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憑田文健的一麵之詞,韓南彬還是有些不踏實的。田文健說的事情關係太大了,如果事情是真的,盾構機的事就根本不足提了,馮嘯辰被一擼到底是必然的,是否會有牢獄之災都很難說。上級領導就算再看重他的才能,這種吃裡爬外的行為也是絕對不能輕饒的。而涉及到一位正局級乾部生死攸關的事,韓南彬敢隻憑一點風言風語就去舉報嗎?
與田文健見過麵之後,韓南彬馬上讓蔣忠與海因茨爾聯係,請海因茨爾在德國代為調查馮嘯辰賣技術的事情。海因茨爾還真沒讓韓南彬失望,他也不知道通過什麼關係,居然真的找到了當年收購馮嘯辰那幾份圖紙的企業,還從這些企業的檔案館裡,把那幾份早已沒有保密價值的圖紙複印出來了。
拿到海因茨爾通過電子郵件發來的圖紙照片,韓南彬又秘密找到了河陽理工大學的一位老教授,請他評估這幾項技術的價值和年代。老教授還真有幾把刷子,在核對了一些當年的資料之後,指出這幾項技術在80年代初的確算是非常領先的,而且一定程度上說脫離了中國當時的技術基礎。中國當年的冶金機械技術是從蘇聯學來的,用的是蘇式規範,而這幾項技術卻是符合西方規範的。在當年的中國,能夠發明出這幾項技術的,一定是大牛中的大牛。
“如果是一名學過一點冶金技術的初中生呢?”韓南彬向老教授問道。
“那就是天方夜譚!”老教授斷然地表示。
證據鏈上隻差了一個環節,那就是這些技術的來源。田文健說這些技術是馮嘯辰利用工作機會獲得的,但他卻說不出馮嘯辰是從哪獲得的,以及通過什麼方式獲得的。如果真是國內某個企業發明的技術,那麼在後來肯定會得到應用,而西方那些購買了這項技術的企業,不可能不進行追究。但這麼多年過去,這項技術都已經失密了,也不見有人來打這個官司,所以技術的來源就成了一樁懸案。
田文健其實也正是因為吃不準這些技術是不是真的是馮嘯辰發明的,所以才沒有把這事捅到上麵去。他光聽說王偉龍幫馮嘯辰畫過圖紙,但圖紙上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並未見過,有些曾經見過圖紙的老同事,時隔多年也回憶不起來,這使田文健根本就沒有了查證的機會。這一次韓南彬能夠通過普邁的關係把這些圖紙找出來,倒讓田文健覺得有意外之喜了。
“田局長,您看,這就是馮嘯辰賣給外國人的圖紙。我托人到羅冶的檔案室裡找到了王偉龍畫的圖紙,發現筆跡和作圖習慣與這些圖紙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說,這些圖紙就是馮嘯辰委托王偉龍畫的。”
韓南彬再次與田文健見麵的時候,這樣介紹道。為了從羅冶把王偉龍畫的圖紙找出來,韓南彬可是下了一番血本的。不得不說,能夠混到韓南彬這個位置的,真不是什麼庸才,尤其是關係到自己位置的事情,他所有的智慧都調動起來了。
“你們找人看過沒有,這幾項技術都是乾什麼用的?”田文健問。
“有一套板帶軋機彎輥串聯裝置,還有一些也是軋機上用的技術。專家說,這些發明在80年代的時候屬於不小的創新,不過也算不上是關鍵技術,隻是能夠對傳統技術產生一些優化。還有,他們認為,這些技術相對於中國當時的軋機設計能力來說,沒有什麼作用。”韓南彬帶著幾分沮喪說。
同樣是出賣技術,賣的是普通技術,和賣的是關鍵技術,差彆是很大的。一項國內用不上的技術,賣出去也不會對國家造成什麼直接的損失,雖然也算是犯罪,但罪行是比較輕的,如果再有人出來幫著說說話,糊弄過關也有可能。但如果賣的是關鍵技術,造成了國家的重大損失,性質就完全不同了,想幫忙說話的人也要掂量一下。
韓南彬謀求的是扳倒馮嘯辰,這樣才能實現自救。所以,他需要有能夠對馮嘯辰形成致命一擊的材料,現在這些東西,份量有些不足。
田文健聞聽,也有些失望。不過,回想了一下馮嘯辰的做事習慣,他也就理解了。馮嘯辰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當初估計也是評估過風險的,所以不敢拿太重要的技術去賣,出現這樣一個結果並不意外。他說:“不管這些技術是不是關鍵技術,最起碼的一點,它是屬於國家的。馮嘯辰拿國家的技術去換錢,這已經是犯罪了。”
“可是,我找了不少專家了解,他們都說當時國內沒有人搞過這方麵的研究,國家也沒有這方麵的立項,萬一這真是馮嘯辰自己發明出來的,怎麼辦?”韓南彬擔心地問。
田文健說:“這件事,就交給國家有關部門去調查吧。我有九成的把握相信這些技術不是馮嘯辰自己搞出來的。如果說是王偉龍發明的技術,我還勉強能夠相信。”
“如果真是王偉龍發明的呢?”韓南彬追問道。
田文健說:“那同樣會很熱鬨啊。你想想看,馮嘯辰拿著王偉龍發明的技術去歐洲賣,回來之後有沒有給王偉龍分錢?你說過,普邁公司調查過,這幾項技術在當年賣了幾百萬馬克,合人民幣也是幾百萬。馮嘯辰就算和王偉龍平分,也得給王偉龍一兩百萬吧?在當年有一兩百萬是什麼概念,王偉龍像是得到了一兩百萬分紅的人嗎?當初王偉龍沒有拿到錢,如果現在讓他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做?”
