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忠和喻世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然地離開了,大辦公室裡,隻剩下韓南彬一個人。他怔怔地坐在大班椅上,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桌上那一堆報紙,牙咬得格格作響。
老領導說組織部會找他談,身為體製內的人,豈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的級彆估計還是能夠保住的,但位置肯定要挪一挪了,挪到某個沒啥職權、混吃等死的位置上去,他的仕途就此宣告終結了。
憑什麼,老子熬了這麼多年的資曆,才坐上了這個位置,不過就是因為不想用一台國產設備,就落到這樣一個下場,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辰宇公司,不過就是一家小小的民營企業,裝備公司憑什麼這樣支持它,為了它的事情,動用了如此多的資源,甚至不惜與歐盟委員會掰手腕,這是圖個什麼呢?
難道,它真的有什麼特殊的背景?
想到此,韓南彬忽然打了個激靈,他意識到,這可能才是問題的關鍵,一家民營企業,能夠做到這樣的規模,甚至能夠與普邁這樣的國際巨頭掰腕子,它的背後能沒什麼靠山嗎?自己怎麼會這麼糊塗,居然忽略了這個問題。
他坐直身子,重新拿起桌上的電話,開始給自己的關係們打電話。他必須弄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以至於對方要向自己下此毒手。
有關辰宇公司的事情,韓南彬沒有關注過,但圈子裡有些有心人是曾經關注過的。幾個電話打過,韓南彬終於得到了一條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消息,那就是辰宇公司居然與裝備公司總經理馮嘯辰有著密切的關係,辰宇公司的董事長是馮嘯辰的父親馮立,而盾構機的總工程師馮淩宇,則是馮嘯辰的親弟弟。
我太陽啊!居然有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沒人早一點告訴我呢?
這一刻,韓南彬想到的就是這個了。如果他早知道這件事,或許他就不會如此堅決地與辰宇公司作對,也不會置裝備公司的警告於不顧。“關係戶”這個概念,韓南彬是非常清楚的,在河鐵公司做過的工程中,他照顧過的關係戶不計其數,包括他自己也有一些親戚承擔了地鐵工程中的一些邊角業務,說是邊角,其實也有百萬級彆的利潤,這種事情,在圈子裡也算是公開的秘密了。
盾構機采購是一個大業務,一台盾構機的價格上億元,同時采購幾台,就是好幾個億。像這麼大的業務,一個國家裝備公司的總經理,麵子是否夠用呢?在此前,韓南彬或許會覺得是不夠的,即使馮嘯辰親自上門來找他談,甚至許以他一些好處,他也不會妥協。畢竟,萬一盾構機的質量有問題,施工中出了什麼岔子,他這個總經理是要負責任的。
官員們做事,不會像網絡小說裡寫的那麼簡單(咦,你們現在看的難道是假的網絡小說),他們凡事是要評估風險的。比如照顧關係戶這種事情,很多官員都會做,但他們會看關係戶的資質,有資質的就給一些重要的業務,沒有資質的,就負責送送盒飯啥的,有點賺頭就行了。那種隨隨便便就把一個人命關天的大工程交給自己小舅子去做的官員,在現實中是活不過三集的。
經過這一番周折,韓南彬改變了想法,他覺得,如果馮嘯辰早一點向他說明這層關係,他是肯定不會給辰宇公司製造障礙的,怪隻怪馮嘯辰又要做那啥,又想立牌坊,不是君子作為。
咦,這算不算一個突破口呢?
韓南彬隻覺得一個念頭閃過,腦子頓時變得清明起來。對啊,這件事情裡,他韓南彬似乎是有錯的,一是招標的時候設置了不合理的條件,二是聯絡了普邁公司給發改委施壓,但他出此下策,隻是為了抵製不正之風,動機是完全正確的。如果能夠讓上級領導發現這件事情的背後是馮嘯辰在以權謀私,那麼韓南彬的所作所為就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了。
“小王!”
韓南彬向門外喊了一聲。
秘書小王應聲而入,問道:“韓總,您有什麼吩咐?”
“蔣忠走了沒有?”
“沒有,他和喻總監在外麵等著呢。”
“叫蔣忠進來。喻世羅不用進來了,讓他走吧。”韓南彬說道。他在公司裡霸道慣了,剛才蔣忠和喻世羅見他情緒不對,趕緊退出去,卻不敢走遠,隻是在走廊裡等著,他如果不發話,估計這倆人能夠在走廊裡呆一天。
小王出去,少頃便帶著蔣忠進來了。韓南彬向小王做了個手勢,小王識趣地出了門,並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他知道,蔣忠是韓南彬的心腹,韓南彬經常會有一些不便與外人道的事情要交代蔣忠去做,這個時候他是絕對不能旁聽的。
“蔣忠,辰宇公司和裝備公司的總經理馮嘯辰之間的關係,你知不知道?”韓南彬沒有繞彎子,直接向蔣忠問道。
蔣忠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我聽人說過一嘴,好像是辰宇公司的盾構機總工程師馮淩宇和馮嘯辰是親戚。”
“什麼親戚,他們倆就是親兄弟!”韓南彬沒好氣地說,說到這裡,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接著便嘿嘿地笑了起來:“咦,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辰宇,辰宇,這不就是馮嘯辰和馮淩宇的名字拚出來的嗎?”
