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程師,請問這個大鐵罐子是乾什麼用的?”
“這個容器叫加氫反應器,是煉油設備上使用的。它的重量是1200噸,未來將安裝在濱海省濱海石油化工總廠。”
“李工程師,這台設備是乾什麼的?”
“這是4200毫米寬幅麵厚板卷板機,它的作用是把厚鋼板進行彎曲,以便製造成圓形的容器。”
“李小姐,這是在做電焊嗎?我為什麼沒有看到那種一閃一閃的火花?”
“你說的是焊弧吧?我們現在做的是埋弧焊,它的特點是用焊料把焊點覆蓋起來,所以你看不到焊弧。”
“……”
一乾記者圍著擔任講解員的助理工程師李曉月,恨不得把她當成了“十萬個為什麼”。這麼氣派的車間,這些散發著重金屬美感的設備,大多數的記者都從來不曾見過。
他們來極限基地之前,是帶著批判這個基地的想法的,總覺得工業不外乎就是傻大黑粗,到處臟兮兮的,汙水橫流,廢氣彌漫,這種落後的生產方式放在城市周邊絕對是有礙市容。
可是,在走進極限基地的生產區之後,大家就發現自己想錯了。這個基地有著良好的綠化,廠區各處打掃得很整潔,而且明顯可以看出這並不是為了迎接他們參觀而突擊進行的打掃。到了車間裡,那種整齊明快的感覺就更清晰了,地上有用各色油漆標注的通道和產品堆放區,各種設備上泛著油亮的光彩,顯然是經常擦拭過的。
再看那些高大的成品和半成品容器,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極富衝擊力。在聽過李曉月的講解之後,大家心裡又萌生出了一些崇拜的感覺。曾幾何時,人們在談到中國工業的時候,腦子裡隻能浮現出襪子、襯衫和兒童玩具,讓人覺得中國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製造業。可是,在這個車間裡,大家看到了幾十米高的大型容器,據說這是用於中國自行設計建造的千萬噸級煉油裝置的。
什麼,中國自己能夠設計建造這麼大規模的煉油裝置,而且技術性能指標達到了世界前列,這還是自己在各種論壇上看到的那個充斥著山寨產品的中國嗎?
“李工程師,我記得你們基地的顧主任在接受我們采訪的時候,承認你們基地在生產過程中會使用帶有劇毒的化學藥品,請問,這些藥品使用在什麼地方?”
一個突兀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人回頭看去,認得說話的人正是《南部經濟導刊》的記者石菲菲。《南部經濟導刊》是南方的一家商業報刊,一向以大膽揭黑自居,在民間頗有一些聲望。不過,記者圈子裡誰都清楚,南導的所謂揭黑,其實不過是一種經營手段。被揭了黑幕的企業或者地方政府,隻要願意交納一些保護費,就能夠獲得南導的赦免。反之,如果你不懂行,拒絕向南導妥協,那麼它就會對你死纏爛打,把你的名聲搞臭,讓你無法翻身。
這一次,大家到會安來揭露會安極限製造基地排放汙染的問題,有一半是受蘭苑地產的邀請,另一半則是看到有新聞而趕過來抓熱點的。記者們湊在一起,原本隻是一個鬆散的組織,談不上以誰為主。但這個石菲菲一出現,就把自己當成了帶頭大姐,凡事都要吆喝幾句,大家想不注意到她的存在都不行。
南導在業內名氣不小,大家對這家報紙有著三分鄙夷,還有七分豔羨。在與石菲菲打交道的過程中,大家都感覺到南導之所以能夠做出這樣的名氣,還是有其道理的。就以這位石菲菲來說,她年紀不大,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樣子,采訪經驗卻非常豐富,屢屢能夠找到一些大家都忽略掉的角度,把采訪對象弄得狼狽不堪。
此時,在大家都被車間裡的壯觀場麵吸引住的時候,石菲菲是第一個提醒大家回到正題上來的。她一張嘴,就設下了一個套,等著李曉月無知無覺地掉進去。
楊媛安排李曉月來當解說員的時候,曾對她進行了反複的交代,叮囑她要謹言慎行,不能讓記者們抓住任何把柄。李曉月本人也是極其機靈的,又有預警在先,豈會輕易掉進彆人的套裡去。聽到石菲菲的問話,她微微一笑,說:“石記者,請允許我糾正你一下,顧主任從來沒有說過我們使用劇毒化學藥品,隻是說我們使用的某些化學藥品具有一定的毒性,這種毒性在分類上達不到劇毒的程度。我們使用的化學藥品中毒性最大的隻相當於毒性分級中的4級,也就是中等毒的水平,這一點是大家必須搞清楚的。”
“是嗎?那好,就算是中等毒,也可以稱為有毒化學品吧?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不允許我們參觀使用這些有毒物質的生產場所?”石菲菲問。
