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華昨天夜裡有些失眠，或者說，她已經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先是被菲娜那個殘忍而又有誘惑力的提議所困擾，聽張子安說了鯨魚被抹殺的現狀，看到了那支染血的魚叉，又憂心起鯨魚們的命運。

她揉著眼睛從浴缸裡坐起來，清水嘩啦啦從她無比細膩的肌膚上滑落，除了濕漉漉的墨綠色長發以外，幾乎沒有留下一滴水。

呼~

她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真的很懷念剛誕生於這個世界的時候，那時的她是那麼無憂無慮，仗著普通人看不見她，在海邊自由快樂地嬉戲，甚至還趁著漲潮冒險溜進一間海景彆墅的遊泳池裡，趴在池邊跟起居室裡的房主一起看韓劇。

那間彆墅很氣派，設計得也很巧妙，大海與遊泳池之間隻隔著一道院牆，而且院門還經常不關，可能是覺得不會有人從海裡進來吧。

能在風景絕佳的位置擁有一間臨海彆墅，彆墅的主人應該是土豪吧，是張子安掙一輩子錢也望塵莫及的土豪，絕不會為錢發愁的那種人，連家裡的浴室都裝修得富麗堂皇的人。

世華……不對，那時的她還沒給自己起名字，在海邊玩了很長時間，雖然那頭白鯨很善解人意，但時間久了還是有些寂寞。

某天夜裡，她從彆墅外的礁石旁遊過時，突然聽到彆墅裡傳來歡聲笑語，又有觥籌交錯的聲音，聽上去很熱鬨，很吸引人。

裡麵的人在乾什麼？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她趁著漲潮，從水裡躍出來，在礁石間回來跳躍，試著接近那間彆墅。

冰冷而堅硬的礁石硌得她生疼，甚至劃破了她魚尾上的鱗片，但即使如此也無法熄滅她一探究竟的熱情——可能她真的太閒了吧。

好不容易來到院門邊，門隻是虛掩，沒有上鎖，她輕輕推開一道門縫，向裡麵張望。

彆墅為了有效利用自然光，臨海的這一麵大量使用了透明的鋼化玻璃，無論是設計師還是彆墅的主人大概都沒想到會有誰從這個方向向內窺視。

一樓寬敞的客廳裡燈火通明，聚集著不少人，像是在開party。穿著晚禮服的人們優雅地舉著香檳互相問候和致敬，名媛貴婦個個豔光照人。

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場的人絕大部分都是黃皮膚黑眼睛，跟附近占據絕對優勢的白人截然不同，似乎是同鄉會之類的場合。

世華並不在意他們的膚色，怎樣都好，反正跟她沒關係，滿足了好奇心之後就打算離開，因為她搞不懂那些人為什麼全都滿麵春風掛著虛假的笑容，嘴裡滿是商業啊投資啊之類她完全聽不懂的事情。

這時，她突然注意到一樓的起居室黑著燈，卻亮著一台電視，電視的熒光映照著一個女孩的臉。

那個女孩與她年齡相仿——是根據容貌年齡來判斷的，看上去落落寡歡，將身體蜷縮進沙發的角落，抱著雙腿盯著電視屏幕。

世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女孩不去跟其他人一起開party呢？為什麼要獨自躲在黑暗的屋子裡？

難道……電視上的內容很有趣？

但是離得太遠，看不清楚。

深受無聊困擾的世華沒有猶豫太久，其實是一秒都沒有猶豫，就推開院門，一骨碌滾進了露天遊泳池裡——因為她是個行動派，而行動派一向是先行動再思考，或者隻行動不思考，根本不去考慮回不去的話怎麼辦。

落水聲引起一位端著盤子路過的侍應生的注意，但天是黑的，院裡很昏暗，他簡單地掃視了一下遊泳池，沒有發現異狀，就搖搖頭，端著盤子進了屋，把這件事忘在腦後，隻想完成自己的工作，反正他是侍應生，又沒有領保安的工資。

世華心裡還挺得意，嘲笑這些人全是睜眼瞎。

露天遊泳池與彆墅本身挨得非常近，隻隔了一條狹窄的走廊。

她當時還有些納悶，外麵明明就是無限廣闊的大海，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大費周章地建一座遊泳池？

不過，跳進遊泳池之後她就明白了，因為遊泳池裡是淡水，不像海水那麼鹹，乾了之後也不會在皮膚和頭發上留下細小的鹽粒。在海裡遊泳有海裡遊泳的樂趣，遊泳池裡也有遊泳池裡的樂趣，這對她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

她先在遊泳池裡遊了兩圈兒，把身上殘留的海水洗乾淨，然後趴在池邊向起居室內望去。

裡麵的那個女孩很專注地盯著電視，像是沉浸在劇情之中無法自拔。

那時的世華還看不出來，但如果是現在的她，一定能發現這個女孩的樣子並不開心，眼神很空洞，雖然是盯著電視，但其實是在走神。

世華看她那副樣子，真的以為電視很有趣，電視機裡那些活動的小人栩栩如生，還會說話，演繹著種種世華從未想象過的生活。

有錢人當然買得起大電視，起居室裡的那台電視就很大，雖然世華是45度角斜著看，但依然能看得很清楚，色彩也很逼真，令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於是她一下子就沉浸其中。

從此，她在這家的遊泳池裡賴著不走，因為電視還沒有看完，即使看完了，還有下一部。

也許是冬天的原因，沒有其他人進遊泳池，甚至很少有人從池邊路過。

屋裡的那個年輕女孩似乎跟家人的關係很糟糕，整天沉著臉，不與外人交流，每次跟家人說話時都會歇斯底裡地叫喊，隻有獨自看電視時才會安靜下來。

彆墅的主人似乎也對這個年輕女孩很頭疼，覺得家裡出現這樣的孩子很羞恥，也不讓她與外人見麵。久而久之，她就愈發孤獨。

當時的世華並不在意這些，她隻要有電視看就行了。

她一部接一部地看，那個女孩放什麼，她就看什麼，每天都樂不思蜀，甚至把那頭白鯨都忘在腦後。

某天，她在遊泳池裡一覺醒來，發現彆墅內外靜悄悄的，聽不見吵鬨和叫喊，也聽不到電視劇的聲音。

彆墅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