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佛山有頭有臉的人物,伍家嫁女的排場自然非比尋常。伍滿城算是開明鄉紳,平時處事低調,但女兒的婚姻大事不能怠慢,否則總感覺虧待了女兒,也容易落人話柄,因此排場用得很足,嗩呐齊鳴,鞭炮震天,幾乎連十裡八鄉都驚動了。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腳夫乞丐,三教九流的人物把街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抻著脖子等著目睹伍家千金的風采,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搶到幾個銅元。
飛瑪斯不願意跟這些人擠在一起,還要時刻提防著被抓去燉香鍋,於是背著老茶和星海跳到一座二屋小樓的屋頂,居高臨下俯瞰街道。
由於伍凝是遠嫁外地,婚禮的儀式與本地婚禮不太相同,再加上民國初期社會風俗變化很大,特彆是佛山這種南方沿海地區,婚禮的形式已不像過去那般死板。
密集的鞭炮聲中,嗩呐手腮幫子高高鼓起,吹著嗩呐不徐不疾地由遠及近,整整二十四名腳夫扛著琳琅滿目的嫁妝招搖過市,打頭的就是一座三尺高的大瓷撣瓶,用來插雞毛撣子的,瓶身的正麵貼著紅紙,撣瓶的後麵是一對瓷帽筆筒,同樣貼著紅紙。除此之外,嫁妝裡還包括油漆鋥亮的上等家具、漂亮的綾羅綢緞、嶄新的生活用品,甚至包括用禮盒裝著的珍寶古玩,隨便一個都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
“嘖嘖!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好豐盛的妝奩啊,一眼都看不到頭兒……”
“就是啊,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福氣,才能投胎到這種大戶人家的家裡……”
“看那尊紅珊瑚!都說千年珊瑚萬年紅,這尊紅珊瑚又大又紅,紅得快滴出血來了,跟一顆血樹差不多,得值多少錢啊?”
“不用問,絕對是無價之寶啊!”
“你再看那個,那是西洋舶來的座鐘,走時彆提多準了,整點還會報時!據說當年的慈禧老佛爺也有一尊同樣的呢!”
路邊的老百姓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其中不免誇大其詞之談。有些圍觀的百姓被擋在外麵,鑽不到前麵去,隻能道聽途說以訛傳訛,越傳越邪乎,本來一尺高的紅珊瑚從幾個人嘴裡打了個轉兒,愣是變成三尺高,而那尊西洋座鐘則成了從慈禧太後的墳裡刨出來的……
“無非是些醃臢俗物罷了,可笑這些愚民卻還趨之若鶩!”
圍觀的百姓裡,一群窮酸書生明明心裡羨慕得要死,恨嫁妝的主人伍凝有眼無珠,沒選自己當老公,但表麵上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搖了搖手中缺毛的羽扇,高聲談笑,對這些散發著銅臭味的珍寶不屑一顧,希望自己出塵的儀態能引來伍家小姐的一瞥,說不定自己就能攀上高枝變鳳凰。
不過,嫁妝裡也不儘是此等俗物,後麵的腳夫抬著大號箱籠,內裝滿滿的書籍畫冊。
“這是啥意思?是不是嫁妝不夠了,拿這些破書本爛畫軸湊數?”有些大字不識幾個的人問道。
“你懂什麼?”旁人嗤笑道,“這表明伍家是詩書傳家,非聚賭放貸的暴發戶可比,而伍家大小姐據說也是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就算跟你講你也不懂,你說的那些爛畫軸裡,不乏前朝書畫名家的得意之作,要論價值的話,實不亞於此前的紅珊瑚和西洋座鐘。”
“幾筆爛字,幾幅破畫,值恁多錢?”前者驚得目瞪口呆,死活不信。
“不信拉倒。”後者懶得爭辯,踮起腳尖觀望伍家小姐的花轎來了沒有。
飛瑪斯站在附近的樓頂上,望著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暗暗擔憂,就算它不是中國狗,照樣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伍家弄了這麼大的排場,說不定就會引來賊人的覬覦,通往濱海鎮的漫漫長路恐怕不會太平。
旁邊的一座青樓裡,幾位花枝招展的妖嬈姑娘一手甩著香帕一手磕著瓜子憑欄遠眺。
“哼!妹妹們,我說咱們在這條街上見過多少女人出嫁?比這排場大的多的是,那又如何?你們看那些女人長得……真是讓姐姐我一言難儘啊……”為首的一名年紀稍大的姑娘隨口吐出幾個瓜子殼,譏諷的語氣裡蘊藏了深深的嫉妒,她自恃樣貌不錯,便試圖在這方麵找回平衡。
瓜子殼落到樓下一名男青年的腦袋上,他抬頭一看,從這個角度恰能看到二樓姑娘們若隱若現的裙底風光,不由看得癡了。
“就是啊,姐姐!”另一名姑娘順勢恭維道,“依小妹看,這伍家小姐的樣貌,能是中人之姿就不錯了,怎麼能比得上姐姐的國色天香?說不定是頭300斤的大肥豬呢,這些妝奩,權當是給婆家那邊養豬的錢……”
“哈哈哈哈!”
青樓上爆發出一陣引人遐思的鶯聲燕語。
為了討個好彩頭,送嫁妝的隊伍前方還有管家大灑銅元,引起老百姓的哄搶。
伍家大概也知道巨額嫁妝招人眼紅,招募了很多鄉勇團練作為護送,他們手持棍棒,衣服下麵暗藏兵刃,看起來相當威風。
浩浩蕩蕩的送嫁妝隊伍過去,後麵就是送親隊伍了。
圍觀的百姓看得更加認真,都想一睹伍家小姐的風采。
送親的隊伍有人乘車,有人騎馬,有人步行。伍滿城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隨行,就作為今天主角的伍凝上襖下裙,一身豔麗紅裝,端坐在花轎裡,花轎窗戶的流蘇隨風飄蕩,令伍凝的容姿猶抱琵琶半遮麵。
雖然樣貌還暫時看不清楚,但青樓上的姑娘們至少可以確認,伍家大小姐絕對不是什麼300斤重的肥豬——恰恰相反,她體態窈窕,膚色白皙,就算光論身材,也不在她們之下,更何況人家還有滿腹的學識和巨額的嫁妝。
除了初次相遇的那天夜裡之外,伍凝在飛瑪斯它們麵前出現時基本上都是穿著進山方便的男裝,何曾有如此盛裝打扮過?
飛瑪斯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確定這是不是那個經常來山穀裡給它們念書讀報的伍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