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破碎世界(7)
成默跟在名叫海勒的漂亮女兵背後,她的絲巾沒有蒙在頭上,而是在粗粗的麻花辮上紮了個蝴蝶結。進入敘力亞的幾天,成默絕少看見有女人用彩色的絲巾,大都是素色的,唯獨今天看見海勒用了繡著玫瑰花紋的淡粉色絲巾。
毫無疑問,她雖然性格有些衝動,像個男人般拿著槍,卻也是個擁有少女心的女孩。
對於這樣的細節,成默並沒有過多的關注,他更需要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於是他很快就把目光從眼前正在蕩漾的淡粉色蝴蝶結上挪開,假裝不經意的舉目四望。
放眼望去這座簡陋城鎮相當乏善可陳,街道筆直,一眼能望得到頭。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平房,讓人想起非洲貧民窟的模樣,可又沒有貧民窟那般臟亂差,最起碼沒有汙水橫流垃圾遍地。
實際上這座城鎮很乾淨,沒有一片紙屑,隻是房屋和街道都呈現出戈壁一樣的泥土色,像是座陶土修築而成的城鎮,土黃色總給人一種不乾淨的感覺,像是原始的沙漠地帶的遊牧民族聚居點。
倘若沒有廣場上停著的車輛,和帶著槍巡邏的士兵,你要說它是剛剛發掘出土的古老城市的遺跡,尋常人也分辨不出來。
總之,這個城鎮不僅缺乏現代化,還缺乏色彩的渲染,是一個隻有灰色和黃色的世界。就連黃昏中那些迷離的光線,也散射成了塵埃的狀態,如同有一股黃沙般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城市。
此時此刻,隻有成默眼前搖晃著的彩色蝴蝶是鮮活的。
因為成為天選者的緣故,成默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繁華的蠻荒的都有,但從沒有一個地方顯得如此的不宜居,不適合人類生存。他猜測是附近有油田,要不然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真的不適合人類聚居。
靠近寺廟的時候,成默就聞到了牛羊的腥膻味,應該是這附近有牛羊屠宰場。他跟在海勒的身後,穿過了雕刻著沙烏地文的尖頂大門,進入了一個鋪著石板的廣場,格局是典型的聖羅蘭回字結構,正麵是大殿,廣場的四個角豎著灰色石塊壘成的宣禮塔。這四座宣禮塔就是整個城鎮最高的建築。
廣場隻有零星的人在走動,海勒帶著成默、雅典娜、哈立德和兩個女兵沿著回廊向前。經過大殿時,成默好奇的向裡麵窺視。儘管這個城鎮肉眼可見的貧窮,但寺廟內部卻一點也不簡樸。整個大殿鋪著簇新的白色大理石,暮色的最後一抹光亮透了進來,無暇的殿堂沐浴在夕陽晚照中,如橙色的琉璃之境。
在這座荒僻破落的城鎮,這樣的場所能稱得上奢華,也肅穆神聖到超然物外,叫人仿佛遠離了煉獄紅塵。
成默舉目凝視,大殿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闃無一人,隻有地上鋪著一張張能容一個人跪膝的長方形綠色聖羅蘭地毯,這些地毯如列隊的士兵,擺放整齊到令人發指。以至於成默似乎能看到此起彼伏的跪拜身影,還有一張張虔誠的麵孔。
那些信徒在這裡奉上自己的肉身、靈魂和信仰,以換來一點點現世的慰藉。他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宗教的神秘而莊嚴的氣氛,大門外的種種不安和落寞蕭條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吸納了,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仿是觸碰到了魂靈、神明之類的東西。
走在前麵的海勒像是察覺到了成默細心的查探,她回頭看了眼成默,用沙烏地語冷冷的說道:“不是信徒,不能跪拜。”
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道:“我隻是看看而已。”
海勒冷哼了一聲說:“這邊走。”說完她加快了步伐帶著三人向著回廊儘頭走去。
回廊的儘頭有一扇圓頂的小門,門口站在兩個酷兒德女兵,海勒走過來時,她們微笑著和她打了招呼。然而當看到成默和雅典娜時,笑聲立刻低了下來,輕聲問了句海勒“記者”?
