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總公司。
副總經理馬中亮放下手裡的電話聽筒,苦笑著對端坐在自己麵前的一個年輕人說道:“小馮助理,我都照你的吩咐說了,你們這回,可是把設計院那邊給坑苦了。”
那年輕人自然就是馮嘯辰了,他從石化設計院出來之後,直接就到了石化總公司,向馬中亮彙報與康海東交涉的結果。聽說設計院那邊根本拿不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馬中亮也是頗為無奈,隻能同意對設計院采取凍結賬戶、停電這些極端措施。
60萬噸乙烯項目的業主單位,正是石化總公司,裝備工業公司不過是項目的承包方而已。相比裝備工業公司,石化總公司對於項目早日投產更為迫切。石化設計院曆時一年半都未能拿出設計圖紙,總公司其實也是恨得牙癢癢的。馬中亮也不是沒有給徐愛忠、康海東這些人打過電話催促,但每次都沒有什麼效果。設計院那邊人事關係複雜,乾群矛盾嚴重,馬中亮是心知肚明的,他甚至曾在總公司的辦公會上提出要撤換徐愛忠等人,但撤換了這些人是不是就能夠解決問題,他心裡也沒底,所以遲遲未能下手。
前些天,馮嘯辰代表裝備工業公司前來與石化總公司洽談,提出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來解決石化設計院的問題。馬中亮一開始對於這個小年輕並不在意,但聽他說得有板有眼,加上總公司這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便答應讓他試試。
法院、銀行、供電所這些單位,都是馮嘯辰讓人事先聯係好的。石化設計院未能按合同要求完成任務,裝備工業公司要向法院起訴,法院自然也得支持他們的訴求。當然,如果沒有人打招呼,法院不可能這麼迅速地采取行動,銀行、供電所之類的單位更不可能如此配合。為這事,羅翔飛專門出麵找了一些相關的人員,又告訴他們說此事已經得到了石化總公司的默許,這才有了幾家單位對石化設計院的聯手封殺。
聽說銀行封了自己的賬戶,徐愛忠直接就把電話打到了馬中亮這裡,氣呼呼地告了裝備公司一狀,請總公司給自己撐腰。石化設計院是個正廳級單位,與裝備工業公司是平級的,但作為一家科研機構,社會關係肯定不如裝備公司那樣豐富。徐愛忠明白,裝備公司既然能夠讓銀行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裡就凍結了自己的賬戶,那麼自己去找銀行說理是沒用的,隻能請上級單位來出頭。
馬中亮早就知道徐愛忠會找自己,他既然已經答應了與馮嘯辰合作,自然也就不會幫設計院說什麼了。聽罷徐愛忠的控訴,馬中亮先是狠狠地批評了徐愛忠一頓,說這件事情鬨到這個地步,純粹是設計院方麵咎由自取,裝備工業公司依法申請凍結設計院賬戶,並沒有什麼錯誤。徐愛忠被罵了一通,氣焰也沒那麼盛了,隻是反複地說著自己的困難,請總公司體諒。馬中亮這才哼哼哈哈地答應會找個合適的方式去與裝備公司談一談,至於能不能解決問題,他可不能打包票。
“重症下猛藥,設計院現在的狀況,如果不能給全院的職工一個深刻的教訓,恐怕是無法改變他們的作風的。”馮嘯辰向馬中亮說道,“據我了解,設計院的乾部職工都沒有把國家交付的任務當成一回事,大家都覺得事不關己,這才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是啊,我們原來總是提主人翁責任感,可這幾年,大家都把這個詞給忘了。爭待遇的時候,大家都是爭先恐後,生怕自己吃了虧。臨到有工作的時候,就是互相推捼,誰也不願意多乾活。在這樣的風氣下,工作怎麼能夠做好。”馬中亮頗有同感地說道。
馮嘯辰道:“所以,我才鬥膽提出這樣一個方案,要讓整個設計院的職工都感受到壓力。等到他們明白自己沒有任何倚仗的時候,總公司再派人去接手,他們也就不敢炸刺了。”
