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藝說得風輕雲淡,但是牢中四人皆是一震,望著麵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哥,忐忑的目光漸漸被害怕給取代了。
那年紀最大的唯唯若若道:“不知監察禦史何出此言?”
“我為何怎麼說你們會不知道?”
韓藝嗬嗬一笑,道:“你看看你的手,雖生有繭,但是手背一點也不粗糙,不相似窮人的手,我看你應該是一位雕刻匠,再看看你們的臉,個個是麵色紅潤,白裡透著紅,我的臉色都沒有你們的好看啊,算下日子,陳碩真造反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如果這是你們第一次作案,那也就是說你們顛沛流離了整整一年。人家逃難,你們也逃難,為何差彆這麼大,我看你們是在旅遊吧。還有,我這扶貧方案才出來多久,你們就能夠利用這一點行騙,可見你們都一些高手啊。”
四人聽得下意識縮了縮手。
韓藝道:“彆縮了,有些事可以騙得過,有些是不會騙人的。”
那年長的中年人哭訴道:“小人不知監察禦史為何這般說,但是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我等願意認罰,千錯萬錯,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令監察禦史蒙羞,小人罪不可赦。”
“不要妄圖去解釋任何一件事,你們果然是謹遵職業守則啊。”
韓藝哈哈一笑道:“如今人贓並獲,通常一般人,都會跪地哭著求饒,但其實這很難博得同情的,相反,勇於承認錯誤,勇於承擔後果,然後從亦真亦假的供詞中去博得同情,例如,說自己的家人都被叛軍給殺害了,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的供詞太過完美了,可問題是這世上就不存在完美,一個一而再再而三作案的犯人,怎麼可能在剛剛被捉拿住,就立刻承認所有的罪行,而且還表現的這麼冷靜,可見你們根本就是在騙取同情,而且是事先就想好的供詞。”
說著,他又道:“倒還彆說,差點就讓你們過關了,薛縣令險些就讓你們回婺州去了。”
四人聽得雙目中閃過異色。
韓藝笑吟吟道:“是不是感到很開心,但是很可惜,這事也涉及我鳳飛樓的名譽,故此薛縣令還得考慮我的感受,收起你們那僥幸的心理,你們這一回栽了。”
其實他們這一招,韓藝都玩厭了,當初他不就是憑借著這一招,把楊飛雪忽悠的不知東南西北,但是他不同的是,他當時家裡確實有麻煩,這是很容易就查到的,如果沒有的話,那他肯定不會采取這種手段。
那中年男人咬咬牙,道:“我明白了,這都是你安排的,是你故意引我們上當的。”
“現在反應過來,雖然晚了,但是證明你腦子也不差啊!”
韓藝微微一笑,道:“但是聰明的人往往會被聰明誤,你們實在是太貪了。其實你們這種騙法,絕不是適合在同一個地方,連續使用兩次。但是我的織布機才剛剛出來沒有多久,距離長安太遠的百姓都不知道,那麼就很難上當,隻能是在京畿地境內行騙。我估計你們原本也就想撈一筆,隻是後來見到官府和我鳳飛樓都對此案緘默,試圖息事寧人,隨即又聽到我當上了監察禦史,聰明的你們立刻洞曉我們的動機,知道一旦此事鬨大了,不僅會給我的買賣帶來負麵影響,還會影響我的仕途,故此有恃無恐,於是故技重施,打算再撈一筆。卻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假象,目的就是勾引你們上當。”
“你這田舍兒!”
那年輕最先按耐不住,怒不可遏的衝上前來。
韓藝當然不怕,畢竟還隔著一扇牢門的,笑吟吟道:“看看,這才一個人該有的情緒,哦,這就是所謂的氣急敗壞。”
那年輕的還欲再說,卻被那年長的給攔了下來,他又朝著韓藝道:“閣下手段高明,我譚某人算是認栽了。不過我們也隻是騙些錢財而已,你可彆也欺負我們不懂法,按唐律來說,最多也就是發配兩千裡,你可不要想以公謀私。”
韓藝搖頭笑道:“如果你們隻是行騙的話,我犯得著來這裡陪你們嘮嗑嗎?”