“記者”這個單詞成默完全聽懂了,他猜測有不少記者到過這裡,酷兒德人在國際上的宣傳一向不錯,為了獲得普遍的支持與同情,時常邀請記者來酷兒德戰區采訪。而酷兒德武裝屬於相對比較開明的組織,才會允許女人參軍,這也是他們對外尋求幫助的一種政治宣傳。
當然,其中也有酷兒德人口實在太少,和ISIS國的戰鬥以及各個國家的交戰又太激烈,實在太缺乏人手的緣故。
海勒輕輕搖頭,表示不是記者。兩個女兵一邊打量成默和雅典娜,一邊掀開了掛在門上的綠色帷幕。
成默從兩個女兵的眼神看到了不那麼友好的情緒,在敘力亞,因為曆史上的宗教衝突和近代西方操弄戰爭的緣故,作為白人會普遍的遭遇敵視。對此他也沒有太過在意,麵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小門兩邊的牆上畫著的六邊形,暗自揣測有什麼寓意。
過了圓頂的小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聳立的水泥墓碑,成默剛開始還以為也許是曆代先賢的墓園之類的地方,定睛一看完全不是,墓地中央立著一座紀念碑,有一麵酷兒德旗幟在血色的日暮中飄揚,而在這一片密密麻麻林立的水泥墓碑上,貼著的照片全是年輕女孩的照片。
“這裡是我們酷兒德娘子軍烈士的墓地,我死後也會被埋在這裡!”海勒滿腔驕傲的介紹。
成默沒有說話,麵對這冷冰冰的墓園,看到照片上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孔,他未曾感到震撼,他曾經去過好些大屠殺紀念館,那裡的紀念建築比這裡更壯烈,相比之下這座墓園顯得過於普通。他隻是猜測,海勒之所以帶他們來這裡,就是為了讓他和雅典娜這兩個外國人感受到酷兒德人的悲壯,好打打感情牌。
“我們酷兒德人在戰場上和ISIS恐怖份子正麵交鋒,犧牲了無數年輕人,卻沒能獲得應有的待遇,甚至還遭遇了燈塔人無情的背叛。如今不僅正府軍和圖爾齊封鎖了我們的邊境,隻有易垃克那邊對我們開放邊境,然而那邊物資也很匱乏,還被燈塔勒令不能給我們支援。”海勒語氣低沉,“我們.請你們過來,也是彆無選擇”
成默不吃賣慘這一套,然而在他低頭看著那些彩色照片下方的出生年月日,還有死亡時間時,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更偏向負麵,讓他覺得膈應。
因為這些女孩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不少出生於九九年和千禧年,她們死亡的時間則各自不一。早一點的二零一四,二零一五年就已經陣亡。算起來那個時候未成年,就戰死沙場,這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注視著如林的墓碑隻覺得殘忍,雖說酷兒德人隻是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這麼做,更多的責任應該歸在ISIS頭上,可成默還是覺得讓未成年人上戰場過於冷酷,這叫他直麵到了戰爭最無情最冷漠的陰暗之處。
沉默了半晌,他冷淡的說道:“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並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勒見成默並沒有表現出預期中的震驚和同情,略微皺了皺眉頭,她看向了雅典娜,竟然發現身為女人的雅典娜同樣冷漠,便愈發的討厭這對男女。於是表情更加冷硬不自然,她轉身繼續向前走,不再和成默交談,帶著他們走過了墓園。
出了墓園是一片黃土操場,操場上有好些年輕的女兵在進行最基礎的訓練,有些在拿著槍練習隊列,有些在練習爬鐵絲網,有些在練習射擊,不過似乎不是實彈射擊。她們穿著迷彩服,張揚著稚氣未脫的麵孔,遠遠望過去就像是在進行軍訓的女大學生。
當他和雅典娜走過操場時,所有女兵都在扭頭看著他們,大概是這些女兵的年紀實在太小,對他們這兩個白人眼神中沒有什麼反感,更多的隻是好奇。
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操場,進入了營地,很顯然這片營地新修沒多久,和城鎮裡那些土黃色房屋不一樣,地麵鋪上了水泥,房屋內外都刷上了白漆,窗戶還用上了玻璃,雖說依舊是簡陋的平房排屋,卻已經能夠看到現代的氣息。
海勒找來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兵,給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安排了一套兩室一廳一衛的空屋子,就冷冷的說道:“你們在這裡等等,過一會塔梅爾大校就會來見你們,有什麼需要,叫你們的司機跟門口的女兵說就行。”
成默打量了一下客廳,水泥地麵鋪的並不算很平整,白漆刷的也不均勻,房間裡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電燈,除了一張木頭桌子和幾張木凳子什麼都沒有。三個連著客廳的房間也沒有裝門,站在客廳裡能清楚的看見房間內連床鋪都沒有,他扭頭問道:“我們是要在這裡過夜嗎?”
