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陽光宅男(5)
(本章BGM——《清平樂》關大洲,《國家寶藏》配樂)
謝旻韞將咖啡豆倒了一些在造型古樸的手動研磨器裡,她緩緩的轉動著把手,像是留聲機一樣的研磨器發出了質感奇異的“沙沙”聲。謝旻韞一邊研磨著咖啡豆,一邊輕聲說道:“開始你寫詩提到了‘馬拉鬆’,說的是雅典抵抗波斯帝國的戰役,這讓我想起一件差不多的事。”
羅馬冬日微醺的陽光穿過鋪在側麵的藤蔓,穿過木格子玻璃窗,在吧台和謝旻韞身上灑下星星點點的光,這些光像是夏日在一傾碧水間閃耀的粼粼波光,而謝旻韞就如同亭亭玉立的蓮。
成默忽然感受到一種靜謐的力量,他扶著布滿劃痕的樓梯,屏住呼吸,低頭凝視著站在吧台之後的謝旻韞,小心翼翼的聆聽著她的聲音。
“公元755年,也就是唐朝天寶年間,安祿山在範陽發動叛亂,率15萬大軍長驅直入,下潼關直抵長安,逼得唐玄宗逃亡四川,還吊死了心愛的妃子,史稱‘安史之亂’。這場叛亂曆時八年,由於唐玄宗決策失誤,讓整個唐朝從高度繁華急轉直下,盛世也戛然而止。唐王朝也失去了對周邊地區少數民族的控製——安祿山亂兵一起,唐王朝將隴右、河西、朔方一帶重兵皆調遣回中原,造成邊防空虛,西邊吐蕃人乘機而入,侵占隴右、河西走廊地區,唐朝隻控製西域安西北庭。數十年後,約公元790年,唐朝又失去西域安西北庭。唐王朝從此內憂外患,朝不保夕,更加岌岌可危”
“也就大約在這個時候,曆史書中沒有記載的張議潮出生了,張議潮家世代是沙州豪門,可吐蕃統治下的西域除了吐蕃人,人人都是低賤的奴隸,尤其是唐人,是可以任人踐踏的牲畜。即便張家是豪門。也僅僅不過保得住平安,他作為漢人,走在大街上見到吐蕃人必須彎腰低頭,不許直視。吐蕃人的風俗是貴壯賤老,青壯年被他們擄為奴隸,而那些老弱病殘的漢人則麵臨被全部殺光的悲慘境地。對不滿和反抗者,‘斷手鑿目、刖足割鼻’,視同牲畜。為了切割和唐朝的聯係,漢人不許穿漢家服飾,不許祭拜先祖,更不能回歸故裡。”
“張議潮從小目睹這一切,便在心中暗下決心早晚有一天要驅逐吐蕃人,回歸唐朝.於是他從小就讀兵書,操練武藝,甚至把全部家財充作軍費,秘密招募訓練義軍,聯絡當地的豪門,收攏其他被吐蕃迫害的義士,積蓄力量,時刻等待機會推翻吐蕃統治,收複故土。”
“公元848年。吐蕃鬨饑荒,內部權力爭鬥不止,而當時大唐正處於會昌中興,國力日益恢複,也收複了一些之前淪陷的州郡。張議潮覺得起義機會到了,於是率領招募的義軍起義,向城內的吐蕃軍發動了攻擊,由於漢人團結一致,勇敢無畏,加之張議潮懂得兵法,調度得當,很快就把沙洲的吐蕃人趕了出去。不過吐蕃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不多時,很快就糾集大軍反撲,張議潮率領義軍數次擊敗敵人,經過多次惡戰,終於控製了沙州這塊根據地。”
謝旻韞不疾不徐的磨著咖啡,說著關於張議潮的故事,雖說成默對這段曆史也算熟悉,卻絲毫沒有打斷謝旻韞的想法,畢竟紙上的文字和謝旻韞的敘述完全不同,文字的表現力終究有限,尤其是一些意簡言駭的古文,遠不如謝旻韞說的生動。
即便成默大致已經猜到了謝旻韞會說一件什麼事情,依然聽的津津有味,同時還暗自猜測謝旻韞會出一個什麼樣的題目。
“然而,想要將吐蕃驅逐出西域,必須得到唐朝的幫助,於是張議潮派出信使向唐王朝報信,希望與朝廷的軍隊兩麵夾擊吐蕃。張議潮深知吐蕃人肯定會圍追堵截,這次送信將是九死一生的曆程,然而過程比他想象的還要悲壯。他派出了十多隊信使從沙洲的各個方向出發前往長安,他們將穿越巴丹吉林大沙漠、騰格裡大沙漠、庫布齊大沙漠,茫茫的戈壁,無垠的草原,他們不僅要行走數千裡,還要麵對生死的考驗,這十多隊信使,有的永遠埋在了無邊的沙漠裡,有的被吐蕃人無情的彎刀斬殺。最後,隻有一支向東北方向進發的隊伍,繞過了莽莽的大漠,曆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真正的九死一生,終於到達天德軍(今內蒙古WLTQQ)駐地,在天德軍防禦使李丕的協助下,於大中四年抵達了長安.這時候,離張議潮沙洲起義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