那年長皺眉道:“此話怎講?”
韓藝沉默少許,突然似笑非笑的說道:“如果讓朝廷知道你們乃是陳碩真的餘孽,你們說那還會隻是發配兩千裡嗎?”
“你胡說。”
那年輕的急聲吼道。
而其餘二人皆是露出恐懼之色,唯獨那年長的還保持著淡定,道:“老四,你冷靜一點,莫要上了他的當。”
韓藝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道:“繼續嚷啊,最好是弄得滿城皆知,我是無所謂的。”
那年長哼道:“你憑什麼說我們是陳碩真餘孽。”
韓藝道:“相信你們在行騙時,應該調查過我的底細,我叫做韓藝,揚州梅村韓藝,當初那陳碩真便是敗在我手裡,哼,在那時我便見過你們。”
其中一個大蒜鼻急切道:“你放屁,我們根本就沒有去過揚州,我們一直在----。”
“老三。”
年長的再度喝止道。
韓藝笑道:“你就彆在這裡提他們擋了,如今還遮得住嗎?隻要我將此事告知薛縣令,這麼大的功勞,他就算用儘所有的刑罰,也要讓你們開這口。”
其實他方才隻不過是試探而已,因為他太了解騙子了,不會隨口瞎編,既然他們說來自婺州,那麼縱使不是婺州人,也一定對婺州非常了解,而且他還提到了陳碩真,極可能知道陳碩真的事跡,不然官府隨便一問,他們便要露陷,而韓藝跟陳碩真鬥智鬥勇可不止一回了,深知陳碩真帳下有很多江湖術士,直白一點的說,就是騙子,當然,這都是猜測,也很有可能不是的,不過經過這一番試探,他知道這事還這就讓他給蒙對了。
那年長的道:“既然如此,閣下為何還要來這裡?”
“總算說了一句聰明人該說的話了。”
韓藝道:“如今你們的生死隻在我的一念之間,但隻要你們能幫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們離開。”
那年長道:“什麼事?”
韓藝搖搖頭道:“你們如今沒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哪怕就是讓你們挑糞,你們難道會反對嗎?”
四人相互望了望,那年長終於露出了膽怯之色,跪地道:“若是閣下願意放我們一馬,我們四個願為你鞍前馬後。”
韓藝道:“倒也沒有到鞍前馬後的地步,我需要借用你們才能去幫我騙一個人。”
“啊?”
四人皆是一愣。
韓藝道:“這是你們將功贖罪的唯一機會,故此我不會勉強你們的。”
他們根本就沒有選擇。那年長道:“我們答應,我們答應。”
“很好!”
韓藝微微一笑,道:“你們在這等著,我現在就去跟薛縣令說一聲,過幾日再來接你們。”
這麼爽快?
那四個人都傻了。
“且慢!”
年長的叫住韓藝,道:“請恕我多問一句,你既然已經猜出我們的來曆,難道就不怕我們報複你麼?”
韓藝站住了,餘光往後一瞥道:“如果你們真的要報複我,難道就隻是騙我一點錢麼?退一萬步說,縱使你們有這心,我也不怕,我既然能夠讓你們住進來,又能救你們出去,同樣也能讓你們一生中都活在恐懼當中。”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四人心頭皆是一震。
太恐怖了。
他們都覺得自己在韓藝麵前,如同赤裸羔羊,一番話聊下來,那是打心裡害怕韓藝。
韓藝說罷,就往外麵走去,都沒有問他們叫什麼名字,問騙子叫什麼名字,這不是侮辱自己的智商嗎。可是快要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頭望向門口正對麵最裡麵的那一間牢房,隻見裡麵坐著一人,縮在角落裡麵,雙手抱足,瑟瑟發抖,不禁皺了皺眉,腦袋裡麵又想皮特朱那些關於心理學的長篇大論。
正當這時,忽聽人叫道:“韓禦史。”
韓藝轉頭一看,正是那小吏。
那小吏道:“小人見韓禦史久久沒有出來,於是想進來看看。”
韓藝指著那人道:“那是什麼人?”
那小吏偏頭一看,哦了一聲:“這人是永安坊的黃宏,今兒四個更時犯夜被捕。”
“犯夜?”
