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城市姆布特,一家由中國龍山電機廠承建的火電廠工地裡,百餘名中國員工被困在尚未完工的發電廠房裡。透過窗戶,隱隱可以看到遠處的城市裡火光衝天,還不時傳來衝鋒槍連發的噠噠聲,一陣陣令人膽寒。
杜曉遠就在這群中國員工中間。他並不是電廠建設人員,隻是因為電廠工地上的一台設備出了點故障,他是過來幫助維修的。
原本,建設單位打算萬裡迢迢從中國找人送配件過來維修,結果業主單位向建設方推薦了位於鄰國阿瓦雷蘭巴圖工業園的中資企業遠東機械公司,說這家公司專門從事各種設備配件的單件製造業務,質量可靠,服務上乘。
龍山電機廠派駐姆布特工地的項目經理譚偉果真與遠東公司聯係了一下,通過電子郵件發去了所損壞配件的圖紙。沒過兩天,遠東公司便派人把造好的配件送過來了,送配件的正是杜曉遠。
幾年前,因為不想靠著各自的姐夫混日子,王瑞東和杜曉遠這兩個當小舅子的聯手前往非洲創業,在蘭巴圖工業園成立了這家遠東機械公司,專門為入住園區的企業提供設備維修服務。
非洲的工業底子很差,大多數企業的生產設備都是從西方國家或者中國引進的,設備一旦發生故障,維修就成了一件麻煩事。如果出的是大故障,請原廠的工程師趕過來維修,倒也無妨。但如果隻是一些日常的小故障,每次都從萬裡之外請人過來,時間成本和差旅成本都是一個大問題。如果在本地有一家技術出眾的機械公司,能夠幫各家企業處理各種小故障,哪怕收費略高一些,各家企業也是願意接受的,因為比起從歐美請人過來的費用,本地公司收費再高也算不上什麼。
王瑞東正是嗅到了這樣的商機,才萌生了到非洲來辦機械公司的念頭。至於拉杜曉遠合作,純粹就是機緣巧合。
阿瓦雷的蘭巴圖工業園全稱是“蘭巴圖中阿工業園”,顧名思義,就是由中國和阿瓦雷合作興辦的工業園。工業園的中方負責人原先曾是國家裝備工業公司的工作人員,是馮嘯辰曾經的下屬。馮嘯辰向他打了個招呼,王瑞東和杜曉遠到工業園之後,明裡暗裡都受了不少照顧,加上王、杜二人本身也憋著一股勁想證明自己,工作非常努力,所以遠東公司的經營蒸蒸日上,很快名氣就擴散到了工業園之外,最後連鄰國的企業主都聽說了。
杜曉遠到非洲來創業,杜銘華和車月英兩口子最初是死活都不答應的。後來實在拗不過杜曉遠,又擔心這個兒子繼續呆在通原會變成一個紈絝,這才點了頭。不過,老兩口給杜曉遠約法了幾十章,其中就有一條是不允許杜曉遠離開蘭巴圖工業園,因為老兩口聽說這個工業園是中國人辦的,負責人還是自家女婿馮嘯辰的下屬,估計是個比較靠譜的地方。至於工業園之外,以老兩口對於非洲的刻板印象,堅信那肯定是充滿著危險的。
杜曉遠的膽子並不比父母大多少,剛到非洲的時候,他對於工業園之外的世界也是充滿了恐懼的。這個時期,慢說是父母有過交代,就算沒有交代,他輕易也是不敢邁出工業園一步的。
與杜曉遠差不多是前後腳的工夫,妹妹杜曉逸和妹夫黃長鋒也到了非洲。黃長鋒在一個駐非使館當武官,杜曉逸則是作為浦江晨報駐非洲記者站的記者。黃長鋒也就罷了,因為工作關係,他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少數的幾個國家。杜曉逸則不同,非洲大陸上但凡什麼地方有新聞,她就會第一時間趕過去,槍林彈雨的事情都經曆過好幾回,在國內互聯網上已經贏得了一個“最美戰地記者”的稱號。
妹妹和妹夫偶爾到蘭巴圖工業園來做客的時候,杜曉遠與他們聊天,屢屢遭到杜曉逸的恥笑。杜曉逸也是個沒心沒肺之輩,明知道杜曉遠是家裡唯一的兒子,自幼被父母嬌慣,卻絲毫沒有幫著父母照顧哥哥的意思,反而動不動就慫恿杜曉遠出去看看,說什麼來一趟非洲連當地盛產的暴亂都沒見識過,算什麼出國?