“是啊!”蔣忠也反應過來了,他愕然道:“難道,辰宇公司是馮嘯辰開的?”
“我問過了,辰宇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是馮嘯辰的父親,名叫馮立。估計他就是照著兩個兒子的名字來給公司起名的。”韓南彬說。
蔣忠一拍腦袋:“我的乖乖,合著裝備公司和辰宇公司就是一家人啊。這個馮嘯辰,膽子也夠大的,明目張膽地以權謀私,還對我們打擊報複,這種事情如果捅到上麵去,倒黴的就不是我們了!”
韓南彬的想法正與蔣忠一致,他說道:“我也是剛剛聽人說起這事。現在看起來,關於辰宇盾構機的事情,並不簡單。裝備公司所以赤膊上陣,肯定也是馮嘯辰的安排。這件事情,我們必須向上級做一個彙報。不過,我們對這件事情了解還不夠,萬一哪個細節弄錯了,給他們抓住破綻,胡攪蠻纏,就有可能把水攪渾了。你現在就安排人去了解一下有關的背景,包括這個馮嘯辰的履曆,我們必須做到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
“韓總,您就放心吧,我馬上就去辦!”蔣忠精神抖擻地應道。
在此前,蔣忠和喻世羅親眼見到省裡領導給韓南彬打電話,而韓南彬頓時就失魂落魄。二人退出韓南彬辦公室之後,在私下密談,都覺得韓南彬估計是完了,這次的事情太大,又涉及到外事,省裡不可能沒有什麼動作。他們猜測的結果,與韓南彬所知道的並沒有太大差彆,那就是韓南彬有很大可能會被調走,省裡會另外委派人來擔任公司總經理。
蔣忠是跟著韓南彬上來的,韓南彬如果垮台了,蔣忠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所以剛才那一會,蔣忠也是滿懷愁緒,想著自己的出路。
現在韓南彬突然找到了一個反擊的機會,以蔣忠混體製的閱曆來分析,也覺得是有很大的勝算,這就意味著韓南彬能夠鹹魚翻身,而他蔣忠也就能夠得救了。想到這些,蔣忠豈能不乾勁倍增。
蔣忠出門去打探消息去了,韓南彬給省裡的老領導又打了個電話。老領導最初聽到韓南彬的聲音,還有些不耐煩,待聽完韓南彬的講述,老領導沉默了足有五分鐘,這才說道:“這件事情,我去了解一下,你不要輕舉妄動。馮嘯辰這個人我是知道的,聽說中央領導對他很看重,你說的這件事,不知道中央領導是否已經知道,如果領導認為這件事無關緊要,那麼我們妄加指責,就會很被動了。組織部那邊,我再打個招呼吧,這一段,你先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再出什麼紕漏,明白嗎?”
“明白,老領導費心了。”韓南彬恭敬地說。
“嗯。”電話那頭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甚至聽不出帶有什麼情緒。
放下電話,韓南彬的眉毛又皺了起來。老領導的話,讓他感覺到事情並沒有那麼樂觀。以馮嘯辰的級彆,他的父親和弟弟經商的事情,組織上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光憑這些事情想扳倒馮嘯辰,難度太大了。具體到盾構機這件事,也不能說馮嘯辰就是借公濟私,畢竟首台套政策是國家的意誌,並非馮嘯辰一個人能夠左右的。
如果能夠證明辰宇的盾構機是垃圾,是裝備公司試圖強迫河鐵公司接受不合格產品,倒也可以扯扯皮,最終落一個雙方各退一步的結果。但喻世羅此前說過,辰宇的盾構機是過關的,性價比優於普邁,那麼裝備公司無論是於公於私,都有義務推進辰宇盾構機的應用,畢竟這是一個數千億元的大市場,國家想把這個市場留給國內製造業,理由是很充分的。
那麼,如何找到馮嘯辰在這件事情裡的破綻呢?
“韓總,韓總,我聽到一個消息,握草,這個料太猛了,隻要我們把這個料給他捅上去,姓馮的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
蔣忠連門都沒有敲,直接就衝進來了,一進門就大聲地嚷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