正準備出門的海勒點頭說:“是。”
“連床都沒有”成默攤了下手,“這就是貴賓待遇?”
“我們這裡所有的士兵都沒有床,大家都是墊著棉墊睡的。”頓了一下她又說,“這已經是我們據點最好的房間了,起碼有單獨的衛生間.”
“行吧!”成默聳了聳肩膀,“那總得給我們找幾張棉墊和毯子吧?”
“等下會給你安排。”
成默又問:“還有蠟燭或者油燈?”
“一起給你送過來。”海勒說。
“那什麼時候有晚餐可以用?”
“我叫人給你安排,等會給你送過來。”海勒臉上已經有些不耐煩,“麻煩你一次把要求說完。”
“多送點水過來,還有晚餐豐盛一點,要多一點肉類。這個可不能馬虎。”成默認真的說,“你們得記得現在是我在幫你們”
海勒冷哼了一聲,轉身正準備走出房間。
成默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女兵,再次喊道:“Hey!”
海勒回頭,咬牙切齒的說:“還想要什麼?”
成默心平氣和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想要什麼。”
“那你喊什麼?”
“隻是想問你,我們可以出去隨意逛逛嗎?”
“不行。”海勒冷聲說。
“這就是貴賓待遇?”成默冷笑,“囚犯吧!”
海勒狠狠的盯著成默,和他對視了須臾,才在轉身的時候說道:“你們可以在營地裡走走,但不要出去。要是你們偷偷跑出去,被人打死打傷了,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知道了。”
海勒拉緊了門,給門口守衛的女兵交代了幾句,就匆匆離去。客廳裡隻剩下成默、雅典娜和哈立德。成默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房間跟毛坯房差不多,洗手間裡沒有水,也沒有馬桶,隻放了一個塑料桶,也不知道是用來接水還是用來接尿的,反正,要上大號肯定還是得去外麵的公用廁所。
成默有些頭大,對他來說這樣的環境還不如住野外來的自在。他回到客廳,哈立德和雅典娜坐在桌子旁,兩個人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加上雅典娜本身就不是喜歡聊天的自閉女孩,便讓哈立德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
雅典娜倒是若無其事,凝視著窗外夕陽西下,此時女兵們已經下了操,她們扛著槍從操場那邊朝營地走,她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對於戰爭的惶恐,三三兩兩,有說有笑,臉上的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這些十多二十歲的花季少女,天真浪漫到讓人無法相信她們將來要開槍殺人。
成默這種不會傷春悲秋的人,都難免在心底歎息。隻是他知道他改變不了什麼,於是快速的收回了目光,走到了桌子邊,抽了張凳子坐在雅典娜的身旁,低聲問道:“哈立德,你開始說的阿紮爾醫生是什麼人?”
“他在我們國家是很有名的眼科醫生,每年都會在忠孝節前後舉辦為貧困人群解決白內障的免費手術,無論是在酷兒德人還是在敘力亞人中都有很正麵的評價。當年ISIS在易垃克橫衝直闖,並輕而易舉的趕走了尼尼微省的易垃克的正府軍,正府軍甚至連槍都沒有放幾下,就扔下了大量燈塔國武器,包括大量的M1A1主戰坦克,還有銀行裡數不清的美金,直接跑掉了。這些武器裝備和錢武裝了ISIS,讓ISIS迅速的崛起。就在那時阿紮爾醫生就預言了ISIS會入侵我們國家,並會把目光瞄準酷兒德人聚居的邊境,通往辛賈爾的路上。而在那裡有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酷兒德平民。”哈立德苦笑了一聲,“可惜沒有人把他說的話當回事,也許是正府本身就不在意酷兒德人的死活,總之所有人都無動於衷。悲憤的醫生自己組織了一些人手,帶上大量的武器開車趕往辛賈爾,然而一切已經遲了,ISIS來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他們衝入了敘力亞,沿途屠殺了一個又一個村莊的酷兒德人,阿紮爾醫生沒有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隻能救下一些逃走的酷兒德人。之後ISIS勢力席卷了半個敘力亞,阿紮爾醫生也因未預知了災難,被奉為了先知,並成了酷兒德人的領袖之一,在對ISIS的戰鬥中他也以英勇果敢出名,ISIS策劃了好幾次對他的暗殺,都失敗了.”