這些話,杜曉逸當然不敢讓父母以及姐姐杜曉迪聽到,如果他們聽到,非得讓她見識一下啥叫通原特色的暴亂不可。杜曉遠在妹妹麵前丟了麵子,加上到非洲一年多時間,逐漸也對當地有了一些了解,於是便忘記了父母的訓令,開始走出工業園,去接觸外麵的世界。
幾年過去,杜曉遠的足跡已經覆蓋了非洲的十幾個國家,對於這片大陸的神秘感也早已蕩然無存了。他發現非洲並不是什麼蠻荒之地,在非洲的城市裡,同樣有現代化的生活設施和規則,在非洲的農村,黑人們總體來說是淳樸好客的,隻要你擅長於和他們比劃,再送上一些小值錢的小禮品,就能夠收獲他們熱情的接待。
這些年,到非洲去做生意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了,在一些貌似很偏僻的地方,杜曉遠都能夠碰上中國人開的小超市,那些中國小老板與當地黑人和睦相處,甚至還有娶了黑人媳婦的。耳聞目睹這一切,杜曉遠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了,他甚至有點想嘗試一下妹妹的建議,那就是去哪實地體驗一下非洲的暴亂。
這一次,姆布特電廠工地向遠東機械公司訂購了一個起重機上的小齒輪,公司需要派人送過去。這種事情當然用不著杜曉遠這個老板出馬,不過杜曉遠說自己從來沒去過北非,也想見識一下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便自己攬下了送貨的任務,開著剛買不久的豐田巡洋艦,來到了姆布特。
天地良心,杜曉遠來姆布特的目的真的不是為了體驗暴亂,可事情就有這麼巧,就在他把貨送到並且成功裝配到損壞的起重機上去之後,當地的暴亂就毫無征兆地發生了,包括他在內的一百多中國人都被困在了工地裡。
“杜總,情況不妙啊!”
譚偉聽著收音機裡的當地新聞,黑著臉對坐在自己身邊的杜曉遠說:“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騷亂,而是整個北非國發生政變了。總統已經逃走了,目前下落不明。有兩股勢力都想控製國家政權,現在已經在好幾個城市交火了,姆布特市區也是一個交戰場所,參戰的雙方人數據說有好幾千人。”
“吹牛吧!”杜曉遠撇了撇嘴,“老譚,我跟你說,彆信這收音機裡的。我聽人說了,非洲人打仗就喜歡瞎起哄,拿著AK47對天掃射,好幾千人打上一個禮拜,傷亡能過10個都算是大戰役了。”
“有這樣的事情?”譚偉詫異道。他是搞技術出身的,對時事不太關注,乍聽杜曉遠的這種說法,覺得很是可疑。
杜曉遠說:“我還能詐你?我告訴你,我妹妹是駐非洲的記者,專門采訪戰爭的。我妹夫是當駐非使館武官的。他們跟我說過很多回了,說非洲這邊打仗就那麼回事,根本就不用害怕。”
“呃……”譚偉忍不住看了杜曉遠一眼,心裡嘀咕著:什麼叫根本就不用害怕,昨天晚上最早響槍的時候,你從床上嚇得骨碌到地上去了好不好?現在也就是看著現場的人挺多的,你才裝出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裝給我們那個小施工員周曉曉看的。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你一到工地就盯上人家了,還找各種理由舍不得走,否則也不至於被困在這裡了。
這些吐槽,譚偉自然不便說出來。他對杜曉遠說:“杜總,現在姆布特的通訊已經全部中斷了,我們和國內聯係不上,和使館也聯係不上。這個情形,你看咱們應該怎麼辦?”
這件事,也真是難為譚偉了。龍山電機廠派過來的工程隊有100多人,譚偉是負責人。工程隊裡年輕工人居多,都是一些20剛出頭的愣小夥,譚偉是不敢向他們問計的。老工人也有幾位,譚偉和他們溝通了一下,發現他們比自己還懵圈,同樣出不了什麼主意。杜曉遠雖然是個外人,但畢竟是在非洲開了幾年公司的,有些見識,同時年齡也比較大,相對比較成熟,譚偉便把他當成了可以商量事情的同僚。
“你是說,北非的暴亂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杜曉遠問。
譚偉說:“看樣子在短期內是結束不了的。照收音機裡的說法,兩派勢力勢均力敵,目前在首都已經打得如火如荼了,姆布特是剛剛開打,估計很快也會升級。咱們這裡是郊區,隻是暫時安全,說不定很快也會成為戰場的。”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趕緊撤吧。”杜曉遠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往哪撤呢?還有,這麼多人,怎麼撤啊,萬一路上有個閃失,我怎麼向公司交代。”譚偉懊惱地說著,鼻子裡已經隱隱能聽到一些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