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生,祝賀你們,你們剛剛完成的釕觸媒合成氨工藝,是過去20年中合成氨工業最令人興奮的成就,這項突破使中國一躍成為全球合成氨工業的強國了。”
“我敢預言,在未來20年內全球新建的所有合成氨項目都會采用這種新工藝,除非它的業主甘心落後。”
“我認為這項工藝是成熟的,它是建立在歐洲企業提供的數十項核心專利基礎上的,沒有人需要懷疑它的穩定性和可靠性。”
濱海第二化肥廠,來自於十幾家歐美化工設備廠商的代表在參觀了整座工廠,並聽取了由浦江交通大學教授王宏泰親自做的關於釕觸媒合成氨工藝的介紹之後,紛紛不吝溢美之辭,對這種新工藝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西方人並不像東方人那樣含蓄,而是喜歡把話說得很滿,讓人聽著就那麼有信心。
同時被邀請來參加觀禮的阿根廷農業部副部長哈格納混在人群中,聽聽這個人的話,又聽聽那個人的話,已經進入了懵圈的狀態。在此前,他已經聽說了關於池穀製作所拒絕向中國企業發放合成氨工藝許可證的事情,他這趟來,本想和中方就此事進行一次最後的磋商,如果中方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拿到許可證,他就打算放棄與中方的合作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中方居然聲稱自己開發出了一種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合成氨工藝,而且這種工藝的效率比池穀工藝以及歐洲企業擁有的其他幾種合成氨工藝的效率還要高出10-20%,這簡直是一件讓人無法相信的事情。
中方似乎也知道哈格納不會相信他們的話,於是一口氣請了十幾家國際知名企業來給自己站台。哈格納不算是很懂工業,但諸如德國勃朗公司、荷蘭埃爾公司、美國克雷默公司之類的名頭,他還是聽說過的。這些企業的高管都口口聲聲說中國開發的新工藝技術水平高,哈格納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
“可是,你們在這之前並沒有提到過這種新工藝啊!”
哈格納找到蔣憲宇,滿頭霧水地對他問道。這一次中國企業參與阿根廷大化肥項目招標,是由北化機和新陽二化機兩家挑頭的。蔣憲宇作為北化機的技術處長,哈格納與他打過交道,在哈格納的印象中,蔣憲宇一直都在跟他談池穀工藝的事情,絲毫也沒有流露出還有一種新工藝的意思。
蔣憲宇嗬嗬一笑,說:“哈格納先生,不瞞你說,我們這種釕觸媒工藝,開發出來已經有六七年的時間了,一直都在進行技術細節上的完善。我們原來也沒想到技術定型會這麼快,所以沒有向貴方提起使用這種工藝的問題,因為我們是不會把一種不成熟的工藝推薦給國外客戶使用的。”
“可是,你們現在為什麼就能夠把這種工藝定型了呢?”哈格納問。
蔣憲宇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說:“這是因為,我們要對客戶負責啊。”
“……”哈格納淩亂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哈格納先生,還是我來給你解釋吧。”馮嘯辰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哈格納到中國來的時候,馮嘯辰出麵宴請過他,所以哈格納認識馮嘯辰,而且知道馮嘯辰是分管裝備工業的政府官員,說話的份量比蔣憲宇要重得多。
“按照正常的進度,我們的釕觸媒工藝還需要兩至三年的時間才能夠完成技術驗證,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要承擔阿根廷的大化肥項目,就隻能使用落後的日本池穀工藝,或者同樣僅僅是比池穀工藝稍微先進一點點的荷蘭工藝。我們手頭明明有非常先進的工藝,卻要讓我們的客戶去接受一種落後工藝,這是我們的職業道德所不允許的。”
馮嘯辰滔滔不絕地說。蔣憲宇在旁邊暗自慚愧,這些話馮嘯辰是教過他的,但他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原因無它,是他的職業道德讓他不能說謊。不過,馮嘯辰的話還真算不上是什麼謊言,因為中國對於釕觸媒工藝的研究的確已經有很多年了,也在中型合成氨裝置上進行過驗證。這一次,裝備公司不惜工本,組織大會戰,促成了工藝的迅速成型,這樣的過程如果忽略掉與池穀製作所耍心眼的成分,也的確是可以說是為阿根廷方麵著想的。
