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令人類感到愜意,但現在陽光引起的升溫正在殺死這頭小須鯨,高溫又會令傷口發炎的過程加速惡化,如果不取出斷在傷口裡的魚叉,它即使返回大海也活不了幾天。
張子安在檢查的過程中,已經隱約從傷口處聞到腐臭的異味,再加上傷口的邊緣已經泛黃膿腫,與沙灘摩擦還混進了不少沙子,情況不容樂觀。
“怎麼取出來?”老黃瞅著小須鯨身上猙獰的傷口有些膽顫心驚。
“我回車裡找找工具,你們繼續往它身上澆水,特彆是用水把傷口裡的沙子衝乾淨。”張子安吩咐道。
老黃和小誌依言行事,將一箱箱冰涼的海水澆到小須鯨的傷口處,將血肉裡的沙子和泥土衝洗乾淨。
小須鯨似乎很享受海水衝在傷口處的感覺,左右輕輕晃著尾鰭。
張子安在五菱神光的備用工具裡翻了翻,沒找到什麼太有用的東西,最後隻拿了一柄鉗子和一雙膠皮手套返回小須鯨身邊。
“老黃,有打火機沒有?”他問道。他並不抽煙,也不會隨身帶打火機。
“有。”老黃掏出一個很精致的打火機,在遞給張子安之前,自己先點了根煙,愜意地抽了一口,“老弟,來根煙不?挺解乏的。”
“爸!你又偷偷抽煙!看我回家告訴我媽!”小誌叉著腰一臉忿然。
“彆!小誌,爸就抽一根!一根!”老黃嬉皮笑臉陪著小心,“等回頭我給你買玩具槍!”
張子安接過打火機,試著點燃,發現是防風的,即使挺強勁的海風也沒有吹滅,於是又從兜裡掏出鑰匙。
他的鑰匙串上掛著一柄多功能瑞士軍刀,方便平時拆快遞箱子用,此時倒是能派上用場。
“小誌,老黃,你們稍微後退一些。”他揮手示意道。
老黃一邊抽煙一邊疑惑地看著他,“老弟,你想……”
張子安戴上膠皮手套,這手套是為了在海邊野采準備的,因為不少生物可能有毒,他儘量避免直接用手去撿。
他啪地一聲再次點燃打火機,將瑞士軍刀裡的小刀橫置於桔黃色的火苗上炙烤,嘴裡解釋道:“魚叉是帶倒刺的,在裡麵勾住了它的肉,必須把傷口再劃開一些,才能取出魚叉……但是這個過程肯定很疼,我怕它劇痛之下掙紮傷到你們,所以讓你們後退一些。”
老黃一聽,趕緊拉著小誌後退到礁石邊,“老弟,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張子安點頭,“我會的。”
老實說,他心裡也沒什麼底氣,如果是給小貓小狗處理傷口還好,即使它們掙紮也不過是在身上抓撓幾下,但麵對這頭體重差不多三噸的半成年鯨魚,他同樣忐忑不安,因為它隻要一個翻身把他壓住,絕對能把他的屎擠出來……
給它動手術時,他必須打起120分的精神,隨時準備撒手後撤。
張子安把小刀正反麵都反複用火焰消毒,蹲到小須鯨的頭部旁邊,對它說道:“你受傷了,我現在要把傷害你的東西取出來,這個過程會很疼,但這是為了幫你,你能堅持一下嗎?”
他說話時專注地盯著小須鯨的眼睛,手掌按住它的皮膚,神情非常認真,令旁觀的老黃和小誌父子倆心裡直犯嘀咕,覺得他是對牛彈琴。
但是張子安能感覺到,這頭小須鯨是一頭有靈智的動物,雖然它的智力相比於人類可能隻相當於嬰幼兒,但即使是嬰幼兒也能感受到其他人的善意。
鯨並非冷血動物,而是與人類一樣的哺乳動物,還擁有一塊很大的大腦,這令它們的智力擁有超越其他動物的資本。
小須鯨的眼睛也注視著他。
鯨的視力很差,但這麼近的距離還是可以看清的。
張子安把同樣的話說了幾遍,小刀已經被烤成了暗紅,熱度傳遞到手柄上,幾乎快讓他握不住了。
小須鯨沒有反應,他拿不準它是否聽懂了,但不能再拖下去了。
於是他熄滅打火機,拋還給老黃,左手撐住小須鯨的傷口邊緣,觀察了一下魚叉的走向,把心一橫,右手握著的小刀向他認為埋藏著倒刺的位置劃下去。
魚叉刺中它的時間應該不是最近,部分肌肉已經重新長在一起,把生有倒刺的魚叉尖端埋進肉裡,如果不先割開肉,而是直接硬往外拔魚叉,就算它有鋼鐵般的意誌也無法忍受。
當醫生必須要心狠手辣,下手越是遲疑就會給患者帶來越多的痛苦。
張子安一刀下去,肉被割開,血立即湧了出來,同時他為了防止它掙紮而迅速後退。
小須鯨疼得使勁用尾鰭抽打水麵,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尖而扁的頭部在沙灘上左右蹭出了一個扇形的弧麵,足見痛苦之劇烈。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痛苦,它的身體卻沒有太大的動作,胸鰭和背鰭隻是忽閃了兩下,然後就不斷顫抖。
血不斷地從傷口湧出,順著它的皮膚汩汩流下,很快染紅了一小片沙灘。
張子安等了幾秒,見它沒有特彆劇烈的掙紮和反抗,便又小心地走回旁邊。
由於血流不止,傷口深處的情況無法看清,這時候最好有人幫著用清水衝洗掉汙血,但老黃和小誌父子倆全都嚇得不敢靠近。
剛才那一刀,他似乎感覺到小刀的刀尖觸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受到前進的阻礙,應該不是小須鯨的骨頭。
他用鉗子夾住魚叉的斷柄,試著往外拉了一下,能夠感受到魚叉已經鬆動。
小須鯨掙紮得更加劇烈,全身都在顫抖。
張子安隻得死馬當活馬醫,用最大的力量猛地將斷柄往外拔!
