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不會在意下邊人在必要的時候搞點虛頭巴腦的東西,誰讓他是個資本家呢。
上輩子更是見多了類似的事,想杜絕比這樣形式主義,估計比送宇航員登陸火星還難!
隻要礦山能為自己創造足夠的利益、不惹大麻煩,他才不會關心這的生產安全、工人身體健康情況如何。
再說了,要操心這些亂七八糟麻煩事、具體操作的人,那也不是他。
下邊這麼多CEO、總經理、管理層,吃乾飯的?
至於總統先生,對於今天看到的更是滿意,回程路上都同張楠說:“普拉卡約我也是第一次來,這情況不錯,美式的礦業開發方式與我們玻利維亞本地實際結合,比之前去過的波托西那邊情況好得多。
波托西錫礦勞動生產健康防護近乎等於零,裡科山挖殘留銀礦的小礦洞都還有人,那個更糟糕。
西班牙1544年開始在那采銀礦,挖了差不多300年,死了至少800萬人,說是采空了,可現在還有人往裡挖。
每個月都有人私采出意外死亡,歐洲來的遊客還特彆喜歡往裡邊鑽,頭疼!
那整座山都是空的,下去挖的人什麼防護都不用,也用不起,就用古\柯葉頂著...”
總統隨意說兩句,除了麵對張楠這種不會關心那些事的外國頂級資本家,他也沒什麼人麵前能這樣發兩句本國的牢騷。
玻利維亞總統,其實大半用的是美國思維,成長經曆留下的印痕,無法徹底消退那種。
張楠聽著聽著有點覺得飄,後麵都沒去聽總統到底是在說什麼。
記憶中十分遙遠的一件事被他記起來——很有意思,那事這輩子沒留下什麼記憶,記憶反而是來自上輩子的1980年,或者是81?
記不清了,反正自己那時候似乎還上小學呢。
兩輩子一加,四十多年前的記憶,大部分模糊,有些細節卻又十分清晰。
等思緒回來,對坐一旁的總統道:“你說的那個地方海拔是不是非高?”
德洛薩達沒問他為什麼會這麼問,就道:“波托西城倒是和這差不多,四千一百上下,你是問礦山還是城裡?”
“你說的那個什麼裡科山,就挖銀礦那個。”
“頂峰大約四千八,幾百年前據說更高,內部坍塌很多次,矮了幾十米。
400年前那座山就是個奇跡,牧羊人烤個火就提煉出白銀,最富的礦石居然含銀量40%!
不過現在也就是錫還值得工業規模化開采,殘留的銀礦就是小礦洞去玩命。
當初一整座火山就是個大銀礦,產量至少世界的一半,現在整座山都是空的,幾百年功夫,隻有上帝才知道山體裡到底挖了幾千還是幾萬條礦洞,裡頭隨時都會塌方。”
張楠近乎玻利維亞地理盲,曆史也就知曉個皮毛中的毛尖,這時又問了句:“波托西距離這遠不遠?”
“180公裡,不到兩百。”
到這,德洛薩達總統也聽出點不一樣來:艾倫先生居然會對那個鬼地方感興趣,奇了怪了!
“我想去那看看,貢薩洛,那邊有沒有機場?
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當然,你工作忙,不用陪我去,有個能安排的人就行。”
貢薩洛·德洛薩達一聽,笑著道:“最近三天我沒什麼重要的工作安排,再說了,我這總統也不是什麼超級大忙人,多陪你這朋友轉幾天還是沒問題的。
議會那邊也不會有意見,他們也想著從你的投資上獲取好處。
不過,艾倫,波托西那除了座火山,還有個鑄幣廠改的博物館之外,沒其他任何特色,去了彆後悔!”
“哈哈...謝了!”張楠笑著道,“不存在後不後悔,算是我少年時的一個願望,或者說一個念想。”
說到這,張楠停頓了下,發現根本沒合適的英語詞彙去描述自己想說的話。
既然想不出來,那乾脆說大白話:“說實話,我就是個玻利維亞地理盲,玻利維亞的曆史也知之甚少。
在五分鐘前,我都以為你說的那座裡科山在智利或者秘魯,以前書上看到過...”
張楠緩緩道來,總統先生現在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發奇想要去哪鬼地方看看。
世界真奇妙,兒時看過幾部稀缺的東歐電影,但那種感覺隻是在講故事。
1980年,他在姐姐家看到了一本《世界之窗》,那本雜誌打開了張楠窺視外邊世界的第一個窗口!
1980年,有幾個華夏人知道外邊的世界如何的?