成默心道預知ISIS的行動並不難,難的是堅信自己的判斷,並且為此付出了努力。不過,更難的其實是持之以恒的做善事,看樣子這個阿紮爾醫生是個果決且有大毅力的人物。他淡淡的說道:“這樣的人物死了有點可惜,對酷兒德人來說是個大損失。”
哈立德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開口說什麼。
成默覺察力實在太敏銳,擺出一副淡然的模樣看著哈立德問:“難道其中還有什麼.”
見成默沒有把話說完,還始終望著他,哈立德躊躇了一下,看了眼大門,大概是考慮到能聽到英文的人著實不多,最後還是傾斜著身子,壓低了聲音說:“我開始說我父親認識阿紮爾醫生並沒有撒謊,阿紮爾醫生的醫院就是我父親設計的,醫院落成的時候,我父親還和阿紮爾醫生合過影,那張照片被我父親引以為傲,裱在了相框裡,今天都還掛在他臥室的牆上照片裡還有阿紮爾醫生的女兒.”哈立德滾動了一下喉嚨,“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和那個叫海勒的女兵長得有點像,不過照片上她才十二、三歲,現如今長什麼樣子我也不清楚。”頓了一下,哈立德又補充道,“算一算的話現在也差不多是女兵那個年紀”
成默想起了了剛才塔梅爾對海勒說去見他的父親,就明白了哈立德的意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阿紮爾醫生可能並沒有死?”
哈立德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也許是那個叫塔梅爾的軍官不想給我攀交情的機會,也許是我認錯人了,也許是阿紮爾醫生厭倦了ISIS無休止的暗殺,所以詐死.”
成默認為哈立德並沒有看錯,剛才在哨所那邊塔梅爾回答哈立德時,語氣有種回答了千百遍的機械感,當時他對阿紮爾醫生了解不多,所以並不覺得突兀。如今聽哈立德這麼一說,他能肯定阿紮爾醫生並沒有死。
但成默不像哈立德想的那麼淺顯,一個重要的政治人物詐死,絕對不會是單純的害怕敵方的暗殺,這對政治人物的聲譽是有重大影響的,尤其是在ISIS國以及基本覆滅的情況下,阿紮爾還選擇了詐死,肯定是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可信息實在太少,成默也做不出什麼靠譜的分析,便問道:“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哈立德苦笑了一下,“我隻知道這裡大概是霍姆斯省又或者更遠一點的代祖爾省具體是酷兒德占領區的什麼地方我也搞不清楚。”
“你們敘力亞人是怎麼看待酷兒德武裝的呢?”
“有些孫泥派的會因為自身的處境對他們表示同情,阿拉維派的會普遍反感。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原先支持酷兒德的是燈塔人。實際上我們敘力亞人曾經覺得燈塔很好,就好比我的父親、母親,包括我都曾經覺得燈塔是偉大的國家,那裡有自由,有民主,還能隨便罵國家領袖。曾經燈塔幫易垃克推翻薩達木時,我們還挺羨慕的,以為燈塔打倒了獨裁者,能帶領易垃克從此走上富強民主的道路,然而後來燈塔人把易垃克搞的一團糟,內戰連連,還放出了ISIS這樣的極端組織,接著ISIS不僅禍害了無數的易垃克人,把整個沙烏地世界搞一團亂。不僅如此,他們還支持以瑟列這樣的強盜國家,所以現在普遍都很憎恨燈塔人。至於酷兒德人,他們在敘力亞確實地位不高,不能當官,學校也不教他們的曆史和語言,可不管怎麼說,他們也不該接受燈塔人的援助搞武裝叛亂,因此他們不受待見是理所當然的。ISIS大部隊覆滅以後,圖爾齊人調轉槍口開始攻擊他們。原先的支持者燈塔國對此置之不理,而正府軍因為他們從前和燈塔國的關係,視他們為背叛者,也封鎖了他們至於易垃克的酷兒德人倒是想要幫助他們,但是有心無力.總之,酷兒德人如今日子非常不好過,隻要沒有強有力的力量插手,避免不了被慢慢蠶食掉結果”
