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孤獨症患者也要談戀愛(2)
(二合一更新,加更還欠三章)
成默跟隨沈幼乙進了她的公寓,走進玄關放眼望過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沈老師的家一點都不寬敞溫馨,客廳的色調是深灰色的,灰色的牆紙,灰色的沙發,灰色的台燈,甚至連木地板都是灰色的,使用這麼重的顏色,通常會有很嚴重的壓迫感。
不過對著窗戶的一整麵牆上聳立著延伸到房頂的巨大書櫃,讓整個房間明亮了起來,像是溫暖的燃燒著騰騰火焰的壁爐。
這個白色的書櫃裡麵整整齊齊碼滿了書,成默掃了一眼書櫃的格子上貼滿了標簽,大致上按層級分成了華夏文學、日夲文學、西方文學以及拉美文學,沒什麼成默擅長的哲學類書籍,幾乎全是小說,不同作家的書放置在一起,其中以日夲作家的書籍最多,夏目漱石、川端康成、村上春樹、東野圭吾、川島由紀夫、大江健三郎、太宰治、角田光代
各種顏色的書籍和文字組成了一副巨大的抽象畫,或許名家們細心雕琢構思的油畫是人類普遍認知的美,但這一副特彆的、無意為之的抽象畫卻直通了成默的靈魂,讓他得以看到“海洋”甚至“天空”。
每一本書都是一座島嶼或者一片雲彩,讓你棲身,讓你休憩,讓你沉迷。它們能讓你超脫現實的桎梏,解除日常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
這真是一副偉大且不朽的的畫作。
成默家的書也很多,但都是雜亂無章的擺著的,有些不重要的堆在牆角,有些重要的就放在玻璃書櫃裡,有些被裝進箱子塞進了床底下,成永澤大概是沒有收藏這樣的癖好的。
因此眼前的一幕對於成默來說很震撼。
這種震撼和圖書館那種公共的宏大完全不一樣,是一種極其私人和隱蔽的美,恍如一個絕世美女被清風撩起了裙角,春光乍泄。
沈幼乙看見成默震驚的眼神,有些小小的滿足,彎著嘴角說道:“厲害吧?這是我十多年攢下來的家底,零花錢、壓歲錢、打工的工資都在這裡了.這是我全部的財富。”
“厲害!”成默喃喃的道,雖然這些東西可以統統的裝進一個小小的電子書裡,但對於一個熱愛閱讀的人來書,紙質書的感覺是難以取代的。
沈幼乙拿了一雙女士拖鞋給成默換上,“不好意思,你還是第一個來我家裡做客的男生,下次來的話,就會有你的拖鞋了!”
成默沒有說話,隻是脫掉了帆布鞋,露出了被大拇指捅穿了一個眼的襪子,套上了拖鞋。
沈幼乙看了一眼成默那粉色的大拇指,將包放在沙發上,又把不鏽鋼和大理石組成的五邊形茶幾上的書疊在了一起,取了根放在收納盒裡的橡皮筋,將頭發紮成了馬尾便走向了廚房。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亂,我從來不看電視,你要無聊的話隨便看下書,我去做飯,很快就好。”
似乎沈老師很喜歡跟人說抱歉,成默“哦”了一聲,就隨意的從疊在茶幾上的書本中選了一本出來,開始翻讀,書名叫做《渦蟲》,作者叫做山本文緒,成默雖然讀過不少書,但他年紀不大,所讀的書基本上就是家裡有什麼他就看什麼,雖然成永澤研究人類學,文學是繞不過去的一塊,但家裡關於文學方麵的書籍總的來說也是偏少的。
主要是一些經典的描寫大時代人類命運的著作,像《渦蟲》這類反應當代某個國家的某個群體的精神狀態的書,成默很少接觸,書的開頭是這樣的:“渦蟲(Planaria):三腸目渦蟲綱扁形動物門。