“換成我,肯定要跟馮嘯辰不死不休的。”韓南彬反應過來了。這可是一筆幾百萬的交易,不是彆的。在80年代初,處級乾部的年收入隻有1000多塊錢,你拿人家發明的技術賣了幾百萬,卻一分錢也沒有分給人家,人家能不跟你急眼嗎?
一封實名舉報信直接送到了紀律部門,舉報信上署的是韓南彬的名字,裡麵附著從德國弄來的圖紙照片。韓南彬這樣做的原因,在於國家對匿名舉報是可以不回應的,但實名舉報就必須要回應了。韓南彬也沒打算找個什麼下屬去舉報,因為這種事不經查,上級部門一調查,就會知道真正的舉報人是誰,韓南彬如果藏頭藏尾,反而會讓上級對他有看法,同樣會影響他的發展。
韓南彬有充足的把握把馮嘯辰扳倒,於是也就不用顧忌自己實名舉報會不會得罪馮嘯辰。事情到這一步,不是馮嘯辰倒台,就是他韓南彬倒台,如果換成彆人去舉報,或許會因為份量不夠,讓紀律部門對馮嘯辰網開一麵。一旦打蛇不死,他韓南彬必受反噬,還不如親自出馬,讓紀律部門不便徇私。
“辰宇公司是馮嘯辰父親的企業,這件事他早就向組織報備過。”
在發改委的辦公室裡,副主任韓宏對上門來的紀律部門官員趙健和王豐碩說道。
“這一點我們也清楚。”趙健說。早在十幾年前,因為三培公司的郭培元舉報馮嘯辰受賄,紀律部門就曾對馮嘯辰進行過調查。調查的結果發現馮嘯辰的父親是辰宇公司的控股股東,母親是大型餐飲集團春天酒樓的合夥人,甚至嬸子都是在非洲開農場的,年入數百萬。因為家境殷實,馮嘯辰非但從未有過受賄的事情,甚至還經常用自己的錢補貼工作中的支出,堪稱是乾部楷模。
關於乾部的家人能否經商的問題,是有一些尺度的。辰宇公司和春天酒樓都是在馮嘯辰還沒有當領導乾部之前成立的,所以很難歸為利用職權幫助家人經商。公務員選拔的時候也沒有說不能選拔商人家的孩子,如果這樣規定,豈不成了成分論了?
原來的經委和現在的發改委,對於馮嘯辰與辰宇公司之間的關係都是了解的,或者說至少了解表麵上的關係。經委和發改委的紀律部門進行過多次調查,均未發現馮嘯辰在工作中對辰宇公司給予過什麼幫助,反而是辰宇集團旗下的信息公司給裝備公司幫過很多次忙,每次都要墊上不少錢。對於這種損私肥公的行為,上級領導又怎麼能指責呢?
趙健來發改委之前,也翻閱了有關的資料,知道經委和發改委給馮嘯辰的鑒定,他說:“韓主任,關於馮嘯辰同誌和辰宇公司的關係,我們也是掌握了的。這一次,我們主要是接到了河陽地鐵工程公司總經理韓南彬的實名舉報,指出在霍源地鐵工程的設備招標中,馮嘯辰利用職權,指使裝備公司對河鐵公司施壓,要求他們必須接受辰宇公司設計的盾構機,而這台盾構機的設計總師,又恰好是馮嘯辰的弟弟馮淩宇。關於這個情況,發改委方麵是否掌握?”
韓宏點點頭,說:“這件事,裝備公司也專門向發改委做過彙報。裝備公司的紀律部門對事情的全過程進行了監督,報告說馮嘯辰在這件事情裡主動申請了回避,所有的工作都是由副總經理王根基和項目管理部部長冷飛雲負責的。此外,裝備公司的工作,也沒有超出正常的工作職責範圍,促進國產裝備首台套的應用,是國家的政策,裝備公司在這方麵的所作所為,都是符合政策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