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隻有兩家企業前來參加招標,一家是日本的三立製鋼所,另一家是中國的國家核電公司。項目委員會與這兩家公司都進行了接觸,認為這兩家公司各有優點。就項目委員會多數成員的觀點而言,是更傾向於選擇中國公司的。”
在辛克角核電項目委員會的會議室裡,委員會主席魯伊斯向前來聽取項目進展情況的內閣大臣拉爾曼彙報說。在前期,項目委員會已經和中國、日本兩國的公司進行了好幾輪磋商,有了一些初步的合作意向,拉爾曼就是代表內閣來聽彙報的。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建造這座核電站呢?”拉爾曼問。
“因為……”魯伊斯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了,遲疑了一會,才選擇一個最簡單的答案:“因為英國並不具有第三代核電技術。”
“連中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技術,為什麼我們反而沒有?難道你是想說,我們的科技水平還不如中國嗎?”拉爾曼半是狐疑半是譴責地問道。
魯伊斯露出一個苦笑,他知道,這位拉爾曼大臣是牛津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出身,因為在全球氣候變化問題上提出過幾個非常漂亮的經濟學模型而名噪一時,被選入了新內閣,擔任分管能源的內閣大臣。這位據說是全球最傑出的能源經濟學專家對於能源問題其實是一竅不通,曾鬨出了很多笑話。至於說讓英國人自己建造第三代核電站這樣的提法,在他鬨的笑話中還不算是最離譜的。
“拉爾曼先生,英國放棄核電技術的研究已經有很多年了,這或許是源於一些非常高明的決策,我無權評價。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英國目前沒有建造第三代核電站的能力,我想未來也不會有的。”魯伊斯說。
“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當然,這是在我分管能源政策之前出現的錯誤,我也不宜進行評論。”拉爾曼神情嚴肅地說。從魯伊斯的回答裡,他也知道自己又擺了一個烏龍,說了一些外行話,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專長是在能源經濟學方麵,是否了解核電技術,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如果是這樣,那我覺得我們應當選擇美國的技術或者歐洲的技術。亞洲企業,哪怕是日本的企業,技術水平與美國和歐洲相比,也是不能相信的,更彆提中國了。”拉爾曼又提出了新的建議。
魯伊斯解釋說:“美國已經放棄了核電設備製造,他們把第三代核電的專利分彆賣給了日本人和中國人。歐洲大陸上隻有法國能夠建造第三代核電站,不過他們的技術與我們的期望不一致,我們無法評估法國的第三代核電技術是否具有安全性。目前能夠提供符合我們要求的第三代核電技術的國家,隻有中國和日本。相比之下,我們更傾向於采用中國的技術,因為他們已經使用這項技術在中國國內開工建設了4座反應堆,我們認為中國人在這方麵的經驗積累是更充分的。”
“他們新建的核電站投產了嗎?”拉爾曼問。
“還沒有。”
“這就是了。既然他們新建的核電站還沒有投產,你們憑什麼認為他們擁有充分的經驗呢?”
“這是和日本人相比而言的,三立製鋼所迄今為止還沒有建設過任何一座第三代反應堆,他們的技術隻停留在設計圖紙上,具體應用時可能會遇到各種不可預料的問題。而中國人顯然是已經遇到過這些問題的,並且擁有了解決這些問題的經驗。更何況,日本人到現在還沒有解決福島核電站的泄漏問題,我們怎麼能夠相信他們在核電方麵的能力?”