馬中亮道:“他們到時候敢不敢炸刺,我現在還不敢說。不過,未來這幾天,總公司這邊肯定是不得安寧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唉,我也真是昏了頭,居然會聽你這樣一個小年輕擺布,說真的,如果不是孟部長給我打了電話,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合作的。”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語氣已經變得柔和下來了。最初孟凡澤給他打電話介紹馮嘯辰的時候,他還隻是礙於老領導的麵子,不得不虛與委蛇。及至與馮嘯辰交談了幾回,他才漸漸感覺到這個年輕人頗有一些見地,於是才會答應與馮嘯辰合作。馮嘯辰對於設計院內部情況的分析,馬中亮也是心有戚戚,至於說這種將設計院置於死地以求後生的做法是不是有用,馬中亮隻能是帶著幾分懷疑來試一試了,反正這種作法也就是讓設計院的職工們難受幾天,不會造成什麼損失。設計院這幾年的工作都讓總公司覺得不舒服,馬中亮也有意要讓他們嘗點苦頭。
徐愛忠沒有等來馬中亮的救援,停電的事情一直持續到了晚上,並在設計院中引起了波動。白天停電,充其量也就是沒法開電風扇,對於大家的生活沒有什麼影響。到了晚上,家家戶戶要開燈照明,孩子要做作業,大人要追電視連續劇,沒有電帶來的不便是非常嚴重的。
大家一開始還以為是線路檢修之類的問題,看著周圍的單位和住宅區燈火通明,自己單位的院子卻是黑燈瞎火,不禁紛紛指責行政處辦事不利,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和供電局協調好。可隨後,有關停電的真實原因就開始在職工中流傳開了,大家這才知道,這麼長時間的停電,居然不是什麼技術原因,而是那麼勞什子的裝備工業公司鬨的鬼。
“反了他們了,憑什麼停咱們的電!”
“艸,沒完成任務,讓他們找院領導去啊,停我們職工的電算什麼事?”
“還有王法沒有了!”
職工們忍不住就罵開了,每個人都覺得這事對於自己是無妄之災,院裡跟人家簽了合同,最後沒有按時完成,關大家屁事?憑什麼停大家的電呢!
大家的怒罵,傷不著裝備工業公司的一根毫毛。這一宿,整個設計院愣是一直沒有來電,弄得像是個鬼城似的。次日早上一上班,憤怒的職工們便在辦公樓裡鬨騰開了,有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罵街的,有跑到行政處去抗議的,幾個有點老資格的學術大牛直接就找到了徐愛忠那裡,質問院領導對於這種紅果果侵害設計院權益的事情為什麼不抗議。
“老宋,這件事我昨天已經向總公司彙報過了,總公司答應要找裝備公司那邊交涉一下,現在還沒什麼結果呢。”徐愛忠對著前來興師問罪的總工程師宋世軍解釋道。
“這還有什麼可交涉的!他們有什麼權力停我們的電!必須讓他們停止這種錯誤的做法,馬上通知供電局給我們恢複供電!”宋世軍怒氣衝衝地嚷道。
昨天晚上,他那個10歲的寶貝孫女是點著蠟燭做作業的,因為蠟燭光太暗,小姑娘的眼睛都熬紅了,讓宋世軍和老伴心疼難耐。乙烯裝置的事情,宋世軍是非常清楚的,偶爾也覺得未能按時交付設計成果有點不合適。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沒完成,你們可以通過組織渠道來協商嘛,一言不合就把我們的電給停了,哪有這樣辦事的?
“沒那麼容易啊。”徐愛忠一臉苦相,“裝備公司那邊說了,他們是按合同辦事,咱們沒有按時完成任務,他們就向法院起訴,要求追回前期支付的1000萬合同款。現在咱們賬上彆說1000萬,連100萬沒有,所以法院先凍結了咱們的賬戶,這也是按著程序辦事。供電局那邊說咱們付不起電費,所以才停了咱們的電。現在供電部門都是電老虎,根本就沒法跟他們講理的。要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落到裝備公司那邊去。”
“真是太過分了,不行,我要直接給馬中亮打電話,問問他這個副總經理還管不管事了!”宋世軍牛烘烘地說道。
停電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其他的事情也出來了。先是建築公司的經理找上門來,說設計院正在建的兩幢宿舍樓要停工,理由自然也是擔心設計院付不起尾款。隨後,食堂管理員也急匆匆地跑來報告,說買菜的錢沒有了,中午食堂無法開夥,全院職工隻能去外麵飯館吃飯。旁邊的中學也來湊熱鬨,說設計院30多個子弟的讚助費得交了,如果今天不能交錢,就隻能讓孩子們先回家呆著了……
徐愛忠再次拿起電話,準備向總公司告狀,卻意外地發現電話也被掐斷了,至於原因,還用多說嗎?
“這個馮嘯辰,還是不是國家乾部了,怎麼做事像個流氓似的!”
徐愛忠直接把電話聽筒摔在桌上,氣急敗壞地大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