就算是十年後的1990年,央媽出了個《正大綜藝》,那火爆程度就不用說了,這都來源於那時華夏人對外界的好奇。
記不得那一期是幾月號,這都幾十年過去了,時間太長了,但裡邊有三篇文章的內容張楠還有特彆的記憶。
一長篇是說79年有一次紐約交通部門大罷工,為了上下班,紐約市民各顯神通,市長先生還站在布魯克林大橋上當拉拉隊長,為上下班的人加油打氣!
另一篇是個短篇,說紐約超級市場對傳統夫妻小雜貨店的衝擊,連雜貨鋪的插圖什麼樣都有模糊記憶。
其實,那時候張楠隻知道什麼是雜貨鋪,什麼叫超級市場?
大概是特彆大的百貨商店?
超大供銷社?
第三篇,那是一名記者造訪一座開采了幾百年的火山銀礦、錫礦,說都是在20世紀70年代的最尾巴,礦工們還冒著生命危險下礦。
礦山墓地到處鋪滿屍骨,幾百萬冤魂在哀嚎,還有一句記得最清楚:礦工們嚼著古柯\葉,綠色的唾沫從嘴角流下...
那時候張楠就在想,那些地方到底是怎麼樣的?
就像文字裡寫的那樣?
隻有少量的插圖,其它全靠自己的想象。
少年的好奇心,探尋未知事物的求知欲望,當幾十年前的記憶襲來,那種感覺雖已過去那麼長時間,卻瞬間感覺就如同是在昨天發生一般。
紐約,他如今在那都有一個家;
超級市場,他有沃爾瑪的大量股票,這還隻是其中之一,世界上幾大零售商的股票,他基本都有;
不過這裡科山,如果不是總統提起,張楠也就不會勾起那段40多年前的記憶了。
那個雜誌中描述的人間地獄,他要去看看,了卻少年時的那個願望,看看現實和當年自己的想象到底有多少差彆。
“貢薩洛,我還有個疑問,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這頭總統先生一副“你隨便說”的樣子。
“那篇文章留給我的記憶裡,完全沒有玻利維亞的映像,應該提到很多次秘魯,對,就是秘魯,所以我一直以為文章裡寫的吃人山是在秘魯。”
張楠心中的疑問,這會手頭可拿不到所有80年的《世界之窗》,忍不住就問,因為這有疑問而找不到答案的滋味越來越強。
自個略微有點強迫症的,越找不到原因,越想儘快找到答案。
腦子突然轉過來,想到或許作為本地人的總統先生會有什麼解釋也不一定。
貢薩洛·德洛薩達是個文化人,腦子轉了轉,道:“可能是記憶上的偏差,那篇文章我沒看過,猜測有可能是作者將我們玻利維亞的礦業情況與秘魯做了對比。
或者...
那人說的是曆史上的玻利維亞,在殖民地時期,玻利維亞與秘魯同屬一個總督轄區,大範圍上就叫秘魯,或者準確地說是上秘魯。
這是最大的兩個可能,當然我這也是猜測而已。
你真要得到答案,讓人想辦法把那本雜誌那一年每個月的都找齊,我想你應該有辦法。”
“哈哈...”張楠笑了起來,“入魔了。等回酒店就打電話,讓人去文物市場和舊書市場去找。”
......
玻利維亞,公元13世紀成為印加帝國的一部分,15世紀末被西班牙征服,到1538年徹底淪為了西班牙殖民地。
史稱上秘魯,隸屬於西班牙拉普拉塔總督區。
550年前,也就是1544年,很偶然的一件事,導致了世界範圍內多方麵的大變動、大變革:一切源於一個印第安牧羊人在一座圓錐形高山上的臨時過夜舉動。
地勢太高了,為了不被夜晚的寒風凍僵,那個牧羊人為自己生了一堆夠大、夠猛的篝火。
第二天,沒被凍僵的牧羊人在離開過夜的宿營地前,偶然發現篝火的灰燼下,原本的石頭上居然多了很多銀光閃閃的金屬。
仔細一看,這是白銀!
牧羊人很高興,可接下去他做了件蠢到家的事:下山後他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統治這裡的西班牙人,希望得到西班牙人的獎勵。
他得到了,西班牙人的獎賞就是:死!
很快,西班牙人調查了那座山,原來那是座火山,牧羊人發現的就是銀礦,一座巨大到超出想象的銀礦!
整座巨大的火山山錐內部就是銀礦本身,礦石含銀輛最高的居然達到了40%!
牧羊人死了,西班牙人發了!
