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歐洲人學乖了嘛?”
國家發改委,王振斌的辦公室裡,聽罷商務部司長徐振波介紹的情況,馮嘯辰嘻嘻笑著評論道。
歐盟的貿易官員向中國提出把海洋石油裝備和風電裝備進行捆綁談判的要求,讓商務部陷入了抓瞎的境地,徐振波不得不跑到發改委來找王振斌商量此事,並要求馮嘯辰必須參加會談。
第六代鑽井平台出口歐洲,是過去一年多時間裡商務部力推的一個重大項目。這個項目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約20億美元的出口額,更在於這是中國第一次向歐洲出口這類具有極高技術含量的大型裝備,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在以往,中國向歐洲出口的多數是輕工業品,即便有一些技術裝備,也屬於技術上相對落後,僅僅是憑借價格優勢而獲得的訂單。反過來,中國從歐洲進口的卻是尖端、精密的機器設備,包括一些大型成套裝備。
第六代鑽井平台,屬於高技術裝備的範疇,而且據說歐洲迄今自己還無法製造這樣的裝備。中國能夠搶在歐洲人之前突破這項技術,並把產品賣到歐洲去,其意義無論如何評價都不為過。高層領導得知此事之後,專門對商務部做過重要指示,要求全力保障這一項目的完成,實現中國對歐高技術裝備出口“零的突破”。
按照裝備工業公司向商務部介紹的情況,這個項目的完成並沒有什麼障礙。進口商挪威比爾圖公司的技術人員已經到中國來過好幾次,對於中國的技術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而設備的價格也完全在比爾圖公司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甚至讓他們覺得有些意外之喜。雙方目前正在就一些細節進行談判,最終簽約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商務部辦公廳的筆杆子們甚至已經在草擬不同場合下使用的宣傳通稿,準備雙方一旦簽約,就要找媒體來進行大肆的宣傳。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歐盟卻橫生出了一個枝節,聲稱歐盟對於歐洲的海洋石油開發提供了政府支持,因此與海洋石油開發相關的設施建設必須滿足一定的本土化要求。簡單說,歐盟同意比爾圖公司從中國進口第六代鑽井平台,但這個平台上必須包括歐洲企業生產的產品,比例不得低於50%。
至於理由嘛,參見中國在風機采購中提出的相應規定,我歐盟是很萌的,如果我們有哪個地方做得不對,那也是因為你們中國人有樣在先,我們不過是跟你們學的而已。
商務部當然知道風機采購的事情。發改委當初提出這條規定的時候,是與商務部商議過的,確認這條規定其實是打了世貿規則的擦邊球。雙方在當時還商定了遇到糾紛時候的應對口徑,這段時間歐盟就風機國產化率一事向中國發難,商務部一直是按當時約定的口徑在與歐盟周旋的。
“歐洲人這一手,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們也很為難啊。”徐振波這樣對王振斌和馮嘯辰說。
王振斌說:“這兩件事還是不太一樣吧?風電屬於可再生能源,海洋石油是不可再生能源。我們補貼風電是有道理的,也是符合國際慣例的。歐盟補貼海洋石油開采,完全沒有理由啊。”
“理由這種東西,想找總是找得出來的。”徐振波說,“其實他們的想法和我們一樣,都是要拖延時間。我們要質疑他們的理由,就要和他們進行談判。這種事情,一次談判肯定是不夠的,而是要反複好幾輪,甚至十幾二十輪都是可能的。十幾輪談判下來,就是一兩年的時間,有這些時間,歐洲企業自己也把第六代平台搞出來了。”
“我可以給你保證,給歐洲人三個一兩年時間,他們也搞不出來。”馮嘯辰笑著評論道。
徐振波無意討論歐洲人能不能搞出鑽井平台的問題,他說:“就算歐洲企業搞不出來,時間這樣拖延下去,對我們也是不利的,這一點你承認吧?”
