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彪坐在一塊半截埋在土裡的長條石上，嘴裡叼著一支枯黃的狗尾草，嘴裡哼著老掉牙的流行歌曲，百無聊賴地放眼望向這片空曠的外景地。

拍攝進度已經超過五分之一，迄今為止，劇組沒有出現什麼紕漏，拍攝進度一直平穩有序地推進，看樣子按照殺青不成問題。

按照劇本來說，警犬訓練基地裡的劇情裡已經結束了，飛瑪斯飾演的閃電正式成為警犬隊伍中的一員，由主角林楓帶領著來到西北地區的邊疆地帶，接替一批即將退役的邊防武警駐守這裡，執行打擊跨國犯罪的任務。作為重要配角的其他幾隻狗也跟著主人一同隨行。

劇組這麼多人，資金有限，不可能全都拉到真正的西北邊疆地區實地拍攝。早在開拍之初，就有一支外景組遠赴西北去取景，而大隊人馬則留在影視城裡拍攝，最後把兩組鏡頭剪輯合成，就完工了。關彪從事影視行業也有小二十年了，對這些套路了若指掌，比劇組裡一般成員都要懂得多。

關彪所在的位置，就是影視城提供的外景地，很大一塊荒野，位於濱海市的遠郊。劇本裡那些驚心動魄的精彩鏡頭，大部分將在這裡完成拍攝。

他是和劇組裡的美工等人一起提前幾天來到這裡布景的，劇本裡第一個戰鬥場景就發生在這裡，是一夥來自俄國的武裝暴徒企圖越境，與邊防武警發生了遭遇戰。雙方在交火中互有傷亡，僵持不下之際，武警官兵釋放出警犬，讓它們悄悄從側麵迂回包抄，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它們突然闖入敵方陣地，咬住敵人的手腕不鬆嘴，令敵方陣腳大亂，而我方趁機發起了突襲，一舉擊垮敵人……

這場戰鬥放在戰爭片裡隻能算是兒戲一樣，不過在這部片子裡已經是大高潮之一了。

布景已經差不多完成了，美工組充分利用這裡原本就荒涼的地形地貌，將之布置得和西北邊陲沒什麼區彆。

關彪眯起眼睛仰頭望天。天陰著，刮著二三級的輕風，如果能下雪就再好不過了，劇本裡的這一幕是要下雪的。

美工組的幾個年輕人正在布置風滾草，馮軒的分鏡腳本裡有一個鏡頭，敵我雙方在死一般的靜默中對峙，這時一團風滾草被微風吹著，飄飄搖搖地從戈壁灘上滾過，像是導火索一樣引發了雙方的激戰。馮軒很喜歡這個鏡頭，覺得有一些老式西部槍戰片的美感，要求美工組務必要布置好。

關彪的眼睛盯著他們，心思卻已遠遠飄走，飄到了其他不相乾的事情上。

元飛昨天又給他打電話了，嚴厲要求他不能再拖延，拍攝進度已經過了五分之一，再拖下去就很難臨時換主角了。

關彪在心裡把元飛罵了一百遍，嘴上卻隻能應承下來。他真的很怕元飛把過去的那件事抖落出來，讓礦山死傷者的家屬把他以“過失殺人罪”的罪名告上法庭，並且索取巨額賠償。即使僥幸被判無罪，恐怕也沒有哪個劇組願意聘請他當煙火師了。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平時好吃懶做沒有攢下錢，不乾這個還能乾什麼去？

自從試鏡中差點出事之後，劇組聘請的幾個馴犬師都長了心眼兒，全都在暗中防範著他。特彆是那個叫張子安的小子，凡是他在場的時候，簡直是眼神不錯分毫地盯著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賤樣兒，跟防賊差不多，令他覺得很是棘手。

不過他畢竟是乾了小二十年的煙火師，吃過的鹽比他們吃過的飯還多，隻要想下手，總是有機會的，難點在於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思來想去，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關師傅，這是真槍還是假槍啊？”