噗!
魚叉連柄帶尖被從傷口裡拔出,一串晶瑩圓潤的血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連成一道弧線。
張子安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踉蹌幾步一屁股跌坐在沙灘上,帶血的魚叉也斜插進沙子裡。
小須鯨疼得連連用頭部和尾鰭拍打沙灘和水麵,身體也痙攣般抽搐不停,強勁的氣流從它頭頂的鼻孔裡噴出,吹起一片沙子,差點迷了張子安的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張子安真覺得它可能會活活疼死,但是幾秒後,它漸漸停止了掙紮,變得平靜下來,出血也不像剛才那麼猛了,但仍然沒有止住。
張子安重新站起來,觀察了一下傷口。
魚叉雖然被拔出來了,但這傷口必須立刻止血才行,否則這麼一直流血,小須鯨恐怕會很虛弱,撐不了多久。
但是,怎麼止血呢?
像電影裡一樣用烤紅的刀子來燙?但傷口這麼大,估計要來一把四十米長刀才行……
他的目光在周圍打量了一圈,最後落在小誌和老黃父子倆扔在一邊的風箏上,長而結實的風箏線盤繞在H型的拐子上。
“小誌,借你的風箏用一下。”他揚聲說道。
父子倆被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嚇得麵如土色,半響說不出話來。
“風……風箏?”小誌嘴唇顫抖,“叔,要風箏乾嘛啊?”
張子安沒時間糾正是“哥”不是“叔”,解釋道:“隻要風箏線就行,用風箏線縫合它的傷口。”
老黃和小誌麵麵相覷,分明是在心裡說:這也行?
小誌想把風箏給張子安送過來,但被老黃按住,老黃怕出他出危險,由自己小跑著把風箏和風箏拐子放到張子安身邊,又快步退後。
“就算是有線,但是沒針怎麼辦?”老黃問道。
張子安用瑞士軍刀割斷風箏線,把金魚風箏放到一邊,用手搓了搓,知道風箏線是棉線,用棉線縫合傷口,即使棉線長在肉裡也沒關係。
他取下鑰匙環,用大鉗子夾住一端,再用瑞士軍刀自帶的小鉗子夾住另一端,雙臂用力一拉,將圓型的鑰匙環拉成弧形,說道:“這不是有針了?”
老黃心裡一聲臥槽,自告奮勇說道:“我來幫你拉直。”
“不用拉直,做手術用的針都是弧形的,這樣更方便縫合。”張子安比劃了一下鑰匙環的兩端,選了一端較為尖銳的,又在瑞士軍刀的指甲刀上磨了幾下,磨得更尖,然後把風箏線綁在另一端上。
老黃乾站著不好意思,想幫忙,但實在沒找到能幫的地方。
張子安側眼看出他的窘狀,正好自己還真需要幫忙,就示意道:“老黃你拿著風箏拐子,我給小須鯨縫針,你給我放線,注意線上彆沾上沙粒。”
“好。”老黃依言撿起拐子,站在幾步外的安全距離待命。
小誌也跑過來,跟老爹站在一起,用手指清除風箏線上的每一顆沙粒。
張子安用打火機給鑰匙環稍微炙烤了一下消毒,又同樣給瑞士軍刀的小鉗子消毒,因為鯨的皮膚很厚很結實,用手指捏著針來縫線,一是不衛生,二是手指的力量很難穿透鯨的皮膚,所以他要用小鉗子夾著針來給傷口縫線。
在動手之前,他再次蹲到小須鯨的頭部旁邊,如剛才一樣專注地盯著它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知道你能聽懂,你剛才做得很好,現在,再堅持一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