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麵的辦法還是很多的吧。”馮華輕描淡寫地說道:
“西方國家政府如果想阻止一樁收購案,可以找出無數合理的理由,全都是不違背關貿規則的。事實上,關貿總協定就是一個討價還價的地方,哪有人家一交涉,我們就必須讓步的道理。”
“可是,我們不了解這些技巧啊,叔叔,你能教我一些嗎?”馮嘯辰賴著馮華說道。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懂,隻是想聽聽馮華有什麼高招,或許對自己有些啟發。
馮華道:“比如說吧,對方在並購了企業之後,能不能保障原有職工的就業,以及當地的稅收,這就是一個需要商討的條件。如果對方並購之後會進行大規模的裁員,那麼政府可以從保護就業的角度,阻止並購。”
“這個恐怕難不住三立,他們不一定需要大規模裁員。”
“還有就是工會的意見,如果企業裡的工會反對外來投資者,政府也可以以此為由,阻止並購行為。”
“工會的意見,如何體現呢?”馮嘯辰問道。秦重當然是有工會的,但此工會與馮華說的西方企業裡的工會大不相同,至少權力沒有那麼大。西方企業裡的工會,對應於中國企業內部應當是指職工代表大會,當初韓江月想承包新液壓的時候,徐新坤就是以職工代表大會的名義對她予以支持的,弄得塘阜縣經委也沒有辦法。
“可以由工會向法院或者政府提出要求,反對並購。哪怕他們沒有什麼過硬的理由,政府也會予以考慮。而事實上,很多時候政府也隻是需要一個這樣的借口而已。”
“借口?嗯嗯,明白了。”
“另外就是涉及到環保、農業、國家安全等等,隻要願意想辦法,理由總是會有的。”馮舒怡在旁邊樂嗬嗬地插話道,她是當律師的,這種把戲見得多了,此時也忍不住要提點侄子幾句。
馮嘯辰點頭不迭,馮華他們說的這些,馮嘯辰也是知道的,現在聽他們一說,他就更踏實了。徐振波要的不就是一個理由嗎,正如馮舒怡所說,隻要願意,理由總是有的。
春節過後,馮華一家三口便返回德國去了,晏樂琴留了下來,準備在國內多住一段時間。馮嘯辰和馮淩宇都已經有了孩子,晏樂琴作為曾祖母,也希望能夠和第四代親近親近。老太太今年已經是80高齡,但身體還很好,和馮姍玩上半天也不覺得累。
馮嘯辰可沒有那麼清閒,過完年,長穀佑都便催著要重開談判,徐振波和石福林也表示不宜再拖延了,馮嘯辰隻能與王根基一道,重新坐到了長穀佑都等人的對麵。
“長穀先生,我們今天想討論一下合資之後原來秦重職工的待遇問題。有消息稱,三立控股秦重之後,會將秦重原有職工的工資在現有基礎上提高一倍,請問貴公司是否的確有這樣的打算?”馮嘯辰問道。
長穀佑都正色道:“我們並沒有做出這樣的承諾。不過,我們控股秦重之後,會采取我們三立的工資製度,那些對公司有重要貢獻的職工,工資是會得到大幅度提升的。”
“也就是說,並不是全部職工的工資都能夠得到提升?”
“不是的。”
“那麼,關於這一點,你們是否向秦重的職工代表說明過呢?”
“這個……恐怕沒有必要吧?”
馮嘯辰掏出一份資料,說道:“我這裡有一份總工會和浦江晨報在秦重做的調查報告,其中有幾個數據,希望長穀先生能夠關注。第一,在這項涉及到835個樣本的調查中,有95.6%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支持三立控股的前提是三立控股之後能夠將他們的工資提高至少一倍。如果三立無法做到這一點,恐怕職工代表大會對於這樁合資案是會投反對票的。”
“有這樣的調查,我怎麼不知道?”沒等長穀佑都說什麼,秦重的廠長陳琨已經瞪圓了眼睛,表現出驚詫的神情。
馮嘯辰道:“這項調查是由第三方機構進行的,為了避免廠方的意見影響調查的客觀性,第三方機構沒有與廠方溝通,這也是國際慣例,長穀先生應當懂吧?”
