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後足夠的休息,一幫子潛水員提前做好準備,部分已經先下水。張楠穿上了三毫米厚度的潛水衣,這才準備下潛。
水深最大18米,遊艇陽光甲板那往海底垂了根連有鉛墜的潛水繩子,每五米就有個醒目的標記,但就算這樣,張楠還是要戴上潛水表做好萬全準備。
自個不是專業工程潛水員,老老實實下潛一段,在潛水標記5米深度位置傻等了三分鐘之後,再下潛至10米深度位置:之前潛水八九米時省略了“五米等待”這個步驟,但這會不行,得慢慢來。
在10米深度位置再次等待兩分鐘,之後15米處又是兩分鐘,這才下潛至近在眼前的海床位置。
耳膜一開始有點疼,還好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內,這一路加壓下來到了十七八米深度反而不疼了:人體內外壓力已經平衡。
這下就算有重要情況,張楠最好也不要快速上浮,不然得到便攜式的減壓艙裡去待上半天才能出來——18米,彆看不是特彆深,其實對潛水而言任何深度都是有危險的。
抵達海底後,這裡遍布珊瑚礁,漂亮的海魚就在身邊穿梭,這樣的潛水才有意思。
但很快發現:這個潛水是有意思,但沉船意思不大!
船不大,幾乎被珊瑚包圍了,鑿開珊瑚生長薄弱地方的朽爛木板後,發現這艘船沉沒的時間不大可能早於100年前。
因為潛水員發現了個氣死風燈,玻璃外罩的,再結合發現的一些鏽蝕的鐵質器具,判斷這是艘漁船。
留下幾名潛水員再看看有沒有遺漏,張楠花了七八分鐘時間分段上浮,一出水之後就對等待的菲利普道:“下邊是漁船,讓'大鯊魚號'一小時後換錨地去最後一個點。”
語氣沒有失望,正常。
這經過多條船的水下打撈,這才是第一次真正的跑空,已經算老天爺照顧了,沒什麼好不滿意的。
菲利普注意到老板隻說了讓貨船換地方,自個這遊艇顯然不在其內,也不多問,或許老板不想再次跟著跑空。
也就十來分鐘後這掃尾的潛水員就上來了,看到老板居然正在整理幾根魚竿,擺明了要釣魚——下邊的珊瑚礁、沙底位置全是各式各樣的魚,絕對是海釣的好地方。
一會功夫之後,這“大鯊魚”號都還沒駛離,張楠這邊就開始上魚:鯛魚、石斑、長度近一米的針魚...手腕粗細的海鰻都弄上來一條。
下邊水淺,沙底不多,不然這海鰻會釣上來更多。
美國夥計似乎沒吃海鰻的習慣,張楠和關老大卻特彆喜歡!
像在關老大長大的地方,漁民規矩:有客人帶魚檔次不夠不能上桌,海鰻卻是好東西,用鹽先醃製一下,蒸熟了妥妥的上等美味!
這邊既然張楠懶得動,關興權和幾個夥計乾脆開著那艘交通艇出去更深的海域拖釣,那樣會有大魚也不一定。
不過沒想著不到一個小時就回來了,船上多了條3米來長的旗魚,據說要不是閃得快,釣上來的時候都差點把大塊頭的馬克紮個透心涼!
旗魚,那也是長著尖上顎的!
南中國海的魚類資源實在太豐富了,才釣了三個來小時就是超級大豐收,兩個幫忙處理漁貨的夥計基本沒歇過。
原本還想著再釣會,但“大鯊魚”那邊第一次下水試探性清理就有消息傳來——海底發現不少破損的陶罐,一名潛水員還在一個破陶罐內發現了幾十枚生鏽,都板結在一起的銅錢。
“銅錢?”
張楠剛釣起條兩斤來重的鯛魚,一聽關興權的話後連忙問了句。
“圓形方孔,你說呢?”
“大鯊魚”號上的華夏夥計不少,對華夏人而言,這銅錢的叫法僅僅限於華夏和周邊國家古代的圓形方孔錢;至於世界上那些中間沒孔的銅質貨幣,古代的貨色就會被叫做銅幣,近代的叫做銅板。
關老大一句反問,這就讓張楠搞明白情況,得過去看看。
5海裡之外,不用張楠急著趕,“大鯊魚”號那邊的一艘高速交通艇已經出發將樣品送過來。
沒一會,東西就到了張楠手裡。
銅錢大部分已經板結在一起,字跡模糊,不過這難不倒張楠。
仔細分辨,“五銖錢。”
不會看錯,就是五銖錢。
話說一句,抬頭看著邊上跟著的一幫“好奇寶寶”,加了句:“彆問我這是什麼時候的,這玩意漢武帝那會開始造,到了唐朝李淵武德四年才停鑄,鑄造時間都超過700年,民間流通時間更是至少超過1500年,有個兩千年都不一定,品種多到神仙都不可能全搞明白。”
這是實話,張楠懂華夏古錢幣,就算不到專家級彆,也能算個懂行的。
圈子裡有句話叫“玩錢不玩五銖”,因為玩這玩意沒啥朋友呀,就算手頭真有了稀罕的稀少五銖錢品種,那也沒啥人會陪你玩!
