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王根基這樣一威脅,許威開始意識到事情的性質不一樣了。以往,涉及到外賓的事情,外事辦肯定是要堅決維護外賓利益的,一句“外交無小事”,幾乎可以人擋殺人、神擋誅神。可這一回的事情,卻是外賓先汙辱了國格,他如果再站在外賓一邊,難免會落一個喪權辱國的罵名。
彆看各部門在涉外的事情上都小心翼翼,好像是非常尊重外賓的樣子,但其實幾乎所有的領導都有充滿著民族情緒的,否則也不會動不動就說什麼“爭一口氣”、“為國爭光”之類的話了。想要讓外商投資、轉讓技術的時候,領導們當然會對外賓恭恭敬敬,但如果外賓出言不遜,觸犯了中國的尊嚴,大家必然是要同仇敵愾的。
王根基把庫尼亞罵“黃皮猴子”的錄音放給許威聽了一遍,許威專門把自己帶來的德語翻譯喊過來,再三向她確認庫尼亞的原話是什麼意思。待到確認無誤之後,許威換上了一副激情的表情,對王根基說:“王部長,這件事太不像話了,我們外事辦對此也是不會妥協的。我們會馬上向外交部彙報這件事情,向德國大使館提出嚴正的交涉。”
“外交部那邊,倒不必去驚動他們了。”王根基說,“以我的意思,這件事也不宜鬨大,畢竟中德友好還是要維護的嘛。你們可以以外事辦的名義,和德國大使館聯係一下,請他們派人過來,大家一起協商一下,看看如何用一種合適的方式來處理這個事件,你看如何?”
許威還能如何呢?他馬上打電話回省城,向外事辦領導彙報了這邊的情況,特彆指出雙方所以發生衝突,是因為庫尼亞有辱華言論在先,邵琦隻是出於愛國義憤,嗯嗯,當然出手是稍微重了一點點,不過港建集團方麵也沒有護短,已經把人拘留了,這個處置還是非常符合法律規定的。
外事辦領導聽說是這樣的情況,當即做了幾點指示,接著又像王根基設計的那樣,直接聯係了德國大使館。德國大使館方麵派了一名不知道是幾等的秘書來到紅山港區,在許威的陪同下,見到了滿臉裹著紗布的庫尼亞。
庫尼亞乍一見大使館官員,猶如孩子見了娘一樣,涕淚橫流,添油加醋地指責中方無故毆打他,又限製他的人身自由,還說自己的幾十名同事目前也被非法拘禁,生不如死。
“許先生,有這樣的情況嗎?”大使館官員黑著臉向許威質問道。
“庫尼亞先生說的情況完全是不屬實的。”許威擲地有聲地回答道,“的確有一名中國工人與庫尼亞先生發生了衝突,但雙方是互毆,而不是庫尼亞先生說的毆打。此外,發生衝突的原因,在於庫尼亞先生發表了一些侮辱我國國格的言論,除此之外,他還發表了一些歧視黑人的種族主義言論。”
“我說了什麼侮辱你們國格的言論了?”庫尼亞爭辯道。
“你說邵琦先生是‘黃皮猴子’。”
“那歧視黑人是怎麼回事?”
“你使用了黑鬼這樣的詞彙。”
“我……我沒有啊?”
“需要我為你播放一段錄音嗎?”許威拿出了一個小型單放機。
“可是,你們也不能因此而拘禁庫尼亞先生吧?”大使館的官員決定回避這個問題了,人家連單放機都拿出來了,顯然是庫尼亞這個混蛋口無遮攔,給人抓住了把柄。
許威說:“我們並沒有拘禁庫尼亞先生,他是完全自由的。至於說前兩天,隻是因為他臉上有一些輕微的傷,我們出於對他健康的考慮,所以留他在醫院接受治療。”
“可是,其他那些派沃亨的員工呢?他們難道不是被你們拘禁了嗎?”
“我們可以去看看……”
於是,大使館官員隨同許威來到了港區工地。他見到的是一幕中德工程技術人員攜手工作的和諧場景,德方工人臉上都帶著笑容,那笑容裡甚至還有幾分諂媚,中方人員的態度也很溫和,拉著德國工人問長問短,德國工人則是有問必答,甚是熱情。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派沃亨的工人們都急著要回去領取離職補貼嗎?”大使館官員驚詫地問道。
集團辦公室主任穀曉丹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說:“是的,派沃亨公司的確是通知他們馬上回國的,但這些可愛的工人表示,他們的工程剛剛做到一半,需要向中國同行做完交接才能離開,這是他們作為工人的職業道德。對了,為了讓更多的人記住這些可愛的人,我們專門為他們每人拍攝了一段視頻,您可以觀看一下。”
辦公室裡的電視機被打開了,穀曉丹往錄像機裡塞進一盤錄像帶,熒屏上出現了派沃亨工人的畫麵,他們一個個帶著憨厚的笑容,用誠懇的語言表示自己的決心:
“我叫阿托曼,與我的中國同行工作令我感到愉快!”