馮嘯辰點點頭:“這倒是,羅冶那邊是卯足了勁要拿下比爾圖的這個訂單。有了比爾圖的訂單,再加上咱們自己準備放到南海去的幾座平台,羅冶就可以實現規模化生產了。他們前期在研發上投入了很多資金,就指望著在比爾圖項目上賺回來呢。”
“這就對了嘛。”徐振波說,“所以,我們不能被歐盟牽著鼻子轉,必須儘快地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解決?”馮嘯辰問。
徐振波說:“要解決這個問題,不外乎兩個辦法。第一,我們答應歐盟的要求,讓出口鑽井平台上歐洲產品的比例達到50%以上。”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馮嘯辰說,“我們辛辛苦苦開發出這樣一個平台,是希望它能夠帶動一個產業的發展。如果把50%的設備交給歐洲人去做,就相當於替歐洲人辛苦了。再說,我們就算想用歐洲的產品,他們又能提供什麼產品呢?核心設備部分,他們自己的庫克船長項目已經半途而廢了,所以根本不掌握核心技術,也造不了核心設備。而如果是把輔助設備交給他們去做,他們的造價會比我們高出一倍以上,相當於我們花大價錢請他們做那些我們自己也會做的東西。到時候裝備的整體造價上升一半,恐怕客戶那邊就要掀桌子了吧?”
“我明白這一點。”徐振波說,“那麼就隻有第二個辦法了,也就是我們自己放棄風機國產化率50%的要求,用以換取他們放棄鑽井平台本土化率的要求。”
“我看,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王振斌評論說。
“這是很明白的嘛!”徐振波說,“我們當時一聽他們的要求,就知道他們是衝著風機來的。鑽井平台這個東西,他們自己造不了。比爾圖公司是私人企業,也不可能聽歐盟的擺布。歐盟提出這個要求,明顯就是拿這件事刁難我們,迫使我們在風機國產化率問題上,向他們讓步。”
“所以我才說歐洲人學乖了,居然會跟我們耍心眼了。”馮嘯辰說。
王振斌笑著調侃說:“他們在你馮大總經理這裡吃了那麼多虧,也該學聰明了吧?”
馮嘯辰說:“他們可不是因為吃了虧才變聰明的,實在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想裝紳士範兒也裝不出來。你看前些年,歐洲日子過得好的時候,他們成天在我們麵前念叨什麼自由貿易規則,又是什麼人文關懷,又是什麼國際責任之類的,現在原形畢露了吧?”
“嗯嗯,言之有理。”王振斌說,“這算不算是哲學上說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歐洲的競爭力下降了,所以各種過去不屑於采用的手段,也都使出來了。”
“我說二位,你們就彆在這裡誇誇其談了。”徐振波受不了了。眼前這二位,據說是在社科院讀研究生時候的同學,他們同學之中還出了祁瑞倉、丁士寬這樣的知名學者,所以他們倆的理論水平也是很高的。但現在徐振波需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問題,哪有閒情逸致來聽他們聊什麼哲學。
“嗯嗯,跑題了,跑題了。”王振斌笑著說,“對了,老徐,你們部裡對於這件事,是什麼態度呢?”
徐振波說:“我們隻是貿易部門,具體該怎麼做,還得聽你們宏觀規劃部門和生產部門的意見。我們當然也可以兩個方案都不采納,拉著歐盟到WTO打官司去。歐盟在這件事情上不占理,真把官司打到WTO那裡去,他們也會敗訴的。”
“但這樣一來,我們的風機國產化政策,也會受到批評。”王振斌說。
徐振波說:“這就對了,我們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跟歐盟打官司。鑽井平台的事情,剛才嘯辰也說了,實現50%的歐洲本土化,是做不到的,而且我覺得歐盟也不想這樣做。如果我們這樣答應他們,他們肯定會找出其他的理由來攪局,最後還是回到原點上。現在唯一有可能做的,就是我們和他們進行交換,放棄風機國產化率的要求,或者適當降低一點要求,比如說,降到40%,或者30%。”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看著馮嘯辰的。風機國產化是裝備公司在推進的事情,馮嘯辰在這個問題上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
馮嘯辰想了想,問道:“徐司長,關於風機國產化率50%的這個要求,是不是真的違反世貿規則?另外,商務部方麵在這個問題上,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徐振波說:“關於你的後一個問題,我可以明確地回答你,為了這個規定,我們商務部的確是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在和很多國家談判的時候,都會因為這項規定而受到對方的質疑。至於說是否違反世貿規則,我隻能說這是一個擦邊球,鑽了世貿規則的空子,目前並不違規,但未來是不是違規就不好說了。關於新能源方麵的貿易糾紛,這些年越來越多,世貿肯定會對這些問題做出新的規定,留給我們的時間其實已經不多了。”
“既然是這樣,那咱們乾脆一步到位,取消掉這個政策好了。”馮嘯辰把手一揮,斷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