說到這裡謝旻韞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關於張議潮的故事,也沒有繼續磨咖啡豆,她拿起一旁的玻璃水壺接了一壺水,放在電子爐上開始燒水,接著抽了張濾紙,將半圓的濾紙向上折起,然後再將整個濾紙對折再對折,然後將折好的濾紙撐成漏鬥形,放入濾壺嘴上,用手整理讓其充分貼合,最後把磨的十分均勻的咖啡粉調入濾紙,用銀色的湯匙儘量抹平,水燒好後立即倒入手衝壺中。
頓時,小小的咖啡廳裡就蕩漾起了咖啡的香氣
謝旻韞抬頭看向了成默,輕聲說道:“從地圖上來看,從沙洲到天德軍的直線距離大約為1400公裡,而從天德軍到長安的直線距離約為800公裡,大約2200公裡的路途,兩年時間,披星戴月風雨兼程.相比之下,馬拉鬆的區區42.195公裡又算什麼?”
倘若是從前,成默隻會覺得謝旻韞的愛國主義思想教育課上的十分巧妙,並出聲與謝旻韞辯論張潮議起義的原因,究竟是吐蕃人不與漢家豪門分享權利,還是確實因為民族情懷。
但在目睹了貧民窟的慘狀之後,成默覺得,儘管驅動這個世界滾滾向前的唯有金錢利益,可有些時候,金錢利益並不是絕對的。
成默沉默了須臾,問道:“所以.你想問的問題是什麼?”
“你知道馬拉鬆戰役中的信使是菲迪皮茨,那你知道替張議潮傳遞消息,最後唯一抵達長安的信使是誰嗎?”
也許這個有些偏門的問題能夠難倒其他人,卻難不倒熟讀曆史的成默,略作思索,他就回答道:“悟真大師。”
成默能準確的回答出問題,謝旻韞並沒有感到意外,隻是搖著銀色的咖啡匙,點頭說道:“實際上悟真大師到達長安的時候,西域的局勢已經大為不同,張議潮以沙洲為基地穩紮穩打,占據了對吐蕃的主動,公元861年,唐歸義軍經過三年的拉鋸戰,終於攻克吐蕃在河西的最後據點涼州,至此,‘河西陷沒百餘年,至是悉複故地’,張議潮曆經沙州起義,收複甘州、肅州、伊州,征回鶻、吐穀渾,直至整個河西走廊。”
“漢家持刃如霜雪,虜騎天寬無處逃。頭中鋒矢陪壟土,血濺戎屍透戰襖。”謝旻韞低聲輕吟,這聲音悠揚而具有穿透力,像是顫動的古箏琴弦,“公元866年10月,廊州之戰,歸義軍大破吐蕃,生擒主帥論恐熱,曾血腥統治河西的論恐熱被斬首,首級送往長安,張議潮率軍一路攻下伊州、西州、河州、甘州、肅州、蘭州、岷州、部州、廓州九州,大唐丟失百年之久的甘涼十一州,全部光複。凱旋的唐軍將士高唱《大陣樂》,就像大唐盛世的氣勢和威嚴都回來了。”
謝旻韞吟詩一點也不慷慨激昂,語氣淡然悠遠,卻更顯得冰涼而滄桑。就連成默也難免心生感慨,歎息了一聲說道:“可惜張議潮生不逢時,不僅一直為朝廷猜忌,張家的結局也並不算好。張淮深一家六口被殺,至今還是史學界的懸案。當然,撇開張家人不說,張議潮雖然沒有被《新、舊唐書》列傳,但以一己之力收複四千裡山河,的確是被曆史遺忘掉的民族英雄。”
謝旻韞搖了搖頭,“晚唐可惜的又何止是張議潮一人,韋皋、高駢、張仲武還有名不見經傳的悟真,以及那些被風沙埋葬在大漠深處的信使。無論是足以樹碑立傳的名將們,還是連名字都沒有被記載的普通人,都以扶大廈於將傾的勇氣,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竭力的幫助已經走向末世的唐王朝,他們也一度為國家迎來了回光返照般的中興,我不願意說那是大唐最後的餘輝,我願意說那是華夏風骨,一個民族的榮耀,不僅僅在於它巔峰時有多麼光彩奪目,還在於它在風雨飄搖的時候,始終會有一群奮不顧身為之拚搏堅守的人.”
