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陶港那邊那個什麼基地,是有毒的工廠!”
“你說的是極限製造基地吧?那是一家機械廠,又不是化工廠,能有什麼毒?”
“機械廠就沒毒了?我親眼看到過他們往廠子裡運化學原料的,拿大油罐車拉,上麵畫著骷髏頭呢。”
“那個好像是做酸洗用的原料吧?咱們會安好多廠子都用這些的。”
“可是他們用得多啊。我看到一份絕密資料,說就是因為建了這個什麼基地,這十幾年時間,會安有十幾種慢性病的發病率提高了40%多,這不是拿我們的命在換政府的GDP嗎?”
“絕密資料,你怎麼看到的?”
“我舅舅的連襟的二姑鄰居家有個孩子的同學是國家高級保密單位的,他回來偷偷跟家裡人說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會安的大街小巷裡開始流傳著一批與極限製造基地相關的小道消息,傳話者一個個都言之鑿鑿,好像是他們親眼看到了什麼東西一般。當地的互聯網論壇“會安熱線”上也突然多了許多揭密帖子。有些是含沙射影,明著說一個什麼烏雞國,實際上誰都看得出是講會安本地。還有一些就更直接了,指名道姓說極限製造基地如何如何,結論往往都是此基地不搬走,會安百姓將難逃劫數。
網絡輿論一起來,傳統媒體哪裡還能閒得住。先是本地媒體,接著是海東省的媒體,最後就是全國各地的媒體,全都湧到會安來了。顧施健一上班,辦公樓下就堵了幾十名記者,其中那些攝影記者手裡的相機長得像炮筒似的,一看就極其專業。這倒不是說基地的門衛不儘職,這些記者都是拿著正式的記者證來采訪的,門衛也攔不住他們。
“顧主任,目前有一種傳聞,能不能請你證實一下……”
“顧主任,我剛才在基地門外親眼看到了一輛運輸有毒液體的油罐車進入基地,請問這種有毒液體叫什麼名字,對人體和其他生物會造成什麼損害?”
“顧主任,您能不能從理論高度向我們解釋一下,是人民的生命健康重要,還是GDP重要?”
“顧主任,這種禍國殃民的企業為什麼會建設在會安,而不是建設在京城?”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錄音話筒隻差杵到顧施健嘴裡去了,閃光燈此起彼伏,晃得顧施健有一種正在渡劫的錯覺。
“各位記者朋友,大家請安靜。”顧施健拚命地喊著,把大家的聲音壓下來,然後說:“關於目前網絡上對於極限製造基地的種種傳言,基地的公關部門已經注意到了。我們可以負責任地說,關於極限製造基地的生產活動對會安當地造成環境影響的說法,是完全不實的。極限製造基地從建設之初起,就貫徹著環保理念,我們的生產活動對於周圍環境沒有任何的負麵影響。”
“是嗎?”一位南方來的記者冷冷地說:“顧主任,如果你的耳朵沒有問題的話,現在應當能夠聽到你們基地裡正在發出很大的噪音吧?”
“這是我們的萬噸水壓機在進行鍛壓操作。”顧施健說。
“顧主任的意思是說,噪音汙染不算是汙染嗎?”
“這……”顧施健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噪音當然也算是一種汙染,這一點顧施健是不敢否認的,否則人家就要發篇稿子,說某某主任稱噪音不算汙染,他以後就要落一個“噪音哥”的美譽了。但問題在於,他說的沒有負麵影響,是指網上說的那種什麼有毒氣體、液體之類的,跟噪音完全是兩碼事啊。
那位記者又豈能不知道顧施健的原意,但記者就是要抓住對方話裡的破綻,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利用對方慌不擇言的機會,再找出更多的破綻,從而曝出一個大料來。
受到前麵這位記者的啟發,另一位記者也補了一刀,指著一輛正拉著一個大換熱器往基地外麵走的大平板車,對顧施健問道:“顧主任,那邊那輛大車,也是你們基地的車吧?”
“是啊,怎麼啦?”顧施健懵懵懂懂地問。
“我注意到這輛車排出了很濃的尾氣,請問這算不算汙染?”
“尾氣……”顧施健連哭的心都有了。尼瑪呀,你們呼吸空氣還會汙染環境呢,怎麼不拿出來說?全會安的機動車不止10萬輛了,我們的車排點尾氣也犯法了?