身體扁平,長二十至三十毫米,口位於腹部中央。棲於溪流,常用於再生實驗。
下輩子要做渦蟲。
酒桌上閒聊時,我不經意地如此說道。大家居然頗感興趣地望過來。一起喝酒的是之前打工時認識的三個人,歲數都比我小,還有坐在我身旁的男友。”
這個開頭莫名的一下就把成默給吸引住了,因為他也知道渦蟲這種生物,它生命力強悍,不管被切成多少段,每一段都會存活下去
廚房裡響起了水龍頭嘩嘩的衝刷聲,接著是菜刀與砧板發生碰撞時所產生的咄咄聲,冰箱門被打開了,又被關上。窗外的夕陽漸漸從明亮行至了黯淡,影子從黯淡行至了明亮,對麵樓宇的燈火次第燃起,夜色漸濃。
成默進入專注的時間很快,閱讀這種劇情類小說,不需要逐字逐句的去細細解析,看的便很快,等他看完四分之一的時候,沈老師已經把菜端上了餐桌,一邊解著圍裙,一邊笑著喊道:“成默,過來吃飯。”
成默“哦”了一聲,記住自己看到的頁數,朝著廚房旁邊的餐廳走去,實際上也就是和客廳隔著一扇玻璃門,大致是也能算是客廳的一部分。
餐桌應該和茶幾上一套的,滿布白色紋理的黑色杭灰大理石桌麵,鏡麵不鏽鋼做成的邊框和桌腳,現代、簡約、冷硬,和沈幼乙的溫柔到甜美的性格有些格格不入,其實在深入的去想,又有些理所當然,日夲作家的書大多數都貫徹著深入骨髓的溫柔與無可救藥的寂寞,從這一點上去看,也許與沈老師是契合的。
成默抽開椅子坐下,昏黃的吊燈在黑色的桌子上投下了淡淡的光暈,在這些光暈中擺著三個白瓷碟子,一個大一些的白瓷湯碗,以及兩個白瓷小碗,兩雙不鏽鋼筷子,整齊的很有美感。
湯是黃瓜絲蝦仁雞蛋湯,嫩黃與清透的綠相間,看上去就很爽口,三個碟子裡則裝的是清蒸八寶魚、鹹蛋黃茄子以及一個魚香肉絲,全都是照顧成默的口味來的,相對湘菜來說,都很清淡。
“把碗給我,我幫你盛飯。”
成默連忙站了起來道:“我自己來.”
“彆這麼客氣,又不是多麻煩的事情”沈幼乙笑了笑朝成默伸出了手。
這笑容竟然讓成默無法抵擋,隻能乖乖的將手中的碗交了出去,他看著沈幼乙打開電飯煲的蓋子,在蒸騰的氤氳之中給他盛滿了一小碗米飯,她白皙的手和那一粒粒晶瑩的米飯美好的像是幻景。
大概真正的溫柔就是這樣,凝聚在一飯一蔬的簡單平淡之中。
見成默第一筷子沒有夾菜,反而是吃了一口米飯,沈幼乙給成默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來點評下我的菜做的怎麼樣?”
醬香濃鬱帶著一絲絲回甘的肉絲配合著白米飯,真是另口舌享受的盛宴,不過成默隻說了兩個字:“好吃。”
“好吃就要多吃一點哦!”
“剛才你看的那本書?”
“《渦蟲》。”
“覺得怎麼樣?”
“很棒,我才看到第一個故事,其實我很讚同作者的觀點,懶散的得過且過,並不是什麼罪惡深重的事情,允許彆人活在‘沒有意義’裡麵,是這個社會最大善”
沈幼乙的筷子在空中停滯了一下,“成默,你準備學文還是學理?如果你不是理科成績實在太好了,我真想慫恿你學文科才看了這麼一會就把正本書作者想要表達的觀點提煉出來了.實在太厲害了”
“這種小說應該很容易看懂吧.哲學類書籍才是真的很難看懂,尤其是馬克思的書,讀通了大概就能成為聖人,這也是BBC在上世紀末投票選出‘千年思想家’,馬克思位居榜首的原因說件有趣的事情,《共產黨宣言》在西方是銷量最高的書籍,超過《聖經》.”