成默無意告訴哈立德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簡單來說自由和民主是需要花錢來購買這樣簡單又深邃的道理,隻是誇獎道:“你對這些了解還是挺多的。”
“誰想了解這麼多呢?”哈立德歎息,“戰爭之前我也隻是個喜歡看小說、聽音樂,看電視,什麼也不懂的小孩罷了,現在關注這麼多,隻是在乎戰爭什麼時候能徹底結束而已。十二年了,十二年時間,世界大戰都已經結束好幾年了,可我們還看不見和平的曙光”
——————————————————————————
成沒過多久,就有人送來了毯子和墊子,還有晚餐。晚餐談不上豐盛,就是簡單的卷餅和烤肉,不過量沒有少給。
吃過晚飯成默去房間將女兵給的泡沫榻榻米和棉墊鋪好,為了讓雅典娜睡的舒服一點,他把女兵給的棉墊多放了一層在準備給雅典娜睡的那一側。
鋪完了床又和哈立德深入的聊了一些敘力亞酷兒德人的事情,哈立德對敘力亞酷兒德人內部的情況所知不多,隻知道幾個比較出名的。對酷兒德人的曆史更是基本都不清楚,敘力亞的學校根本不教這些。
反而是成默熟知曆史,跟哈立德普及了一些關於酷兒德人的曆史。因此關於酷兒德人為何淪落至此,倒是成默說的比哈立德的還多。
從曆史上看酷兒德人的確是很慘的民族。按照目前的中東格局,有所謂五大民族的說法。分彆是沙烏地人,波斯人,圖爾齊人,酷兒德人以及尤太人。這五大民族中,隻有擁有3000萬人口的酷兒德人沒有自己的民族國家。而這些是由種種酷兒德人本身和外部勢力的乾預造成的,他們可以說是被人為分割,居住在現在一郎,敘力亞,易垃克,圖爾齊之間的山區。
曆史上酷兒德人可不是無名之輩,曾經出了威震西方的沙烏地英雄薩拉丁,這位酷兒德強人率軍擊敗過歐羅巴十字軍、建立起了統一艾及、敘力亞、蘇丹、美索不達米亞西部的強盛王朝,但因為宗教原因他看重的是哈裡發這個身份,而不是成為酷兒德人的王。因此酷兒德人一直沒有建立自己的國家,都是以部落的方式存在。
到了一戰時期,酷兒德人都是山區出身的彪悍之輩,成為了奧斯曼帝國的哥薩克騎兵。一戰過後奧斯曼帝國瓦解,擁有強大武力的酷兒德人有了走上談判桌的機會,然而酷兒德人哪裡是英格蘭和法蘭西這種老油條的對手。
為了達成肢解奧斯曼帝國的目的,在巴黎和會上英、法先是大力支持酷兒德人獨立,然後在酷兒德人背刺奧斯曼以後,玩了個花樣,和奧斯曼帝國簽訂的《色佛爾條約》時,雖然如約給予了酷兒德人自決權,卻同樣支持亞美尼亞人建國。亞美尼亞人是基督徒,與酷兒德人有天然衝突不說,英法還故意把原本屬於酷兒德人的控製區域,劃給了亞美尼亞人。
這套路儘管被列強們使用過無數次,也著實簡單,可實在是太管用了,成功激怒了很多酷兒德人。在宣傳機構的洗腦之下,他們開始怨恨“本民族代表在巴黎和會出賣酷兒德人的利益”,怨恨列強對亞美尼亞人的偏袒,其中很多人調轉槍口站在了繼承奧斯曼帝國衣缽的圖爾齊一邊。
恰逢圖爾齊出了天降偉人凱爾末,完成了圖爾齊的複興,讓列強不得不廢除不公平的《色佛爾條約》,重新簽訂《洛桑條約》。
即便酷兒德人積極參與了凱末爾的青年圖爾齊黨,並且酷兒德武裝也在馬拉什、安特普、烏爾法等地英勇作戰,重創法蘭西占領軍,為凱末爾領導的圖爾齊民族解放戰爭做出卓越貢獻。他們也避免不了在《洛桑條約》中,再次被圖爾齊人出賣,不僅《色佛爾條約》中關於酷兒德人自治和獨立的條款被一筆勾銷,酷兒德斯坦還遭到肢解,分歸圖爾齊、一郎、易垃克和敘力亞管轄。
這不僅是酷兒德人的災難,也是列強藏在中東各國的棋子。這些人為製造的國家為了消化酷兒德人口,紛紛展開同一化運動,他們關閉酷兒德人的學校,禁止學習酷兒德人的語言,不許酷兒德人當官等等,種種壓迫讓酷兒德人不得不展開了暴力反抗,乃至起義。
二戰期間,酷兒德人在蘇聯支持下,終於在一郎蘇占區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家,悲劇的是這一切隻是曇花一現,在英格蘭和燈塔的逼迫下,蘇聯很快就放棄了對酷兒德人的支持,並撤出了波斯灣。隨即一郎進入酷兒德聚居區大肆報複,不僅屠殺了不少平民,“酷兒德共和國”的總統及許多領導人也被處死,隻存在了11個月的“庫爾德共和國”因為蘇聯的出賣,土崩瓦解。
