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亮，張子安依然是寵物店裡第一個醒來的。為了拓展空間，臥室和起居室已經在上一次裝修中打通，從單人床可以直接看到吊籃藤椅和書桌。從床上坐起來，他發現π還沒有醒，依然像個嬰兒一樣蜷縮在吊籃藤椅裡沉睡，夾鼻眼鏡摘下來放在書桌上——它唯有睡覺時才會摘下眼鏡。

平時戴著眼鏡的π顯得有些早熟，往往會令他忽略它的年齡，此時摘下眼鏡後，π明明還是一隻未成年的猴子。如果是野生的猴子，在它這個年紀可能剛剛離開母親的後背，試著探索這個陌生的未知世界。

單人床隨著張子安的動作輕輕吱呀了一聲，幾隻精靈警醒了，不過隨即又繼續睡，隻有星海和π眨眨眼睛坐起來，可能因為它們都是空想精靈，不需要太多的睡眠？至於雪獅子，理論上這隻neet貓也是個空想精靈，不過張子安懷疑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π從吊籃裡跳出來，戴上夾鼻眼鏡，坐進轉椅，迫不及待地打開筆記本電腦。

上傳完第一章後要麵臨網站的新作品審核，由審核編輯查看第一章的內容有沒有違規的傾向，會不會有人作奸犯科把總舵的文章搬運過來，或者發布一些違法亂紀蠱惑人心的東西，不過π的小說這兩點都不沾，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張子安知道，昨天夜裡關燈後，π遲遲沒有睡著，吊籃藤椅的方向時而傳來它輾轉反側、毛發摩擦毛毯的聲音，它一定是在為等待審核結果而焦躁不安。

等這台老電腦好不容易啟動完畢，π輸入用戶名和密碼進入起點中文網的作家後台。果然，後台立刻彈出網站發來的一條短消息——《寵物天王》審核通過，祝您寫作愉快！

π轉過頭，向張子安無聲地眉開眼笑，握緊了拳頭。

顯示屏的光線下，它的臉上寫滿了興奮之意。

他也向它伸出大拇指以示鼓勵，無論如何，π能高興就好了。

張子安披衣下床，卻發現轉眼之間，π的臉色已經晴轉多雲，半張著嘴巴盯著屏幕發呆。

他心中一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放輕腳步走過去，用手指在書桌上劃了個問號，向它詢問。

屏幕上顯示的是網站後台的“作品管理區”，從這個版塊可以看到筆名下作品的一些簡單數據。目前π的筆名下隻有一本書，就是《寵物天王》。它指著其中一欄數據讓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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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第1章發出去之後隻有兩個人看到並加入了書架，其中一個是π自己，野生讀者就一個——很可能還是審核編輯。

張子安明白π為什麼突然沮喪了，說實話，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便打字鼓勵道：沒關係，在動輒數百萬字的網文世界裡，如果是你，你會看隻有一章的小說麼？加油，堅持就是勝利！

他的鼓勵起到了一定的效果，π勉強堆起笑容，打字道：好的。

在網站後台直接寫作不太方便，π深吸一口氣，儘量將那個可憐的數字2忘在腦後不去多想，打開Word文檔，開始寫第二章。

看到π這個樣子，張子安反而更擔心了。

放棄大眾而選擇小眾，他不知道自己的鼓勵對它來說是不是飲鴆止渴，就像是父母明知道孩子選擇的道路可能是一條彎路甚至死路，這時候應該鼓勵孩子繼續勇敢地前進然後磕個頭破血流，還是想辦法勸說孩子改弦易轍呢？

國外是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是中國的父母大部分明智地會選擇後者，希望為孩子鋪設一條通往名為“幸福”的康莊大道，希望孩子筆直地走在這條道路上不要拐彎，永遠不要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菲娜和老茶身上根本就不算事，它們的高傲與強大令它們擁有無與倫比的自信，不接受任何人的乾涉，哪怕是來自主人的乾涉也不行，即使失敗也隻不過是哂然一笑，然後舔乾傷口並繼續前行。然而π跟它們不同，它本來就是一個內向而敏感的精靈，孤僻且不擅長與其他精靈接觸，更談不上如何強大，它能否承受住失敗的陣痛呢？

平時他早上起來就會去樓下打掃衛生，開始一天的日常經營，而他今天卻很罕見地長時間站在π的身後紋絲不動，心中反複權衡利弊，難以抉擇。

π困惑地扭回頭，打字問道：怎麼了？

張子安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彎下腰用手指在桌麵上劃了一個“人”字，然後打字道：看到了嗎？漢字的“人”就是互相支撐。π，我想告訴你一件事，無論你這部小說寫成什麼樣，我們大家始終都會站在你的身後支持你的。

平時星海起床後也會跑到樓下去和溫蒂它們玩捉迷藏，但今天它也留了下來，躍上書桌，向π揮揮前爪，表示支持。

π高興地笑了，打字道：謝謝。

它像是得到了某種無形的力量一樣，把身體挺得筆直，按照張子安教給它的姿勢與指法，繼續打字，速度依然很慢。

張子安默默地注視著π的背影，他打出那行字時，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走彎路並不一定是壞事，走彎路的經驗會成為孩子人生寶貴的財富，當下一次麵臨岔路口時，孩子就可能認清彎路，然後選擇一條正確的路。即使父母也無法永遠陪在孩子身邊，終歸要放手讓孩子獨自前行。父母能做的，就是像這樣默默注視著孩子的背影，然後當孩子在彎路上磕個頭破血流的時候為他們包紮好傷口，為下次遠行做好準備。

骨折之後，重新長好的骨頭會更加粗壯；心受過傷，才會更加堅強。

他稍微轉過身，借著微弱的晨曦注視著立在五鬥櫃上的父母黑白遺像，他們也在微笑地看著他。他們從沒有乾涉過他選擇的道路，也沒有要求他一定要繼承寵物店，所以這也應該就是他們以前的心情吧？

但是，這並不意味他要當一個純粹的旁觀者，為了更好地支持π，還有很多事情他是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