“我大學就《馬哲》最不喜歡,那些理論真是看的我頭大。”
成默笑了笑道:“這很正常,太祖說過咱們要是能弄懂馬克思主義二、三成,那華夏就真不得了了(大概意思)。就連太祖都多次承認讀不懂,說‘理論書太硬,我就沒讀過,陳伯達也沒有讀過。’還說:‘我注意較多的是製度方麵的問題,生產關係方麵的問題。至於生產力方麵,我的知識很少。’所以,沈老師,你讀不懂也很正常,就連我爸爸做了多少筆記,研究了多少曆史,才能算是初窺門襟,而他的水平,在整個華夏至少排名前十.把馬哲當做教材.說實話,記住馬克思很偉大就行了,那些理論忘掉了也沒有關係”
沈幼乙又一次被成默的學識驚歎了一下,但轉瞬她就想到了彆的事情上麵,因為她第一次看見成默笑了,沈幼乙跟成默夾了塊八寶魚,“成默,你就該多笑笑,笑起來挺好看的,還有頭發該剪一下了,不要每次等到不得不去的時候才去剪,話說,你這頭發不是自己剪的吧?”
“嗯!自己剪的,去理發店太耽誤時間了。”
“這個周末我帶你去剪頭發”成默對生活細節的隨便讓沈幼乙很是無語。
“沈老師這個真不用了,我覺得我自己剪的挺好的。”
沈幼乙看了看成默亂糟糟毫無輪廓和層次可言的頭發,沒好氣的道:“這還叫挺好?男孩子也得注意點形象啊!隻要不要像付遠卓那麼愛打扮就行了.”
成默無奈道:“學習第一。”
“學習是很重要,但生活更重要,我想對你來說來學校學習不僅僅是為了學習吧?誌同道合的友誼、懵懂純真的愛情這些都是我們人生中必須體驗的東西,雖然說書本能夠把這些體驗傳遞給你,但這畢竟是彆人的體驗,不是你自己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句話我還是知道的你現在應該多把心思放一點在學習之外的地方。”
成默還沒有說話,沈幼乙自己就笑了起來,“校長如果聽見我這麼說,大概會把我辭退掉.成默,同學看在我這麼勇敢說真心話的份上,讓我星期天去帶你剪頭發。”
“沈老師我.”
“說過在學校外麵不要叫我沈老師,叫我西姐就行了。”
“沈老師”
“叫西姐。”
“沈老師”
“叫西姐。”沈幼乙孜孜不倦的打斷成默,一副你要不從,我就硬上的姿態。
成默隻能屈服,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將就一下也是無所謂的,“好吧!西姐,星期天我可能沒時間。”
“那就星期六,星期六沒時間,就隨便哪天放學以後,你可不許自己偷偷摸摸把頭發剪了.要是不聽話的話,我就扣你的操行分,扣你的學點”
“不是說好了是朋友麼?”成默忍不住腹誹。
“我精分。”沈幼乙笑著說道,她的笑容像是雲層中半掩的一輪明月。
“對了,我們剛才還在談論《渦蟲》的,你喜歡日夲文學嗎?”見成默已經屈服,沈幼乙又將話題轉了回來。
“還行,不過我讀的日夲作家的書不多,也就看了比較出名的幾本。”
沈幼乙饒有興致的問道:“說看看,你看了哪些?”
“《源氏物語》、《萬葉集》、《雪國》、《心》、《羅生門》、《人間失格》、《假麵的告白》.大概就這麼多吧!看的不是很精細,並沒有深入的去理解.”
“已經看的不少了,我在你這個年紀才剛剛接觸到這些書呢看來我們可以探討一下關於日夲文學的話題了.這些東西我平時都找不到人討論呢!”
成默搞不懂沈幼乙怎麼會和高月美成為閨蜜,一個喜歡看艱深壓抑的日夲文學,一個喜歡看傻白甜韓劇,並不是說傻白甜不好,而是說這兩種人應該很難契合吧?