酷兒德人的建國夢並沒有因此而熄滅,反倒愈發強烈。分散在四個國家的酷兒德人全都展開了艱苦卓絕的獨立運動,無一例外都遭到了殘酷壓迫,其中最著名的組織就是圖爾齊酷兒德工人黨,後麵因為過於極端,被部分國家認定為恐怖組織。
因為酷兒德人在四個國家的特殊身份,讓他們成為了大國利用的完美棋子。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易垃克親近蘇聯,這讓燈塔擔憂易垃克成為蘇聯控製中東的跳板。於是大力支持酷兒德人運動,在一郎、以瑟列以及燈塔的支持下,善戰的酷兒德遊擊隊,曾一度大敗易垃克政府軍,好景不長,隨著1975年一郎與易垃克達成《阿爾及爾協議》,酷兒德人又又又一次被燈塔出賣,酷兒德遊擊隊全麵崩潰,易垃克酷兒德人即將到手的“民族自治”就這樣宣告結束。
酷兒德人的悲慘命運並沒有就此結束,在這以後,隻要易垃克偏向蘇聯,燈塔就援助酷兒德人獨立運動,當易垃克聽話的時候,燈塔就對酷兒德人撒手不管。
這枚幾十年前被列強埋在中東的棋子,被燈塔利用到了極致。易垃克、敘力亞、一郎、圖爾齊境內的酷兒德人都在本國和燈塔國關係不好時,收到了來自燈塔的貼心讚助,給情報,給武器,給錢,不幸的酷兒德人明知道燈塔給的是糖衣毒丸,依舊隻能服下。幻想有一天燈塔良心發現,像支持尤太人一樣,支持他們建國。
可終究,燈塔之所以能成為燈塔,正因為它不是省油的燈。
哈立德還是第一次全麵的了解到酷兒德人的曆史,聽的有些瞠目結舌,萬分震驚的說道:“這麼慘的嗎?燈塔人也實在是太壞了.”
對於這樣的評價成默不置可否,在他看來燈塔人的做法沒什麼不妥,主要是酷兒德人實力太弱,自身還不是鐵板一塊,且沒有統一的行動綱領,也缺乏強有力的領導,還過於天真。
就在成默跟哈立德聊天的時候,海勒推門走了進來用沙烏地語說道:“雷克茨卡先生,塔梅爾大校要見你們。”
成默起身,扭頭對雅典娜說道:“現在他們要找我們談談,如果你不想去,就留在房間裡休息,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了。”
雅典娜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即使這件事關係到自己的生死,也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成默跟著海勒走出了房間,沿著來時的路向回走,道路一片漆黑,海勒身後的兩個士兵打著手電筒為成默和海勒照亮坑坑窪窪的土路。經過操場時,成默看到操場上燃點著篝火,不少酷兒德女兵正圍坐在篝火旁,聽一個年級略大的女兵宣講著什麼。
海勒注意到了成默的視線,冷冷的說道:“是在給那些女孩普及我們酷兒德人的曆史,敘力亞正府並不允許教材上出現我們酷兒德人曆史章節,他們認為那與敘力亞無關”
成默點了點頭,“這些哈立德有跟我說過。”
海勒似乎並無意和成默交談,便沒有接話,直到走到酷兒德女兵墓園時才不鹹不淡的說道:“沒想到你對酷兒德人的曆史還算了解。”
“我對人類世界的曆史都有所了解,酷兒德曆史是中東曆史繞不過去的一個點,知道一些常識沒什麼稀奇的。”成默的回答不卑不亢,也沒有刻意討好海勒的意思。說話時他心裡卻在想:原來這妞懂英語,難怪在門口站了半天,後麵還稱呼我為“先生”,改變了一些態度。
聽成默這麼說,海勒又冷冷的問:“如今遭遇這樣的處境,你覺得是我們酷兒德人的錯嗎?”
成默搖了搖頭,換成英語說:“這樣二元的看法,是對這個世界嚴重的認知不足。就算嚴謹如數學、物理,也沒有絕對正確的真理,都得加上限定條件。就連在公正如科學的事實判斷中,我們都隻敢說‘隻有光速是絕對的’,那麼像人類極度依賴價值判斷的世界,那會有什麼絕對的對錯之分。”
海勒對成默說的話,並不能太理解,皺了皺眉頭說道:“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是英語不太懂?還是內容不太懂?”