李曉月用手一指前方,說:“我們沒有不允許你們參觀這些生產場所。事實上,我們馬上就要前往酸洗工序,這道工序中使用的一些化學品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有毒化學品,我們在生產現場可以看到,這些化學品的使用是非常嚴格的,而且我們有廢液回收裝置,所有的液體都會被回收到廢液槽中,未來會運往專門的處理工廠進行無害化處理。”
說到這,她已經把大家帶到了酸洗工序的現場,開始給大家講解這個工序的特點,尤其是廢液回收的情況。
“大家可以看到,所有的廢液都已經被回到了廢液槽中了,並沒有流失到環境中去。所以,說我們的酸洗廢液汙染會安環境的說法,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李曉月最後這樣對眾人說道。
“原來是這樣……”眾記者都微微點頭,他們雖然不懂多少工業知識,但現場的情況是非常明了的,誰都能夠看出這些廢液都被回收回去了,並不存在泄漏到環境中去的可能。
“哼!”石菲菲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了一個音調。
“怎麼,石記者有什麼疑問嗎?”李曉月敏銳地察覺到了石菲菲的表現,專門盯著她問道。
“沒有。”石菲菲乾巴巴地回應道。她是專門來找茬的,但對方做得無懈可擊,讓她非常失望。她倒是有心想找點破綻出來,可實在是看不懂具體的細節,想找茬都無從下手,於是隻能哼一聲表示不滿了。
“這麼說,石記者同意我剛才介紹的情況了?”李曉月追問道。
“嗯。”石菲菲不情不願地回答道。
“感謝各位的支持。下一步,咱們將到熱處理車間去進行參觀。熱處理過程中需要使用多種溶液,其中也有一些溶液具有低毒或者中等毒性,有些溶液則具有對皮膚的輕微腐蝕性。我們將去看看具體的生產過程以及我們采取的環保措施。”李曉月說。
一乾記者在李曉月的帶領下,看過熱處理車間,又來到水壓機車間、鑄造車間、精密加工車間等等,除了了解這些車間的生產方式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觀察其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廢氣、廢水的處理方法。
馮嘯辰是這個有著超前意識的人,在極限製造基地建立之初,他就提出了嚴格的環保要求。這些年,極限製造基地的環保設施換了好幾茬,目前這一套設施在國內都算是先進的,基本上實現了廢液、廢氣的零排放,這也是王根基敢於答應讓記者參觀的原因。
從極限製造基地出來,記者們的心裡都是五味雜陳。剛才的參觀,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震撼的。這種震撼一方麵來自於大工業生產的視覺衝擊力,另一方麵則是感慨於極限製造基地在環保上的高標準。有些記者也是采訪過工業企業的,據他們回憶,國內還很少有工廠能夠達到這樣的環保水平。如果說極限製造基地對會安造成了汙染,那麼會安其他的企業都可以直接扔到海裡去了。
心裡明白這一點,但大家卻還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們拿了蘭苑地產提供的車馬費,蘭苑地產需要他們做什麼樣的報道,他們心知肚明。可現在極限基地一點破綻都沒有,出色得簡直應當發一朵小紅花予以表彰,這讓他們的文章怎麼寫呢?
大多數記者的節操還是有底線的,他們能夠接受斷章取義,但一般不太接受無中生有。有一位記者曾說過輿論監督之道:你如果得罪了我,我就拿著相機到處去找蒼蠅。找到了蒼蠅,我就可以報道你們衛生條件差,蒼蠅肆虐。但如果沒找到蒼蠅,那就算你們走運,我也不會編造一條新聞出來給你們抹黑。
照他們原來的想法,極限製造基地這麼大的一個工廠,想找出一點毛病是很容易的,到時候閃爍其詞,多加點“疑問”、“不解”之類的話,引導著讀者往最不可描述的方向去猜測,也就算是交了差了。可現在極限基地一點毛病都沒有,讓大家怎麼說呢?
“老張,這篇報道不好寫啊……”
“可不是嗎,朱總那邊希望我們給基地曝曝光,但人家做得是真過硬,咱們想曝光都找不到由頭啊。”
“要不,咱們還是把車馬費退還給蘭苑吧。這樣一家企業,讓我去曝它的黑料,我是真下不了手。”
“唉,蘭苑怎麼挑了這樣一個對手啊……”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想打退堂鼓的已經不止一個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