“探討不敢說,我的日夲文學閱讀量實在太少,在我看來忽略敘事風格不提,日夲文學的文字是帶著一股寂靜淒清之美,其實我們國內現在也有模仿這種風格的,像郭小四但這屬於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典型吧,郭小四雕琢的文字讀起來也挺有美感的,不過多讀幾遍即會發現這些不過是一些空泛的漂亮文字而已,缺乏對人性的深入洞察和對社會的批判力,沒有深刻的內涵,鏤空的花瓶,雖然精致但是什麼思想也裝不了,這種差距不是郭小四跳一次樓就能彌補的.大概要跳上萬次樓吧!還得是世貿大廈那種.不過,也許這種書能火,就是對現實最大的批評吧。”
成默毒舌一般的嘲諷讓沈幼乙笑的花枝亂顫,這一笑真不得了,那可是乳海生波,香搖衣顫,要換一個意誌不堅定的人,不是瞬間宕機就會瞬間暴走,成默同學此時此刻還能堅持不流鼻血,淡定的吃飯,真是當代柳下惠
沈老師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經意的舉動,成默的表情也沒有走漏什麼風聲,於是她說道:“說的很棒了,不過你確實對日夲文學的閱讀量不夠,接觸的都是日式美感的物哀文學,這一類文學作品受禪宗的影響很大,他們不喜歡大團圓的結局,認為死亡才是永恒,這一類作者不僅偏愛悲劇,更追求悲劇,因此作品中總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在這種物哀的文學傳統裡,文字對於意象的放逐,就如湖麵上慢慢散開的漣漪,被這樣的空寂所衝擊,就是一種很難忘的對美的體驗。不過拿郭小四這種無病呻吟的文字和那些大文豪比是不公平的,至少也得是沈從文、餘華這個級彆的”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就日夲文學和華夏文學做了一些對比,氣氛和諧而融洽,在文學方麵成默雖然說不上融會貫通,但有他自己獨特的理解,給沈幼乙提供了不少全新的視角。
成默也在交談中懂得了不少文學知識,還認識了不少他不太了解的現代作家,雖然說這些知識對於成默來說,有些多餘,但聽一聽也是有意思的。
“也難怪你會說不想和其他同學交流,大概在你看來他們和你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吧?書讀的太多,也容易丟失一些珍貴的東西呢!”
“丟失的和獲得的相比,有些無足輕重。”
聽見成默這樣說,沈幼乙放下筷子,有些嚴肅的說道:“成默,我覺得你有些誤解了閱讀的意義,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寶島女作家胡晴舫,最近出了一本叫做《無名者》的散文集,其中有一篇文章寫的讓我深有感觸,那篇文章說的是她小時候跟著父母去高山上麵遊玩,然而卻忘記了訂酒店,因此一家人隻能在車上過夜,但她卻在車子裡第一次看見了沒有遮蔽、沒有光害的星空,對於她來說這一次的經曆不止是看見了星空,也感受到了閱讀的真諦.”
頓了一下,沈幼乙用她那羽毛撩過肌膚般輕盈又悅耳的聲音溫柔的念誦道:“找個無雲的夜晚看一眼星空,你就會領略文學的意義,星星俯視眾生,一切平等,不歧視,不分類,不論斷,而卑微或偉大或善良,或平庸,地上的人類也能回望,無論身在何處,隻要抬頭凝視,星星就在那裡,星星隻說最純淨的語言,從孩童到老人都能輕易明白那簡單的光芒,他直接向每一個人說話,不經過祭司或神棍,跨越時空跳過世代,不用一座大而無當的巴比倫塔,你亦能懂得另一個人類的眼神。星星一點都不神秘,它們的存在便是為了所有迷路的水手領航”
用遼遠幽寂的聲音念完胡晴舫寫的那段話,沈幼乙又恢複了清溪流泉一般的音調,“也許書籍的海洋實在太過寬廣,思想的颶風也太過劇烈,所以,讓你有些迷路了,成默。”
接著她對成默微笑著說道:“不過沒關係,西姐會成為你的北鬥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