謝旻韞的聲音像是春天解凍溪流,冰涼清透又生機盎然,成默站在樓梯上凝視著謝旻韞,雖然謝旻韞磨的是咖啡豆,穿的是羽絨外套牛仔褲,一絲古韻也沒有,成默卻能從她藏青色的蜿蜒長發裡窺見盛唐的烽火,窺見如血的殘陽下披著殘破鎧甲的勇士;能從她娓娓道來的聲音中聽見一曲弦歌,聽見凱旋的唐軍在迎風招展的獵獵軍旗下高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彆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
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
萬裡胡人儘漢歌。
莫堪橫山倒流水,
從教西去作恩波。
”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開口,咖啡廳裡陷入了微妙的安靜,成默扶著欄杆凝望著謝旻韞,謝旻韞攪動著咖啡,卻沒有喝。銀色的咖啡匙敲打著白瓷杯,嫋嫋的熱氣在斜過塵埃的橙色陽光中扶搖直上。過了好一會,成默才開口說道:“我上去放箱子了。”
謝旻韞“嗯”了一聲,問道:“你也要來杯咖啡嗎?”
成默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好。不要加糖的就行。””
“美式?拿鐵?”
“美式太苦了。拿鐵我不要奶泡”
“那我給你來一杯小進特調。”謝旻韞回答到,她淺酌了一口白瓷杯裡的咖啡,便放下杯子,又倒了些咖啡豆在研磨器裡。
成默提著行李箱上樓,於是咖啡廳裡響起了有節奏的“咯吱”聲,在走過樓梯轉角的時候,成默又回頭看了謝旻韞一眼,心想:從始至終謝旻韞都是故意的,生氣是故意,一個人先走是故意的,用回答問題來交換各種資格也是故意的,可故意而不刻意,不但不叫人反感,還叫人彆有興致。懂曆史又智商高的女生想要改變一個人,就是這樣舉重若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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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二樓隻有一間房和一個洗手間,如果成默不幸回答錯了,很可能就要睡三樓的閣樓。然而這並不是故事的結尾,二樓隻有一張大床,成默想要睡的好一些,估計等下還要回答謝旻韞的問題,假設回答不對,等待他的就是在床邊打一個地鋪。
成默毫不懷疑謝旻韞會這樣做。
放了行李,成默洗了臉就下了樓,兩人坐在遮陽棚下一起喝著謝旻韞手衝的咖啡,看著陽光緩慢的挪動著腳步,這條古老的街道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什麼行人會從這裡經過,儘管有著濃鬱美妙的文藝複興時代的風情,卻隻有他們兩個人欣賞。
喝完咖啡,成默不僅覺得暖心暖胃,還忍不住讚歎謝旻韞衝調的咖啡口感十分獨特,牛奶和咖啡的比例恰到好處,既不失咖啡的醇厚,也不失牛奶的順滑,香甜的熱牛奶恰到好處的中和了咖啡的苦澀,兩者融合的如膠似漆,就像咖啡本該如此。
接著謝旻韞關上了咖啡店的門,先是帶著成默去了EUR區。
這裡是墨索X尼為羅馬世博會建造的新城,遊客鮮有知曉的,然而這裡卻保存了大量的法X斯建築,其中最著名的是意大利勞動文明宮,又稱方形競技場,現在是奢侈品Fendi的總部。
對於喜歡建築的成默來說,這裡一棟棟宏偉壯觀的建築無疑是凝固的盛宴,它們不僅僅是建築,還是曆史,是文化
