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馮嘯辰的話,潘才山收起了笑容。他用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態度凝重地問道:“情況就是這樣,咱們的力量如何,大家也比我更有數。對於這個項目,大家是什麼態度?”
眾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來,拍胸脯是很容易的,但拍完胸脯之後怎麼辦,就不得不考慮考慮了。如果換成五年前或者十年前,這個問題也許更容易回答,那時候的榆重家大業大,能夠經得起折騰,也承受得起失敗的損失。而今天的榆重已然是衰弱不堪,甚至於職工工資都要靠向銀行借貸來發放,在這種情況下,做出一個重大決策,是非常困難的。
“難!”
鐘卓元第一個說話了,一張嘴就是一個“難”字。
“壓縮機這個東西,咱們過去雖然搞過,但已經丟了很多年了,現在要撿起來,沒有把握。萬一花了錢又沒弄成,咱們廠可就真的完了。”鐘卓元提醒道。
“是啊,太冒險了。”衛學根也附和道。
“謝處長,你的看法呢?”潘才山向謝富剛問道。
謝富剛用手指指鐘卓元和衛學根,道:“我的看法和他們倆一樣,風險太大了,弄不好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潘才山笑了笑,然後突然沉下臉,對眾人問道:“那麼大家覺得如果不撿這個項目,咱們廠就不會完嗎?”
一句話把大家都給說傻了。搞壓縮機,如果失敗了,榆重的確會完。但不搞壓縮機,榆重同樣會完。現在大家所討論的榆重,是指剝離了輔助業務之後剩下的這4000多人,這是榆重的核心部門,如果這4000多人也外出打工,或者到新成立的家政公司去當個清潔工之類,榆重這個名字就徹底消失了,40年的技術積累將化為烏有。
“我同意潘廠長的意見。”張越說道,“榆重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就是因為缺乏拳頭產品。我們既往的產品都是大路貨,沒有特色,其他企業很容易模仿,尤其是那些鄉鎮企業,控製成本的能力比我們強,我們要在這些產品上和他們競爭,絕對是沒有勝算的。
但壓縮機不同,這是需要技術門檻的,對我們來說很難,對於那些鄉鎮企業來說,就更難。像咱們這樣的大型國企,隻有走高端產品的路線,才有出路,否則,咱們還不如接著把核心部門也拆分掉,去給韓總、姚總他們做代工生產去。”
“是這個道理。”鐘卓元也回過味來了,“壓縮機這個東西,如果咱們做不了,其他企業也同樣做不了。如果國家隻需要一家企業來生產,那麼就非咱們榆重莫屬。”
馮嘯辰在旁邊笑嗬嗬地給他潑了一瓢冷水,說道:“鐘總工,你這個說法也不準確。目前國家沒有安排其他企業攻克壓縮機這個難關,並不意味著彆的企業就不可能做到。秦州重機、林北重機、浦海重機,這些企業這幾年的發展勢頭都非常不錯,引進了大量的先進設備,也吸收了許多專業人才。它們雖然沒有搞過壓縮機,但如果到了萬般無奈的時候,國家要求他們掌握壓縮機的技術,相信他們也是能夠把這項技術拿下來的。”
潘才山道:“鐘總工,今天我向國家計委的王司長打聽過,現在國家還沒有確定壓縮機的生產企業,主要是因為西氣東輸的事情還在醞釀,沒到正式立項啟動的時候。他向咱們提前通報這個消息,也是想給咱們一個機會,讓咱們能夠笨鳥先飛。如果咱們覺得國家一定會把這個項目交給我們,那可就錯了,榆重現在這個樣子,國家能放心把這麼重要的項目交給我們嗎?”
“哎,咱們榆重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謝富剛捶胸頓足地歎道。
衛學根道:“說到底,還是咱們自己不爭氣啊。前些年國家搞大化肥國產化的時候,馮助理也是到過咱們榆重的,想委托咱們搞大化肥上麵的合成氣壓縮機,結果咱們沒接這個茬。如果當時能把合成氣壓縮機搞出來,就衝這幾年國內新建的大化肥裝置,也夠咱們廠混個溫飽了。”
“那時候咱們手裡有好幾個大項目的設備在做,輕輕鬆鬆就能掙到錢,誰樂意勞心費力地去開發新產品?”謝富剛沒好氣地說道。
鐘卓元擺擺手,道:“老衛,老謝,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還有什麼意思?那時候還是劉廠長在任吧?現在老劉的人都不在了,翻這種舊賬有用嗎?”