韓藝一愣,這犯夜就是晚上出門被抓。
那小吏點點頭。
韓藝又瞧了眼那黃宏,心想,這家夥恐怕不僅是犯夜這麼簡單,算了,先解決我的事再說。道:“走吧。”
出得牢房,韓藝問道:“薛縣令的事忙完了沒有?”
那小吏道:“怕這一會兒老爺沒空招待韓禦史了,今兒長安城裡麵發生了一樁命案,如今老爺正在審理此案了。”
韓藝聽得一驚,“命案?”
那小吏直點頭道:“其中還牽扯兩條人命了。”
韓藝沒有見過這古代是怎麼審訊犯人的,心生好奇,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那小吏為難的看了眼韓藝。
韓藝笑道:“我隻是去看看而已,跟監察禦史沒啥關係。”
如果韓藝隻是一個百姓的話,那當然無所謂,可是韓藝是監察禦史,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職位,縱使韓藝這般說了,那小吏也不敢帶韓藝去,道:“這我還得跟老爺通報一聲。”
韓藝點點頭道:“這是當然。”
那小吏於是帶著韓藝來到公堂的後門,讓他在這裡稍後,自個先進去通報。
過得半響,那小吏走了出來,恭敬道:“韓禦史,老爺請你進去。”
“多謝,多謝。”
韓藝在小吏的帶領下入得公堂,站在主簿後麵的梁柱後旁聽。
都還沒有站穩,就聽有人喊道:“冤枉啊,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縣令老爺,我真是冤枉的呀。”說著,他又向身邊站著的那人道:“呂勝,你這是含血噴人,我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韓藝定眼往躺著一看,隻見躺在站著一人,跪著一人,滿身是血,邊上還躺著兩人,都是用白布蓋著的。
又聽見站著那人急道:“江二郎,我何時含血噴人了,我當時的確見你拿著剪刀站在屋內,我可沒有說你殺人啊!難不成你讓我說謊蒙騙縣令老爺。”
“你---!”
“夠了。”
薛楷一拍驚堂木,道:“好你個江文,如今人贓並獲,鐵證如山,你還在這裡狡辯,甚至還恐嚇證人,真是豈有此理,來人啊,拖下去先杖刑二十。”
“喏!”
立刻有兩名官差走上前來,將那江文給拖了出去。
遠遠還聽得江文的叫嚷,“冤枉!縣令老爺,小人真是冤枉的啊!”
才二十大板叫個毛呀,老子當初挨了三十大板,也---也就是哼了一聲罷了。韓藝暗自鄙視著,又向那小吏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小吏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這三人都是住在象平坊,死得那人名叫汪有富,另外一個就是汪有富的妻子,最近這汪有富有點名氣,象平坊的百姓都叫他汪財神,小人也聽說過他。”
財神!韓藝輕輕哇了一聲:“這麼牛啊!”
那小吏嗬嗬道:“韓禦史可能誤會了,這可不是在誇他,而是在罵他,這汪有福原本是個閒漢,遊手好閒,好吃懶做,一年多前,他將家中荒廢的田地都給賣了,又將賣田得來的錢,拿去放利,因為他們邊上就是象和坊,這象和坊可是咱們長安有名的賭坊,朝廷也是屢禁不止,這汪有福就憑借著放利,一年來了賺了不少錢,還取了個貌美的妻子,這才剛成婚不久,哪知道就發生這事。
而站著的那人名叫呂勝,也是象平坊的人,離汪有富家沒有多遠,今日路過汪有富家時,見門是開著的,過去一看,可是哪知剛來到門口,就見到這江文拿著凶器站在屋內,而汪有富和他的妻子都倒在地下,小人看八成是與錢有關,這江文也是出了名的賭徒,以前還因為賭博被抓進來過,不過這一次江文也太狠了一點,竟然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事來。”
韓藝微微皺眉,心想,既然是人贓並獲,為何方才那人還表現的非常冤枉,看他的神情倒也不想是在說謊,難道其中另有隱情。忽然,他眉頭一抬,問道:“我好像記得永安坊與象平坊同是在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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