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記者朋友,我叫內田悠,是日本池穀製作所的銷售總監,我非常榮幸能夠與中國國家裝備工業集團公司的馮嘯辰先生共同召開這次新聞發布會,向大家介紹有關佩羅化工廠工地分餾塔倒塌事件的調查結果……”
海角賓館的大會議廳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幾家媒體的記者,還有一些工業圈子裡的人士,他們都是應邀來參加這次新聞發布會的。佩羅工地的分餾塔倒塌事件,現場隻造成了幾人的輕傷,經濟損失也不算特彆大,所以並不屬於很引人注目的新聞。馮嘯辰此前讓人把新聞發布會的請柬發到了在墨西哥城的各家媒體手裡,但真正有興趣來的並不多,有些媒體索性隻留了一個傳真號,讓會議主辦方事後發一篇新聞通稿給他們,他們酌情考慮是否需要發布。
讓記者們覺得有些意外的是,發布會的請柬是由中國人發出的,而率先走上講台發言的,卻是池穀製作所的內田悠。更讓他們覺得意外的是,在十天前含沙射影把責任全推到中國工人身上去的這位日本人,發言一開始就大誇中國工人技術之精湛,同時強烈譴責“部分不負責任的媒體對中國工人作出了不恰當的指責”。
不恰當的指責?難道這不正是你內田悠希望我們說的話嗎?怎麼現在反過來說是我們造謠了?早聽說日本人有吃排泄物治腦殘的傳統,今天可算是見著一個活樣本了。
“池穀製作所與中國企業進行過近10年的合作,在我們的很多海外工地,都有這些勤勞的中國工人的身影。我們認為,中國工人的技術水平絲毫不亞於任何一個西方工業大國的高級工人,而他們的聰明與吃苦耐勞的精神,更是令人佩服的。”內田悠說道。
“可是,內田先生,似乎在上一次新聞發布會上,你專門強調說佩羅工地是你們第一次使用中國工人,這和你今天的表述完全不同。”一名記者舉手質疑道。
“我這樣說過嗎?”內田悠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他似乎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道:“記者先生,我想或許是我的英語水平不夠好,表達意思的時候出現了一些瑕疵。我當時說的是,我們在現場使用的中國工人中間,隻有一位是過去沒有在我們池穀製作所工地上工作過的,而我們經過調查,這位工人並沒有參與分餾塔的焊接工作,而且他的技術水平也是非常可信的。”
“他是這樣說的嗎?”
“不會吧,我記得他當時說的不是這樣。”
“該死的日本人,英語水平真的太差了!”
“不,鮑勃,你真的相信他的解釋嗎?”
“莫非是……”
記者們議論紛紛,有人懷疑自己的聽力與記憶,但更多的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就反應過來了,這哪是什麼英語水平不高的緣故,分明是內田悠想往中國人身上潑臟水,結果人家找上門來了,他隻能把自己的話再咽回去。你沒注意到今天的新聞發布會是中國人召集的嗎,內田悠跑來為中國工人正名,明顯就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出來自己打臉了。
日本是個發達國家,中國隻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而且據說中國在技術和外資方麵還有求於日本,所以內田悠此番表態,肯定不是受到了什麼政治壓力,而應當是在道義上有短處了。這也就是說,中國工人的技術水平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甚至內田悠想找個理由潑臟水都辦不到。內田悠這種前倨後恭的表現,能夠說明很多問題,這一點,在未來的報道中是需要特彆指出來的。
“內田先生,既然你表示中國工人的技術是沒有問題的,那麼,這次分餾塔事故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記者們弄明白了此前的事情之後,開始追問後續的問題了。
“原因我們已經查清了,主要是因為一名日本籍臨時工的失誤!”內田悠鄭重其事地宣布道。
“經我們的周密調查,發現我公司派往佩羅工地負責材料發放的臨時工鬆下堀代子女士在工作中玩忽職守,在發料時錯誤地將25號焊條當成74號焊條發放給了現場工人,造成工人在焊接過程中使用了錯誤的焊條,從而降低了結構的強度,導致這次嚴重的事故。我們已經對鬆下女士進行了開除處理,並將在日本國內對其失職行為提起訴訟。”
“哢嚓!”
“哢嚓!”