大家都不玩,你還玩個啥?
為啥不玩?
五銖錢品種浩如繁星,看著又半斤對八兩,除了極個彆版彆特征明顯,絕大多數看著一個樣,“好壞不分、稀多難辨”,可謂自古收藏不收五銖錢!
什麼西漢五銖、東漢五銖、兩晉南北朝五銖、隋五銖、剪邊五銖、董卓五銖、蜀五銖…這是最粗暴的區分,實在是鑄造了700多年的五銖錢版彆實在實在太多了!
如果有個人說能認得全全部品種的五銖錢,那他百分百是在扯淡!
五銖錢明代都還在用,至少張楠從杭城西溪濕地窖藏裡挖出來的那批洪武窖藏裡就有五銖錢。至於更晚的時候嘛……
張楠小時候在外婆家舊抽屜的角落裡就發現過五銖錢,這意味著至少到清代那會這五銖錢老百姓還是認的。
辮子朝可能會禁止明代貨幣民間流通,但不會去管老百姓是不是偶爾在混用更早之前的前朝貨幣,就像清朝那會絕對不會有官府去查老百姓手裡頭有沒有“開元通寶”一個道理。
至於明清時候這五銖錢的來路,萬全傳世的可能不多,但想象一下五銖錢那恐怖的窖藏量…
一次挖出幾十噸的事都有,那在古代可都是錢!量大了可能當銅賣了換當時的之前,什麼幾十百來斤的,滿滿也就花出去了。
這破罐子裡隻有幾十枚五銖錢,張楠掰開些看了看,都被海水腐蝕得猶如爛鐵,其中也沒有參雜其它製錢。
單憑這些五銖錢還不能判斷沉船的年代,也不好判斷:從西漢至唐皆有可能,比個元明清三朝加起來時間都長。
“陶罐呢?”
問了句開交通艇來的夥計,這位道:“還在海裡,基本上都破了,要拍完照片才打撈。”
張楠“嗯”了聲,對邊上的船員道:“起錨,我們過去看看。”
拍照、攝像,這些程序不少,至於什麼先搞探方再打撈就算了。
咱是撈寶,不是考古。
……
等遊艇靠上貨船,張楠再次爬上貨船,沒過多久,這第一籃陶器就被送上甲板。
下邊那艘沉船基本上被海砂、淤泥給徹底埋了,木質構件也幾乎腐朽殆儘,海床上就留下些破爛陶片。
潛水員們再拍完照之後,好不容易挖出個完好的大肚罐子,這就先送上來。
鋼筋加塑料繩的網籃一打開,看清裡邊的東西,張楠就道:“雙係罐。”
這是個直口罐,短束頸、球狀腹,外底內凹,高度和罐腹直徑都在二十三四公分的樣子,邊上還放了些其它罐子的破片。
把罐子抱出籃子放在甲板上仔細看:罐子肩腹部飾弦紋和水波紋,置葉脈紋雙係,罐體表麵並不全是漢罐那種粗糙陶麵,還有些青色物質殘留。
一邊的關興權眼神也好,道:“有釉水。”
“嗯。”
張楠這“嗯”完,
從網籃裡取了一大塊殘片,仔細瞅了瞅:這是罐子頸部的一部分。
很野蠻,直接在甲板上一敲,“砰”一下居然沒碎。
破東西見多了,他可不是玩考古的,把殘片忘甲板上一放,再用腳一跺!
四分五裂,滿意了。
張楠要看的是殘片斷麵,而殘片在海水裡泡的時間太長,原本的斷麵壓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下清楚,看了幾眼,再用個放大鏡仔細看了看。
“越窯早期三國時期的東西,這釉水都快給腐蝕沒了。”
難怪會被潛水員看成是陶罐,罐體表麵的釉層脫落非常嚴重,在水底下都不好判斷。
越窯,張楠過手過的越窯青瓷數量會讓那些個專家汗顏,而且他不單單是“實戰派”,對於越窯,還從農博升那裡學習過“理論派”的精髓,去當個越窯青瓷研究員估計都合格。
關興權直到張楠看越窯的能耐,知道他不大可能會走眼,但還是有個疑問:“怎麼斷代的?”