“我叫巴爾克利,我覺得把工作做完才是一名德國工人的本份!”
“我叫拉巴爾……”
大使館官員跪了,以他的智商,還能看不出這是怎麼回事嗎?庫尼亞被毆打是真的,德國工人被限製離開也是真的,但人家把事情做得非常完美,非但留下了庫尼亞涉嫌侮辱中國的證據,還讓這些被軟禁起來的工人親口承認自己是自願留下的。有了這樣一些證據,大使館想抗議也找不到理由了,相反,派沃亨破產的事情是德方的短處,人家捏著這個短處,可謂是有理走遍天下。
大使館方麵唯一可以糾纏的,就是庫尼亞臉上的傷。這傷情至少從表麵看來是比較嚴重的。但人家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己的人給拘了,聲稱是依法辦事,大使館這邊又能說啥呢?
最終,雙方達成了默契,德方同意不再追究此事,中方則表示派沃亨的員工可以隨時離開,中方不會設置任何障礙。庫尼亞倒是有心想再折騰折騰,但大使館的官員對他進行了嚴厲的警告,聲稱如果他不聽話,大使館就要把他發表種族歧視言論的事情提交給德國的法院,屆時他可就要惹上麻煩了。
“總算是和平解決了。”
送走德國大使館官員以及派沃亨的全體員工,許威鬆了口氣。他明白,在這件事情上,他是被裝備公司這邊當槍使了,最後與德國大使館交涉的事情,都是由他出麵的。那位大使館官員雖然沒話可說,但心裡肯定是把他給恨上了,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國家會記住你的貢獻的。”馮嘯辰用領導的口吻對許威說。
“等到紅山港三期竣工的時候,我們會專門請許處長來參加竣工典禮的。”這是港建集團總經理田耀瑞對許威的承諾。在得知事情得到圓滿解決之後,田耀瑞就從京城回來了,同時還帶來了屈建中以及其他經貿委領導對馮嘯辰、王根基等人的口頭表揚。因為許威在場,所以田耀瑞便大方地順便把這表揚口頭複製了一份,送給了他,聊以撫慰他那受到傷害的心靈。
外事方麵的工作結束了,但接手自動卸車係統的事情卻才剛剛開始。馮嘯辰把從各單位借來的專家組織起來,開了兩天的研討會,把從派沃亨員工那裡獲得的資料進行了充分的消化。在此基礎上,馮嘯辰選定了兩家單位作為卸車係統的承包單位,其他單位的人員把手頭掌握的資料移交給這兩家單位之後,便紛紛打道回府了。不過,這一趟紅山港之行,這些人也並非是一無所獲,派沃亨的那些技術訣竅,所有的單位都得到了,他們可以在未來的技術研發中使用這些訣竅,這種免費學習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
被選中的兩家單位自然是最為高興的,單位領導得到消息,馬上開始進行動員,抽調更多的人手前往紅山港,繼續進行技術攻關。從派沃亨員工那裡得到的技術隻是一部分,餘下的部分是需要中方自己去研究開發的。馮嘯辰請參與這件事的專家們進行過評估,大家都認為已經不存在什麼不可逾越的技術難關了,隻需要有足夠的資金、人力投入,再假以時日,中國人是能夠自己把這套係統拿下來的。
陳紵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打算直接返回榆北去了。這一次他的收獲最大,許多企業和研究所的專家都和他互相交換了聯係方法,表示未來單位上有什麼技術難題還要請他這位海歸博士去幫忙指導一二。當然,這些單位同時也許下了諾言,聲稱陳博士在創業過程中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儘管開口,他們必將竭誠相助。陳紵從對國內產業界一無所知,到朋友遍天下,僅僅隻花了不到一星期的時間,這個效費比實在是太高了。
“馮總,非常感謝你給我的這次機會,我打算今天就回榆北去了。”
臨行前,陳紵來到馮嘯辰的辦公室,向他辭行。
馮嘯辰笑嗬嗬地問道:“陳博士,你的火車是在下午吧?如果你不急著走,有沒有興趣和我去看望一下小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