“各位記者朋友,我承認,我們的確有一些噪音汙染,但主要影響的就是廠區周邊很小的一個範圍。至於剛才這位記者朋友說的尾氣汙染,這是難免的,所有企業都要運輸,運輸就必然有尾氣汙染,這並非我們極限製造基地一家如此。”顧施健隻能改口。
“可是,剛才顧主任說你們的生產對周圍環境沒有任何負麵影響,這怎麼解釋?”
“這是我說話不夠嚴謹,我道歉。”
“那麼顧主任剛才說網上的傳言完全不實,是不是也不夠嚴謹?”
“這個嘛……”顧施健想了想,說:“網上對我們的一些批評,比如說我們一些運輸大型部件的車輛對會安的交通產生了影響,這是的確存在的,我們會在日後的工作中儘量改進。但說到我們企業的生產會排放有毒物質,影響會安群眾的生命健康,我認為這種說法是不屬實的。”
“你確信你們的生產不會排放任何一點有毒物質嗎?”
“當然不是……”顧施健苦著臉說,“任何企業的生產都無法做到零排放。比如我們做熱處理的時候,會用到一些熱處理液,其中有些是有毒性的。我們有非常先進的有毒氣體回收設施,這種設施能夠回收99.9%的有毒氣體,要說一點都不排放,肯定不確切,但排放出來的僅僅是0.1%而已,經過空氣稀釋之後,對人體基本是無害的。”
好累啊……,顧施健在心裡暗歎著。對方就是存心來找茬的,自己任何一點不嚴謹的說法,都會被彆人揪著辮子,所以隻能是儘可能把話說得周全了。可一旦說得周全,似乎又處處都是破綻,就比較有毒氣體回收這件事,泄漏出去的僅僅是0.1%,而且也算不上是劇毒,甚至不比居民家裡用的油煙淨毒性更大,但你敢說完全無毒嗎?你隻要承認還有那麼一點點毒性,人家就會說你承認排放毒氣了,然後就會把這事炒得沸沸揚揚,讓你下不來台。
唉,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爭著來當這個主任啊,留在公司裡,讓神通廣大的馮總罩著,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馮總,快來救救我吧!
馮嘯辰不是顧施健養的召喚獸,不可能他在心裡喊一嗓子,馮嘯辰就出現了。不過,基地辦公室對於應付這樣的事情還是有一些經驗的,辦公室主任楊媛從辦公樓裡出來,擋在顧施健的身前,對記者們喊道:
“各位記者朋友,京城來了一個很重要的電話,需要顧主任去接,請大家不要攔著顧主任。有關近期內網絡上對於極限製造基地的一些傳聞,我們會很快做出澄清,需要澄清公告的記者,請到我這裡來登記一下信息,提供你們的電子郵箱地址,我們會在第一時間向你們發送澄清公告的電子版。”
人家領導有重要電話,不管是不是真的,記者們也不便再糾纏下去了,否則人家就可以說你擾亂公務,這是上哪去都占著理的說法。顧施健逃回辦公室,毫不猶豫地抓起電話,便撥通了京城馮嘯辰的號碼:
“馮總嗎?我是顧施健啊。情況不好了……”
放下聽筒,馮嘯辰的嘴角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自從上次顧施健和薛暮蒼聯合向他彙報了會安的事情之後,他就知道對方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至於對方會采取什麼手段,他一時猜不出來,但幾個備選項是有的,其中也包括了對方打環保牌的這種做法。
這幾年,國人的環保意識越來越強了,這是一件好事情。任何東西隻要受到了百姓的普遍關注,就能夠成為有心人手中的武器,這是公共關係中的常識。馮嘯辰過去也曾利用環保作為名義,向一些單位施加過壓力,並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這一回,會安做的,與馮嘯辰做過的事情沒啥區彆,隻是動機完全相反罷了。
用環保來說話,符合程序正確的原則,但動機則屬於實質正確的部分。如果一味要從程序正確出發,不考慮實質正確,那麼會安的舉動是無懈可擊的,他們會在民意充分發酵之後,以尊重民意為名,迫使極限基地搬遷,屆時裝備公司和發改委也不好多說什麼。
但馮嘯辰是個不信邪的人,他不相信程序正確能夠超越實質正確,出來賣就是出來賣,立再多的牌坊也改變不了這個實質。國家的工業化目標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企圖動搖這一目標的人,都是國家公敵,馮嘯辰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們生不如死。中國不是西方那種一根筋追求程序正確的國家,想鑽程序的空子,沒那麼容易。
“蒙洋,你去請王總到我這裡來一下。”
馮嘯辰向秘書蒙洋下達了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