認越窯,關老大沒張楠這能耐:二十多年的一線經驗,不是隨便聽聽、看看就能學會的。
“這罐子是三國和西晉時候的常見款式和紋飾,還屬於早期型,西晉一些墓裡出來的兩係罐身量就開始拔高,紋飾也有些不一樣。”
說著把手上踩破的一片殘片遞給關興權,“你看看,這三國時候的越窯產品胎質堅致細密,胎骨多為淡灰色,這殘留的釉汁也潔淨。
而且從我和農館長那得來的經驗總結,三國早期越窯的紋飾簡樸,典型的紋樣有水波紋、弦紋和葉脈紋,這個罐子一條不差,都能算個標準器。
到了吳國晚期,越窯瓷器的裝飾越來越繁複,開始出現斜方格紋。
至於西晉那會是有這樣的瓷罐,但胎體一般比這個還要較厚重些,胎色比這個要深一些,至少是灰色,甚至是深灰色,釉層也要比這個更厚,釉色也更深一些。”
什麼叫專家?
既有真正的博物館專家指點,又有超量的一線工地淘寶經驗,這就是專家!
你個考古隊的一年能挖幾次越窯?
三五次算多了吧?
張楠當初一年能挖個上百次!
專家,那不是吹出來的,是實打實乾出來的!
之前的報告說下頭海床上這樣的破罐子到處都是,這件食用器物顯然是貨物,而不是船員的日用品。再說了,除非是船上的老大,不然三國時候一個船員就用越窯青瓷雙係罐?
這也似乎太奢侈了點。
到這,張楠沒再多看甲板上的罐子和碎瓷片,反而看向西斜的驕陽,給刺得差點流眼淚。
很奇妙的感覺,非常棒!
1700年前,一艘遠航的木船在這裡遇難,它的目的地是哪裡?
17個世紀,那時候羅馬帝國都還在,它是要去何方?
這附近的諸多島嶼那會是已經有人了,但基本上就是幫野人,華夏先民也應該有人到達了這裡,但那時候實在太早了,還沒法改變這片靠近赤道的該死蠻荒之地。
700年前的遠航都充滿危險,彆說這1700年前,那時候的海上遠海貿易就有了,這次真正被自己觸摸到,很神奇的感覺。
它的最終目的地絕對不會是附近的島嶼,那唯一的選擇就是穿越不遠處的馬六甲海峽!
關興權也想到了這一點,說了句:“沒想這海上絲綢之路那時候就有了,了不起!”
張楠一聽,笑了起來,“早就有了,《漢書-地理誌》上就記載有海上交通路線,就是早期的海上絲綢之路。
當時海船載運各種絲綢遠出東海與南海兩條航線,據說先秦那會就有遠航海船。
秦始皇統一嶺南後,番禺地區,就是現在在羊城一帶已經擁有相當規模、技術水平很高的造船業。
漢武帝以後,西漢的商人出海正式開辟了這條海上絲綢之路。
西漢那會,這華夏南方的南粵國和印度半島之間的海路就已經開通,根據那本《漢書?地理誌》裡的記載,航線是從現在南粵省最南邊的徐聞-縣境內、還有現在桂省的合浦-縣境內出發,經南海進入馬來半島、暹羅灣、孟加拉灣,到達印度半島南部的一個黃支國和已程不國,就是今天的斯裡蘭卡,這也是現在找得到的有關海上絲綢之路最早的文字記載。
東漢時期還有文獻記載漢朝和羅馬帝國之間是怎麼交往的,那些讓羅馬貴族瘋狂的絲綢不單單靠駱駝運:華夏商人乘坐漢朝自個建造的風帆遠洋船,先從北方由海路到達羊城進行貿易,之後運送絲綢、瓷器經海路由馬六甲經蘇門答臘到古印度,之後采購香料、染料運回中國。
之後那些古印度的商人再把絲綢、瓷器經過紅海運往埃及的開羅港,或經波斯灣進入兩河流域到達安條克,再由希臘、羅馬商人從埃及的亞曆山大、加沙等港口經地中海海運運往希臘、羅馬等地。
三國時代吳國雄踞江東,漢末三國還正好處在海上絲綢之路從陸地轉向海洋的關鍵時期。
孫吳水軍強,船艦設計與製造也比較先進,規模也很大,據說孫吳那會的造船業已經達到了國際領先的水準,而且孫吳的絲織業已遠超兩漢的水平與規模,還第一次創立了官營絲織,這青瓷和絲綢往古印度賣正好,絕對暴利中的暴利。”y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