第二年,西班牙統治者就在山腳位置開始為開礦建設居民點,這就是如今的波托西。
這座城市最低點海拔都超過4000米,至於被命名為裡科山的礦山本身,從4200多米直到4850米,火山有多高,這座巨大的銀礦就有多高。
鼎盛時期,波托西,這座支撐起西班牙帝國的巨大火山銀礦,白銀產量占全世界白銀產量的一半!
因為中世紀是公元476年至1453年,也有認為中世紀一直持續到1500年的,但無論哪種算法,波托西裡科山銀礦都是中世紀南美最大的銀礦。
甚至之後的啟蒙思想時期、資產階級革命革命時期,它也是最大的銀礦!
當年統治波托西的西班牙人,都能用白銀做馬掌,甚至還有用銀磚鋪地的傳言。
後者真實性有多少不得而知,銀馬掌卻是事實,可以想象當年那座銀礦的輝煌。
當然,它的輝煌從殺死那個牧羊人,或者說從更早的西班牙人進入這片土地開始,就注定這輝煌是建立在血腥之上,因為當初統治這裡的是來自文明世界的白人!
從1544年開始,到19世紀早期裡科山銀礦基本枯竭,兩個多世紀裡,至少有800萬印第安土著、來自非洲的黑奴非自然的死在了裡科山這座吃人的礦山。
來自地獄的巨量白銀財富不僅支撐起了西班牙300年的輝煌,這座銀礦一定程度上甚至還間接導致了上萬公裡之外華夏大明的滅亡。
一頭是大洋對岸的泱泱大明,一個是海拔四千多的火山(銀山),貌似兩不相乾,這都能湊一塊?
很奇怪嗎?
不奇怪,大航海時代,大明是一個銀本位貨幣的王朝,但華夏一貫以來又是個相對缺銀的國家。
當時白銀價格在華夏和美洲之間存在巨大的價差,導致了國際資本的瘋狂套利。
來自上秘魯,也就是玻利維亞波托西的銀礦,還有來自墨西哥的巨量白銀,最終引起大明朝的財政危機,一定程度上間接導致了明朝的衰敗和滅亡。
這就是張楠要去看看、完成少年時願望的波托西。
有總統出麵,專機要臨時去趟波托西就是件小事而已。
第二天上午,張楠等人搭乘的波音757順利降落在波托西城西南方的尼古拉斯·羅哈斯上校機場。
這裡海拔3935米,在世界十大海拔最高的機場裡,也是有把交椅可以坐坐的。
進過這幾天的適應,這會的張楠對4000米左右的海拔高度已經沒了多少畏懼心裡。
剛才在天上看到仍然高聳,但因為幾百年的挖掘開采,而變得與周圍山體、高原顏色都不一樣的裡科山時,他都下了個決心,要到山錐上去看看!
看看那裡和四十多年前自己的想象有多大差彆!
停機坪上隻有當地市政府臨時派來接人的幾輛越野車和一輛一看就老舊的大客車,沒有其它任何高檔車,張楠昨天乘坐的陸地巡洋艦自然也不在。
這裡除了稀薄的空氣,因為幾百年冶煉、選礦而導致的有毒地下水、土壤和不遠處那座挖空了的裡科山之外,沒什麼危險。
至少對由一幫荷槍實彈的私人職業保鏢、總統衛隊成員保護的張楠和總統先生而言,這裡很安全。
而且,飛機起飛前的一刻,總統所在專機過會就將抵達波托西機場的消息才通知波托西市政府同尼古拉斯·羅哈斯上校機場方麵。
就算有人相對總統先生和張楠不利,那也要好多個小時之後才能趕到那裡,而那地方的公路也隻有一條。
總統要去,公路很快就會設立檢查站,危險分子根本進不去。
臨時通知,貌似遊戲,如果是在國際上一些大型機場這麼乾,那會導致空管和機場忙上一陣,但提議這麼做的貢薩洛·德洛薩達總統告訴張楠,這沒任何問題。
因為波托西的位置在空中航線上屬於偏僻的要死,除了在那邊起降的飛機,沒有其它航線從附近過,更彆說去波托西的航班時間,這總統的隨員裡有人清清楚楚。
這邊想去就去,毫無問題。
站在停機坪,稍高處的波托西就像個大村莊,沒有高樓,沒有大廈,“大磚廠”都比這強十萬八千裡。
記憶裡沒錯,書上說這貧窮落後,這會看去就是如此。
接下去就該是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滿足少年時的願望,好好看看這座“遙遠記憶中的吃人礦山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