衛學根道:“我不是說要翻誰的舊賬,我隻是覺得,當年咱們就是因為不願意搞新產品,所以才一步步走到現在這步田地。現在有一個機會在咱們麵前,如果咱們再不抓住,可就連後悔藥都沒地方買去了。”
“這麼說,老衛你是讚成搞天然氣壓縮機?”謝富剛問道。
衛學根含糊其辭,道:“我是說潘廠長剛才的話有道理,咱們如果不搞這個東西,也一樣會完,還不如賭一把呢。”
“也對,就權當是賭一把了。”鐘卓元也改變了口風。
“那就賭吧,反正我老謝也是快退休的人了,賭贏這把,起碼我的退休金就有保證了。”謝富剛也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了。
“這麼說,大家的意見都統一了?”潘才山問道。
“統一了,賭吧!”鐘卓元替大家回答道,他的口氣不再猶豫,而是透著幾分堅決。
潘才山把頭轉向馮嘯辰,說道:“馮助理,情況你都看到了。我們廠現在是破釜沉舟,無論如何也要賭上一把。不過,廠子現在的情況,馮助理你也是知道的,尤其是資金方麵缺口很大,振興工作小組這邊,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些支持呢?”
潘才山剛才那番做作,就是演給馮嘯辰看的,這也算是在秀悲情了。其實,早在吃飯那會,聽王振斌說起壓縮機這個項目,潘才山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定要把這個項目接過來。說得難聽一點,這幾乎就是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成不成,他都要試一試的。
這些天,他和張越以及其他的一些廠領導也一直都在聯係各種業務,希望能夠給榆重找到一條生路。但試過各種方案之後,他無奈地發現,榆重空有40年的積累以及仍然堪稱雄厚的技術實力,但卻因為沒有過硬的拳頭產品,在這個市場上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地。有些老朋友礙於麵子,答應給榆重一兩個小項目,能夠稍稍緩一下燃眉之急,但絕非長久之計。
4000多人的廠子,不可能永遠靠撿一些邊邊角角的業務來生存。更何況,國家把榆重交到他的手上,是希望他能夠恢複榆重往日的榮光,而不僅僅是給大家弄碗粥喝就行了。
榆重能不能把天然氣壓縮機搞出來,潘才山並沒有底,畢竟他是搞礦山出身的,對機械行業不了解。不過,他清楚一點,要搞這麼大的攻關項目,僅靠榆重目前的這點力量是不夠的,必須得到國家的支持才行。而國家在哪?不就是眼前這位小馮助理嗎?
彆看馮嘯辰年紀輕,級彆也不高,但他卻是國家榆北振興工作小組的副組長,考慮到孟凡澤的歲數隻能允許他掛一個閒職,馮嘯辰其實就是這個小組的真正負責人。隻要馮嘯辰願意施以援手,這件事幾乎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在此前,他讓鐘卓元、謝富剛等人表態,其實就是表給馮嘯辰看的。他知道,馮嘯辰的決心多大,取決於榆重自己的人決心有多大。如果榆重的這些中層乾部、技術骨乾等等都沒有信心,潘才山也就不會向馮嘯辰開口了,他自己都會覺得丟人。
還好,榆重畢竟是幾十年的老企業,鐘卓元、謝富剛這些人的傲氣還在,他小小地挑撥了一下,幾個人的血性就被調動起來了,放出了‘賭一把’的豪言。什麼叫賭,那就是要背水一戰,把全廠所有的資源都投進去,需要一年甚至好幾年的臥薪嘗膽。能夠支撐這一切的,隻能是一種哀兵必勝的信念。
“我需要看到一個詳細的計劃,包括對可行性的評估。”馮嘯辰冷靜地說道,“鐘總工、衛處長、謝處長,還有潘廠長和張廠長,你們各位的決心我已經看到了。但這件事不是光靠你們幾位就能夠完成的,還需要全廠職工的共同努力,大家的信心如何,才是最為關鍵的。”
“這件事,大家分頭去辦。”潘才山對眾人說道,“要跟大家說清楚,這是咱們榆重最後的機會,大家如果還是一條漢子,那就站出來,哪怕是拿牙啃,也要把20兆瓦天然氣壓縮機啃下來。如果大家都是孬種,那就算了,這不,今天國家婦聯的於部長也來了,大家都把家裡婆娘的衣服換上,扮成老娘兒們給人掃地做飯帶孩子去!”
“放心吧,潘廠長,咱們榆重的人個個都是漢子!”
“沒說的,誰特喵沒種,誰就是娘們!”
“豁出去了!”
眾人的情緒都被潘才山給煽乎起來了,一個個拍著胸脯,說著一些大義凜然的話。也多虧這一屋子裡沒有幾個現代女權,否則光衝著他們的用詞,就得有一番雞飛狗跳的爭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