接著謝旻韞帶著成默去了羅馬第二高的賈尼科洛山,這裡不僅距離市中心很近,還是俯瞰羅馬城的最佳地點。兩個人走過《絕美之城》的開場景點保羅泉,在山頂俯瞰夕陽下的梵帝岡,羅馬沒有高聳的摩天大樓,天際線又低又平,隻有偶爾聳立的尖頂,傾訴著這座城市的不凡。
在這裡你幾乎看不到浮誇的現代化,也看不到井然有序的美,一切都有些雜亂無章,但這種雜亂無章卻是一種和諧的雜亂無章,並沒有淩亂到不堪入目,反而訴說著羅馬曆史演變的痕跡,它的每一處尖頂和方碑,每一尊雕塑和門廊,都充滿故事性。
第二天,兩個人繼續徜徉在隨處可見的古跡之中,他們從東走到西,討論古羅馬的公共設施和城市格局,他們觀賞殘留下來的遺跡,一同揣測古羅馬帝國時期這個城市的真實麵貌。
兩個人在梵蒂岡聖伯多祿廣場上看噴泉,聊噴泉和古羅馬的排水係統;他們從馬克西穆斯競技場走到河邊,在馬耳他騎士廣場上,有一座主教堂和一座花園,裡麵藏著一條林蔭道,謝旻韞帶著成默走到儘頭,在這裡能看到了羅馬最特殊的景色,開口正朝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
他們在卡拉卡拉浴場討論古羅馬的公共設施,儘管古羅馬這個時候已經有坐便器,城市排汙已經有了很高的水準,政府還竭力推廣公共浴場,卻不知道這反而讓羅馬人疾病纏身;他們去了亞壁古道,這條設計複雜的高速公路被稱之為“路之女王”,它從羅馬城一直通到亞平寧半島儘頭的布林迪西港,使得古羅馬的影響力和軍事實力以布林迪西港為原點,輻射到整個地中海沿岸。
因為它並沒有什麼震撼人心的景點,因此隻有熟悉曆史的背包客,才會來這裡遊覽古代墓穴、塔樓、引水渠和其他遺跡
兩個人騎著馬沿著亞壁古道小跑,感受羅馬軍團強大的武力,遙想當年牛逼如漢尼拔、斯巴達克斯都是古羅馬的手下敗將,斯巴達克斯陣亡以後,羅馬人將被俘的6000起義軍全都帶到亞壁古道,把他們活活釘死在十字架上,再一個接一個插進道路一側,像裡程碑那樣,約33米一人。
然而這個強大的不可一世的帝國滅亡的卻有些莫名其妙,成默和謝旻韞在亞平寧半島冬季的暖陽下討論羅馬這個永恒之城是如何轟然倒塌的,感歎曆史的洪流裡竟然存在那麼多難以置信的偶然因素。
對於成默和謝旻韞來說旅行並不是走馬觀花的景點打卡,而是探索、追尋、觸及那些風土、曆史、人文背後難以捉摸的情景。
時光對於成默和謝旻韞來說快的難以想象,幾乎不過是眨了一下眼睛,太陽已經落了山,半輪明月照耀著沉醉於藍色的羅馬。
晚上成默和謝旻韞在羅馬最文藝的卡諾瓦雕塑餐廳於一堆大理石和石膏雕塑的簇擁下吃完了飯,成默問:“現在是回去?還是繼續逛逛?”
謝旻韞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優雅的說道:“散步回去吧!”
成默點頭,叫了服務員買單,謝旻韞挽著成默走出了餐廳,兩人沿著鋪著石子的長街漫步,說著白天未儘的話題,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趣事,爭論不完的話題。
成默覺得這種感覺很舒適,謝旻韞挽著他就像是普通的情侶並肩走過劇院、噴泉,走過站滿鴿子的廣場。儘管隻有短短的一天半,他已經感受到了羅馬生活的悠閒,所有人都不緊不慢,正午吃著披薩意麵,黃昏聊聊家長裡短,夜裡飲酒暢談。
他們也慢了下來,在醉人的夜晚裡釀造專屬於兩個之間的回憶。
隻是愉快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回到咖啡店,十二點的時候,謝旻韞和成默一起激活了載體,兩個人今天夜裡將去鬥獸場。
當然,他們的目的並不是遊覽表世界的古羅馬鬥獸場,而是進入裡世界的古羅馬鬥獸場,成默將直麵被譽為天選者地獄的古羅馬鬥獸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