“福島事件隻是一個偶然事件而已。對此,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發表在《經濟學家》雜誌上……”
“呃,好吧……”魯伊斯無語了。外行指揮內行真是一件讓人鬱悶的事情,但他又不能不接受拉爾曼的指示,因為辛克角核電站的投資,最終是需要內閣撥付的。再說,中方和日方的條件,也的確是各有千秋,在委員會裡也有一些委員是支持選擇三立製鋼所的,拉爾曼的觀點並不孤立。
“請安排我分彆和中方與日方的談判代表見麵,我要聽聽他們自己的陳述。”拉爾曼交代說。
“我會儘快安排的。”魯伊斯恭恭敬敬地應道。
中國核電公司派往英國的談判團隊,有兩名負責人,其中一人名叫鄧景明,是負責商業事務的,另外一人就是馮林濤,負責的是技術事務。
馮林濤做技術是一把好手,現在已經是全球馳名的核電技術權威。但要說到商業談判,馮林濤就完全是一個菜鳥了,以他那隻擅長於科學計算的頭腦,實在理解不了談判場上的爾虞我詐。
前一段時間,中方團隊已經與辛克角核電站項目委員會進行了好幾輪接觸,談的都是技術方麵的問題。馮林濤在那樣的場合裡如魚得水,侃侃而談,征服了包括魯伊斯在內的一乾英國核電專家。魯伊斯說項目委員會更傾向於接受中國公司,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折服於馮林濤的講述。當然,如果馮林濤介紹的技術不夠先進,魯伊斯他們也不會動心的。
這一次,項目委員會通知中方團隊,說英國內閣大臣拉爾曼要與團隊會麵,鄧景明不敢怠慢,馬上找到馮林濤,與他商量會談策略。
“林濤,這次會談,和前麵那幾次可大不一樣。聽魯伊斯的意思,這個名叫拉爾曼的內閣大臣更傾向於三立製鋼所,對我們似乎有些偏見。”鄧景明說。
“歐洲人一向如此。”馮林濤說,“他們看不起亞洲人。在亞洲人中間,他們又更相信日本人,而對中國人存在著歧視。魯伊斯是搞技術出身的,了解國際核電技術的發展現狀,所以對我們的態度還是比較公正的。你說那位拉爾曼對我們有偏見,我並不覺得意外。”
“但我們必須扭轉他的偏見,讓他認識到我們的技術才是更先進和更可靠的,三立的技術並不如我們。”鄧景明說。
馮林濤輕鬆地說:“這個也容易吧?我們兩家公司的技術指標都放在那裡,隻要是懂行的人,一看就能知道誰優誰劣。”
鄧景明苦笑說:“問題就在這裡了。魯伊斯告訴我說,這個拉爾曼是個完全的外行,彆說不懂核電,連水電、火電什麼的也弄不清楚。你跟他講什麼熱效率、安全係數之類的,他鐵定是聽不懂的。”
“聽不懂?這怎麼可能?”馮林濤瞪著眼睛問道,“他不是分管能源的大臣嗎,怎麼會不懂這些技術呢?”
鄧景明說:“這個問題就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了,你想想看,我們有什麼辦法能夠讓他信服?”
馮林濤這回有點犯愁了:“老鄧,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隻懂技術,其他的東西都弄不懂。跟魯伊斯他們交流,我沒問題。你現在弄一個完全不懂技術的什麼大臣過來,我都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了。”
鄧景明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花裡忽哨的東西,但有時候,商業談判就得是虛實結合,需要有真實的乾貨,也需要有虛頭巴腦的包裝。這方麵的事情,其實我也是趕鴨子上架,勉強應付一下還可以,跟他們的大臣談,我心裡沒把握啊。”
“那怎麼辦?”馮林濤問。
鄧景明說:“你不是說,你堂哥這段時間就在英國嗎?我想請他來幫咱們一把。馮總的大名,我是早就聽說過的,這件事如果能夠請到馮總來幫忙,我就踏實了。”
馮林濤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前幾天見我堂哥的時候,倒是和他說起過,他還給我提了一些建議。不過,直接請他出麵來幫咱們談判,這件事是不是需要向領導請示一下?”
鄧景明笑道:“不瞞你說,請馮總出麵這件事,正是領導的指示。咱們出發以前,領導專門找我交代過,說馮總這段時間都在歐洲,咱們和英國人談判,如果沒什麼問題,就不用麻煩馮總。但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的事情,隨時可以請馮總幫忙。領導還說,馮總是咱們裝備係統的老領導,覺悟是不用懷疑的,能力就更是有目共睹的。”
“原來是這樣!”馮林濤恍然地笑了起來,“我這就給我堂哥打電話。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呆在英國,我估計也是為了這件事。彆看我堂哥已經不當裝備公司的總經理了,咱們裝備行業的那點事情,他始終都是牽掛著的。”
“說起這件事,我還納悶呢。”鄧景明說,“馮總這麼強的能力,怎麼會因為瑞山電廠那麼一點事就辭職了呢?瑞山電廠事故,和裝備公司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聯係,就算需要有官員來承擔責任,也輪不到馮總頭上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馮林濤茫然地搖著頭,他也是的確不明白馮嘯辰的布局,隻知道這件事情是馮嘯辰自己要求的,並不是上級對他有什麼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