“那麼,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呢?”哈格納被馮嘯辰的一通大話給忽悠住了,不禁順著他的話頭問道。
馮嘯辰道:“我們把原本需要花兩年時間才能完成的工藝驗證,壓縮到半年時間就完成了,為此我們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廢料場,你就明白了。”
哈格納被帶到了位於廠區一角的一個廢料場,在那裡,橫七豎八地堆著上百台各種各樣的設備以及容器,看起來蔚為壯觀。馮嘯辰告訴哈格納,這都是在實驗過程中被證明不符合新工藝要求的設備,為了趕進度,中方來不及對設備的適用性進行充分的論證,而是先把設備生產出來,發現不合適再進行更換,於是便產生出了大批浪費的設備。
“這一台離心泵,造價是40萬美元,隻用了一次就被拆下來了,而且未來也不可能再用在其他的裝置上。”
馮嘯辰隨手指了一台設備,向哈格納介紹著。這台離心泵其實是原來池穀工藝中使用的設備,更換成釕觸媒工藝後,這台離心泵就用不上了。不過,它倒不至於真的被拋棄,而是可以運到其他已經建成的化肥廠去作為備用設備。此外,它的價格也遠沒有那麼貴,在國內的製造成本也就是40萬人民幣而已。
哈格納哪裡知道這些,聽到馮嘯辰這樣說,他都幾乎有些心疼的感覺了:“哦,這真是太可惜了,我看它幾乎是全新的。”
“已經沒用了。”馮嘯辰裝作沉痛地說,“當我們發現它不適合新工藝的時候,我們就重新設計了一台離心泵,替換了這一台。這是我們為了儘快完成新工藝驗證而付出的學費。”
“這些,都是你說的學費嗎?”哈格納指著那上百台設備問。
“是的,而且還遠不止這些。”馮嘯辰說,“有一些沒用的設備,我們已經讓人拉回原廠去了,也許改造一下還可以用。這些則是完全沒法改造的。”
“可是,馮先生,這隻能證明你們為這種新工藝的研發,好吧,我的意思是說,為這種新工藝儘快成熟而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這並不能說明你們的新工藝就是成熟的。”哈格納的隨從伯利質疑道,對於馮嘯辰的話,他是有些將信將疑的,現場這些多設備,誰知道是不是馮嘯辰臨時從哪運來充門麵的呢?
馮嘯辰看了伯利一眼,說:“剛才勃朗公司、埃爾公司的專家們對我們的新工藝已經做出了高度的評價,伯利先生也是聽到了的。”
伯利點點頭,說:“是的,我的確聽到他們的評價了,我們也看到了使用這種新工藝的貴國濱海第二化肥廠目前生產情況看起來很穩定。但是……”
“伯利懷疑那幾位先生的信用?”
“不不不,我想他們的信用是非常可靠的。”
“那麼,伯利先生認為現在自己看到的這家化肥廠,不是真實的?”
“我絲毫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呃,畢竟它是一種新工藝,對不對?”伯利有些招架不住了。
馮嘯辰說:“沒錯,它的確是一種新工藝,是一種能夠提高效率20%的新工藝,而且它的造價會比日本池穀製作所提供的同樣產能的裝置低20%以上。我們國家的保險公司願意對這種新工藝的可靠性擔保,所需要支付的保費完全由我方承擔,不需要貴方增加支出。”
“可是,還有……”伯利搜腸刮肚地尋找著新的理由。
“伯利,我們應當相信專家的評價。”哈格納冷冷地開口了。他知道自己的這位手下與日本人過往甚密,一直都在鼓吹不要等待中國企業,應當直接與日本企業簽約。哈格納本人其實也是更相信日本人的技術,無奈日本企業的報價比中國企業高出了15%以上,而且在建設工期、售後服務等方麵都表現得非常苛刻,遠不如中國人那麼好說話。
一套大化肥設備投產之後,是要用上幾十年的,後期的維護、修理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中國人開出來的售後服務價格比日本人要低得多,阿根廷也不是什麼富裕國家,這種地方是能省一點算一點的。
如果中國人沒有開發出新工藝,而是被池穀的工藝許可證束縛住了,無法承接阿根廷的項目,那麼哈格納也就死心了。現在聽說中國人搞出了新工藝,這種新工藝的效率還挺高,並且得到了十幾家國際知名企業的認同,哈格納的心理天平就向中國這邊傾斜過來了。
“伯利,回去之後你就開始啟動招標程序吧,讓中國企業和日本企業分彆提供他們的標書,我們把選擇權交給招標委員會的專家們。”
哈格納對伯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