“都有。”海勒的聲音有些虛,不像剛才那般冷硬。
“我的意思是對錯的判斷要基於參照係。就好比‘法律’就是個參照係,我們根據法律可以來判斷對錯,然而每個國家的法律又有所不同,就像在公共場吸煙所有些國家允許,有些國家不允許。因此判斷一件事是否對錯,關鍵得看參照係,可每個時代,每個國家地區,乃至每個宗教和每個領域,都有不同的判斷對錯的參照係,參照係的變化,導致了一件事有無數種對錯判斷,因此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
“我明白的意思了。”海勒冷哼了一聲,“我覺得你就是不想回答而已,因為在你心中認為我們酷兒德人是有錯的,所以說了一通似是而非的托詞。”
“不至於。”成默淡淡的說,“我這樣說的原因,主要是覺得不管酷兒德人怎麼做都與我無關。這是屁股決定腦袋,你們酷兒德人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也輪不到我來下判斷,隻有未來的結果,才能給你們下出事實判斷.單純的用價值判斷去討論對錯,是非常膚淺的,這種二元的思考方式欠缺廣度也欠缺精準”
海勒陷入了沉思,直到帶領成默來到寺廟內部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口,才說道:“這個世界不是還有普世價值嗎?”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普世價值,你們酷兒德人至於淪落至此嗎?”成默略帶嘲笑道,“瞧,這就是事實判斷,簡單來說就是成王敗寇.”
海勒變了臉色,她瞥了成默一眼說:“你不像是國際刑警。”
“可不要輕易的下判斷。”成默淡然的回應了海勒的質疑。
海勒虛了一下眼睛,轉頭扭開了門鎖,推開門時說道:“大校,雷克茨卡先生來了”
——————————————————————
成默和塔梅爾沒有談多久,就回到了房間。客廳裡的油燈還亮著,哈立德和雅典娜則各自回了房間休息。他借著燈光走進了房間,看到雅典娜已經蓋著毯子躺在了地鋪上,不過卻不是他叫她睡的那一側。
他低頭凝視著雅典娜寂靜的麵龐,猶豫要不要叫醒她。她卸掉了麵具,月光照亮了雅典娜那張纖塵不染的玉容,美的令人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成默的大腦有些僵硬,像是被某種莫可名狀的力量逼住了,加持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門口傳來了守衛輕輕的聊天聲,日常生活中絕少聽見如此輕微的沙烏地語,沒有塵囂的味道,陌生,遙遠,神秘,像是在念誦經文,悠遠而曲折,就像陣陣電磁波帶著一首曼妙的歌曲,快速輻射到每一個角落。
成默悄無聲息的俯瞰著令人心悸不已的美好,在如水的月色裡,她蓋在羊毛毯下的每次呼吸起伏都能讓他的心中多一絲渴望,成默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隻是驀然覺得,在這陌生的遠離俗世的危險環境中,她的姿容是最美的安魂曲。
大概是成默站的實在太久,雅典娜終於睜開了那雙湖泊般的碧藍眼睛,她眼神如高懸在戈壁上的月光那般冷清,她輕啟兩片薄薄的櫻唇,不解的問:“你在看什麼?”
成默有些心虛的避開雅典娜的視線,掩飾住心慌意亂,低聲說道:“看你睡著了沒有。”
“需要看這麼久?”
“你一直沒有睡著?”成默立刻使用出轉移話題大法。
“沒辦法真的去睡,更何況就算我睡著了,也不會聽不到你關門的聲音。”
成默苦笑道:“真抱歉,把你帶到了這樣惡劣的環境中。”
“無所謂,早就習慣了。”雅典娜淡然的說。
成默想起了雅典娜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他知道她肯定在無數個夜裡也像自己那般因為恐懼死亡,而難以成眠,他的心又柔軟了一些,於是輕聲說:“不是告訴你睡這邊嗎?”
“不都一樣?”