無數的閃光燈亮起來了,拍下了內田悠那大義凜然的表情。在現場,除了馮嘯辰、杜曉迪與平岡樹男之外,沒有人知道內田悠此刻內心正在滴血。
在前一天的談判中,馮嘯辰咄咄逼人,以曝光鋼材質量問題相要挾,最終讓平岡樹男和內田悠都接受了城下之盟。內田悠原來還打算與馮嘯辰較較勁,聲明池穀所作所與此事無關,但馮嘯辰抓住內田悠曾經誣蔑中國工人一事作為理由,聲稱如果池穀製作所不有所表示,中方就將公布此事,哪怕因此而失去與仙戶製鋼所的合作機會。
平岡樹男沒轍了,隻能幫著馮嘯辰向內田悠施壓,又承諾會在未來給池穀製作所以豐厚的補償。內田悠把自己的損失誇大了十倍,留出向仙戶製鋼所索賠的餘地,這才答應了馮嘯辰的條件,同意向中方轉讓乙烯三機的核心專利,並在次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為中國工人正名。
關於把責任推到臨時工身上的說法,原本是馮嘯辰想出來的,但沒等他開口,內田悠與平岡樹男就已經定下這個口徑了。馮嘯辰這才意識到,要論甩鍋的本領,日本人是遠遠超過中國人的,這種手法,還真用不著中國人去教他們。
商量妥了處理方案,馮嘯辰逼著他們兩位寫下了承諾書,把轉讓技術的事情明確下來。馮嘯辰自己就是一位技術權威,加上此前一段時間一直都在忙著搞乙烯國產化的推進工作,對關鍵技術的要求了如指掌。他列出了一份需要日方轉讓的關鍵技術清單,讓平岡樹男和內田悠簽字畫押,以備日後安排人去與兩家公司正式洽談。
馮嘯辰倒也不用擔心他們爽約,畢竟仙戶鋼鐵所的鋼材質量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他們賣出去的鋼材數以千萬噸計,任何一家客戶隻要意識到存在質量問題,做點檢測就能夠發現。如果平岡樹男和內田悠敢於忽悠馮嘯辰,馮嘯辰找個場合放放風,就能掀起一場波瀾了。
“馮先生,我公司會立即對鋼材數據進行糾正,避免再出現類似的差錯。這一次的事情,還請貴國的知情人員不要向外界透露,拜托了!”平岡樹男第100次地向馮嘯辰鞠著躬央求道。
“放心吧,平岡副總裁,中國人是講信用的,我們答應的事情,就絕對不會違反。”馮嘯辰承諾道。
平岡樹男又表示了一番感謝,這才與內田悠一道告辭離開。臨走前,他多嘴多舌地又問了一句:“馮先生,請問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效勞的嗎?”
“嗯,的確是有一件小事。”馮嘯辰道,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堆在地上的那堆宣傳材料,說道:“既然咱們雙方已經達成了諒解,那麼這些材料就用不上了,麻煩平岡先生找人把它們運走處理掉吧。此外,印刷這些材料的費用,一共是175美元,是我個人掏腰包墊付的。既然材料不能發放,這些費用就沒法報銷了。我是一名公職人員,要個人承擔這些費用,的確有些困難。”
“給馮先生添麻煩了!”平岡樹男強忍著與馮嘯辰決鬥的衝動,躬身說道:“我會請人把這些材料運走銷毀的,馮先生花費的費用,我也會讓人給你送來……”
花錢印對手的黑材料,用以要挾對手,最後還要對手負責報銷這些費用,這簡直就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但平岡樹男沒有辦法,隻能忍氣吞聲地接受這種欺負,而且打心底裡產生出一種要對馮嘯辰臣服的念頭。這也是日本的民族性吧,誰對他們下手最狠,他們就對誰最崇拜……
新聞發布會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分餾塔事故最終被證明是由於一位日本臨時工的失職所致,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內田悠和馮嘯辰都信了。
豪格公司對於這個結果采取了無所謂的態度,隻要池穀製作所能夠保證化工廠未來不會發生同類事件,他們也就懶得去深究了。田雄哲也根據鋼材的真實成分設計了新的焊接工藝,讓工人們把存在隱患的那些設備都進行了加固,這件事就算是平息下去了。
馮嘯辰和杜曉迪完成了他們各自的任務,一起乘機離開墨西哥返回中國。直到這個時候,畢建新、梁辰等人才知道杜曉迪嫁的人居然就是馮嘯辰,紛紛感慨他們倆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些花絮自不必細說。倒是王瑞東見識了馮家伉儷的本事,意識到自己雖然傍著姐夫有點財富,但在人家麵前不過就是一個鄉下土鱉,對馮嘯辰的膜拜之意又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