關彪的思緒被打斷，心中有些氣惱。他回過神來，看到劇組新來的便當小哥正蹲在一排道具槍麵前，好奇地打量著。

這個便當小哥是頂替以前那個犯錯的，職權很小，隻負責發便當，其他事不管。

“是真的，也是假的。”關彪呸地一聲把嘴裡的狗尾草吐掉，“本來是真槍，被部隊淘汰下來後經過了改裝，不過如果再改回去，裝上真子彈還能當真槍用。”

“哇！”新來的便當小哥驚歎一聲，“我可以摸摸不？”

“隨便。”

便當小哥看了看，選中其中一把看起來很威風的突擊步槍，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捧在手裡，像寶貝一樣翻來覆去地察看。

“關師傅，這槍裡沒裝著子彈吧？”他緊張地問道。

關彪嗤笑，“當然沒，有還能讓你隨便拿起來？”

“太好了！關師傅，這是我的手機，能不能給我拍張端著槍的照片啊？以前就想當兵，一直沒當成，算是彌補一下遺憾！”便當小哥掏出自己的手機，眼巴巴地懇求道。

“好吧。”關彪答應了，反正左右無事。

“謝謝你，關師傅！”便當小哥把手機解鎖遞給他，自己退後幾步，煞有介事地端著槍擺了幾個pose，甚至還不嫌臟地趴在了地上模仿臥射。

關彪隨手拍了幾張，就把手機扔回給他，拍拍屁股站起來，“我說，你彆總擺弄槍，到底什麼時候吃飯？我都餓了！”

便當小哥過了一把槍癮，興衝衝地說道：“很快就開飯，我馬上就過去取。關師傅，你想吃什麼？”

關彪翻著眼皮瞪著他，“有什麼啊？”

便當小哥打開影視城的訂餐微信號，解釋道：“咱們劇組訂的是影視城提供的25元套餐，套餐有A、B、C三種，每天不重樣，可以任選，今天就由關師傅你來挑吧。”

關彪又接過他的手機看了看，訂餐微信號裡有三種套餐的照片。

以前那種10塊錢的便當是影視城提供的最便宜的，25塊錢的便當要豐盛得多，每份都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可樂和橙汁任選，還有蘋果和香蕉作為餐後水果。

關彪粗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目光突然一斂，落在其中一份菜上。

便當小哥見他久久沒有說話，以為他有選擇困難症，也不催促，低頭擺弄著懷裡的道具槍，指尖劃過冰涼的金屬質感，嘩啦嘩啦地拉動槍拴，抽出彈夾再插上……他越摸越覺得喜歡，恨不得弄幾發真子彈來打打。

“那就選B套餐吧。”關彪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還給他，“快點兒，一會兒劇組的大部隊就過來了，吃完午飯就要開拍。如果耽誤了拍攝進度，看導演不罵死你！”

如果是熟悉關彪的人聽到這句話，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因為關彪平時總是磨磨蹭蹭的，非要導演和製片反複催促才會慢悠悠地動起來，為何今天這般積極？關彪作為煙火師是按天收費的，拍攝進度每拖延一天，他就能多掙一天的錢，何樂而不為呢？

“好的，好的，我馬上開車去取！”新來的便當小哥並不清楚這點，他戀戀不舍地放下道具槍，忙不迭地商量道：“關師傅，等下午拍攝結束了，再讓我玩玩槍好不？”

“行行，快去吧，彆磨嘰了！”關彪不耐煩地催促道。

便當小哥興衝衝地跑掉，開著運送便當專用的麵包車駛離外景地。

關彪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掏出自己的手機上網查了查，確認了記憶沒錯。他望了一眼左右，美工組仍在忙碌地布景，暫時沒人注意他。

他走進了劇組配發給自己的小型卡車車廂裡，翻找出一些平平無奇的東西，從網上和化學藥品商店裡都能買到。對於作為煙火師的他來說，弄到這些就更容易了。

他輕輕揉捏著手裡的東西，腦海裡再次浮現若乾年前課堂裡學到的化學公式。

知識改變命運，此話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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