“這邊我多鋪了一層棉墊,睡的會舒服一點。”
“我不需要。”雅典娜麵無表情的說。
成默絲毫不介意雅典娜的冷漠,而是彎腰將棉墊從他這一側拿了起來,“那把屬於你的給你好了。”
躺在毛毯裡的雅典娜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裹著毯子起了身,站到了一旁,成默跪在泡沫榻榻米上,俯身給雅典娜將棉墊鋪好。當看到一抹銀色撒在雅典娜的光潔白皙的腳背上時,他的動作情不自禁的緩慢了起來,她的指甲沒有抹蔻丹,卻被白到發亮的膚色襯托到粉嫩異常。大概是聞久了腥膻味,雅典娜的肌膚上有隱約的悠然的香氣在發散,在這樣的環境裡真是清新極了,叫成默忍不住加深了呼吸,好能更多的攫取更多令大腦愉悅的氣味。
從前成默很難想象為什麼會有人戀足,後來才知道女人的腳為什麼能稱之為玉蓮。圓潤可愛的指頭、纖直骨感的足身配上清透可人的肌膚,就是最值得把玩的藝術珍品。而完美女人身軀的每一部分都是令人沉溺的上帝造物,難怪白居易能寫下“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這般絕世名篇。
成默腦子戀棧萬分,卻不得不轉移注意力,開口說道:“剛才塔梅爾給了我一份藥品和器械的清單,說讓我們想辦法弄到,如果說我們弄不到,他就隻能想辦法去跟德意誌正府談這件事.”
“嗯,你打算怎麼做。”
“我看了下,東西也沒多少,大概價值兩三百萬美金。給他們倒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得確定他們拿到了東西會送我們直接去大馬士革”頓了一下,成默說,“最好是直接送我們去黎巴嫩。”
“不用擔心他們不講信用。”雅典娜冷冷的說。
成默笑了一下,“又要殺光他們?”
“我不喜歡不講信用的人。”
“如果殺戮真能解決問題,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問題了。”
“但毫無疑問,殺戮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成默搖了搖頭,“你要說是戰爭的話,隻能說戰爭緩解了矛盾,但那些矛盾還在,並且遲早會再次爆發。”
雅典娜也搖頭,“我不喜歡考慮太遠太深的事情,隻要能解決眼前的問題就行。”
“鋪好了。”成默起身,他沒有起身,稍稍退了兩步,坐到了自己的那一側,“不管怎麼說,我們首先得確定一件事,怎麼把酷兒德人需要的藥物和醫療器材弄到敘力亞來。”
雅典娜也坐在了自己那一側,“在瘟疫APP上下單就行。”
“我也是這樣想的,花多少錢都算我欠你的。”
“問題是我的黑死病手機出了點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充不上電。”
“充不上電?明天先試看看能不能充上,充不上就讓塔梅爾找人來修。”
“如果修不好呢?”雅典娜問。
成默思考了一下問:“你有沒有什麼信得過的人?”
雅典娜搖頭。
成默心想雅典娜哪裡會有朋友,便說道:“不一定非要是朋友的那種,隻要能幫忙出錢購買一批物資送到敘力亞就行的那種,你們家族不是搞海運的嗎?隨便找個手下都能解決這樣的事情。”
雅典娜繼續搖頭,“我從來不管公司的事情,奧納西斯家族的財產都由家族信托基金管理,我隻管花錢。”
成默無語,“那你總該有私人律師,或者財務顧問什麼的吧?”
“我不記得他們的電話號碼。”雅典娜反問,“你不是有朋友的嗎?”
成默腦海裡閃過了白秀秀和沈幼乙的麵孔,除了謝旻韞,他最信任的就是白秀秀和沈幼乙了,高月美也能夠信任,但聯係不上自不用提。
而白秀秀和沈幼乙
白秀秀並不太適合摻和到這種事情裡,再說自己拋下了付遠卓和杜冷他們,指不定太極龍的人會怎麼看他。至於沈幼乙,想到沈幼乙成默也很頭大,高月美給沈幼乙發微信的事情,他一直都沒辦法給沈幼乙解釋,如今已經過了兩年,他覺得說不定沈老師都已經忘記了他,展開了新的生活。
“怎麼不說話?”雅典娜問。
“沒什麼,想起了一些事情。”成默躺了下來,蓋上了毯子,他歎息了一聲說,“好像我也沒有適合做這件事的朋友。”
“沒有朋友就沒有朋友,我不會嘲笑你。”
“我有。”
“嘴硬。”
成默凝望著屋頂,雲層沒有打招呼就遮蔽了月光,黑暗和雅典娜身上冬天般濕冷徹骨的香氣糾纏在了一起。雅典娜就在他身側,從未像此刻這般觸手可及,他閉上了眼睛,心悸動了起來,一股強烈的渴望讓他情不自禁的輕聲說:“至少還有你。”
雅典娜沒有說話,氣氛陷入了詭秘,成默聽見雅典娜躺了下來,窸窸窣窣卷好了毯子,光線暗的讓人的想象力沒有了邊際,時間安靜得有些漫漶的意味,讓人甘願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