信他們能把你們重裝辦給攪得一地雞毛?”馮嘯辰幸災樂禍地說道。
吳仕燦哈哈一笑,說道:“小馮,什麼叫我們重裝辦?如果要成立裝備工業公司,恐怕羅主任要用的第一個人就是你,這一點他早就說過了。我們這些老家夥,搞這種歪門邪道的東西,還真是不靈呢。”
“哈哈,沒錯,老薛早就說過,如果我們要成立一個裝備工業公司,那簡直就是給你這小子量身定做的,你就等著羅主任去招你吧。”王根基也湊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