“呃……這倒是允許的。”長穀佑都訥訥地應道。
這項調查,自然就是馮嘯辰受了馮華夫婦的啟發之後,指使小姨子杜曉逸去做的,至於說總工會那邊,杜曉逸巧舌如簧,請他們出個名義還是很容易的。
杜曉逸設計了一份問卷,拿給馮嘯辰看的時候,直接就讓馮嘯辰笑噴了。就比如說剛才馮嘯辰舉的那個數據,問卷上的原題是這樣的:
請問,在以下哪種情況下你最願意支持三立控股秦重
A.工資提高一倍以上;
B.工資提高50%以上;
C.工資維持不變;
D.工資下降一半。
“你們平時就是這樣設計問卷的?”馮嘯辰看到這道題目的時候,有些不敢相信地對杜曉逸問道。
杜曉逸自豪地回答道:“當然,我在學校專門學過民意調查的,我們老師是全國知名教授呢。”
“他一定是教藝術體操的……”馮嘯辰斷言道。
儘管知道這份卷子是多麼不靠譜,但馮嘯辰還是非常支持小姨子去做這項調查的。事實上,西方國家搞民意調查的時候,也沒少玩這種把戲,這就如同後世郭老先生經常用的一個梗:你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我呢?
用這樣的問卷去做調查,如果選A的達不到100%,那才是咄咄怪事呢。要說起來,老企業就是老企業,總還有那麼幾個另類的,所以最終並沒有得到100%的結果,這倒使得數據看起來更唬人了。
反正我做過調查了,你覺得我的調查不科學,我們可以討論啊,實在不行,我們可以重做啊,隻要你能耗得起時間。
長穀佑都並沒有看到這次調查的問卷,他雖然滿腹懷疑,但卻無從駁起,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就這個問題,我們願意向秦重的職工做一個解釋。另外,石主任和陳廠長是不是也可以幫我們做一些解釋工作。”
“這就涉及到我要引用的第二個數據了,89.2%的受訪者表示,希望三立能夠把這項承諾明確寫到合同中去,因為他們對三立的口頭承諾持不信任的態度。”
“……”
“還有第三……”
“馮助理,我覺得這種調查也不一定非常客觀吧?再說,職工的意見當然是很重要的,但企業並購不能完全以職工的意誌為轉移,咱們還是要講一點民主集中製的嘛。”石福林聽不下去了,趕緊出來打斷馮嘯辰的話。
“是啊,馮助理,這畢竟隻是媒體的一家之言,不足為信啊。”徐振波也附和道。
馮嘯辰道:“石主任,徐司長,企業並購要征求工會的意見,這也是國際慣例,我們不能破這個例吧?長穀先生,你認為呢?”
長穀佑都隻覺得腦袋有點暈,他完全明白這又是馮嘯辰想出來的拖延計策,但要讓他說不需要征求工會意見,他也說不出口。馮嘯辰既然敢這樣說,自然是做足了功課的。日本企業到美國、歐洲等地去兼並當地企業的時候,是遭遇過這種阻礙的,馮嘯辰隻要有心,就能夠找出這樣的案例,讓他無話可說。
“我想,我們會充分考慮這個問題的,我們既然想控股秦重,自然要尊重秦重職工的要求,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長穀佑都敷衍著回答道。
於是,一次談判又這樣被耽誤下來了。長穀佑都再次向公司求助,而公司也隻能再次與通產省聯係,通產省則再次聯絡中國外貿部進行磋商,最後商定各退一步,三立公司承諾在合資後給職工增加一些福利,而中方則願意做好職工的安撫工作,避免與三立方麵的衝突。
當徐振波臊眉耷目地再次來到裝備公司,向馮嘯辰通報此事的時候,他又聽到了一個更駭人聽聞的消息。
“什麼,國防機密!”
徐振波直接就從凳子上蹦起來了,這怎麼又和國防扯上了?
“的確涉及到國防機密。”馮嘯辰嚴肅地說道,“我也是剛剛從秦重的前總工胥文良同誌那裡了解到,60年代我國研製核武器的時候,秦重承擔了一部分離心機的製造工作,不含胥總工這些已經退休的同誌,全廠還有將近1200名在職職工參與了這項工作,如果三立控股秦重,這些同誌必須調離。”
“馮助理,你是跟我開玩笑吧?”徐振波急眼了。有資格參加核工程的職工,最起碼也得是政治可靠、技術過硬的。現在過了30年,這些人肯定都是廠裡最有經驗、技術最好的那批老工程師、老工人,如果把這些人調離,秦重還能剩下什麼?就幾個食堂裡洗菜的大媽,三立還會願意合資嗎?
馮嘯辰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徐振波,說道:“徐司長,我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了解到這個情況之後,我向科工委進行了確認,科工委給我們出具了文件,指出所有參與過國防重點建設的企業,如果要與外商進行合資,尤其是涉及到外商控股的情況,一定要注意保密要求,儘可能將相關人員調離原單位,以免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