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怎敢勞差爺相送,還請差爺留步。”
剛剛挨了二十大板的江文一瘸一拐往門口走去,但是臉上都洋溢的著興奮之色,經過韓藝身旁的時候,還瞧了眼韓藝眼,還笑嗬嗬的打了一聲招呼,雖然他並不認識韓藝。
這哪裡像似挨了二十大板的人啊!
韓藝微笑的點了下頭,形形色色的人他見多了,他太了解江文此時的心理了。今日對於江文而言,的確是值得開心的一日,因為他的債主死了,而且是滅門之災,那麼他的錢自然不用還了,對於一個賭徒而言,區區二十大板算得了什麼,而且唐朝的刑罰並不重,二十大板還得從背打到小腿,不會造成太嚴重的傷。
江文剛走不久,又聽得一個哭哭啼啼的聲音,韓藝轉頭一看,正是呂勝的妻子吳氏,當吳氏從韓藝身前走過時,韓藝突然喊道:“呂夫人。”
吳氏轉頭望著韓藝。
韓藝笑道:“如果你將來生活上有困難的話,可以去鳳飛樓找一個名叫茶五的人,就說是韓藝讓你來的。”
吳氏一愣,道:“你是?”
韓藝也沒有多說,直接道:“反正你要是生活不下去了,就去鳳飛樓找茶五。”
吳氏木納的點點頭,見韓藝表情平淡,也不敢再多問,出得官衙。
“哈哈!韓禦史心地仁善,薛某人真是佩服不已啊!”
這吳氏剛走,薛楷就哈哈大笑的走了出來。
韓藝拱手苦笑道:“薛縣令言重了。我隻不過是見他們孤兒寡母非常可憐,而且吳氏來此作證,雖說是無奈之舉,也可以說是明智之舉,但是彆人不會這麼想,我想今後她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遇見了就是緣分,能幫的就幫一下吧。”
說到最後,他眼中不自覺的閃過一抹哀傷。
這一抹哀傷就是他永遠都揮不去的陰影,因為前世的一些經曆,以至於周邊的苦難很容易引發他的共鳴,要是沒有碰見那就算了,如果碰見了,能幫的他一定會幫的,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想當初在揚州的時候,他不也給了那個欠王寶錢的那個老頭一百文錢麼,要知道那是他最窮的時候,更何況現在了。
薛楷一愣,暗自點了幾下頭,雖說吳氏的這種行為是對的,是代表著正義,但要知道這可是一個男權社會,妻子指證丈夫,哪怕丈夫真犯了重罪,也一定會受到非議的,然而,這些非議對於一個寡婦而言,可能就是致命的。不禁打量了一下韓藝,暗想,他真的還未滿弱冠嗎?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對了,你是如何得知黃宏知道這一切的?”
“猜的!”
“猜的?”
韓藝笑著點點頭,道:“我前麵去牢房見那幾個騙子時,突然發現黃宏縮在角落裡麵雙手抱足,瑟瑟發抖。根據我以前的觀察,通常隻有受過極度恐嚇之後,還會出現這種症狀。於是我就隨口問了一句,得知他竟然是因為犯夜,犯夜雖也不是小罪,但也算不得什麼大罪,不至於把人嚇成這樣。
而且,如果他沒有這個準備,他也不敢犯夜。不過世事無絕對,我當時倒也沒有多問,可是當我來到公堂得知這一樁命案就發生在永安坊臨近的象平坊裡麵,而且,我看江文也不像似撒謊,不自覺的就想起了黃宏,隻是當時我以為可能黃宏是凶手,沒曾想到裡麵還有這麼多故事。”
薛楷聽得頻頻點頭,感激道:“幸虧今日有你,不然我就---真是沒有想到啊!”
韓藝笑道:“這可不能謝我,若非薛縣令仁義為懷,打算給那幾個騙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並且允許我去看那幾位犯人,我也見不到黃宏,那麼縱使我想幫忙,也幫不上忙,這都是薛縣令的仁義換來的,由此可見,好心總會有好報。”
薛楷被他說得都有些臉紅了,連連擺手道:“行了,行了,本官隻是一念之善,算不得什麼,你可彆在奉承我了。”頓了頓,他又道:“對了,關於那幾個騙子,你的意思如何?”
韓藝道:“我方才和他們談過,他們的確也很可憐,而且他們在婺州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我怕他們就算回去,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以往的種種,那是他們的傷心地。”
薛楷聽得有些困惑,道:“那你說該當如何?”
韓藝道:“要不這樣,反正當初我們已經息事寧人,而且也沒有鬨出什麼動靜來,此事可能早已經被人淡忘了,乾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他們來我鳳飛樓,幫我做一點苦力活,就當是償還我那一筆債,畢竟當初我可是出了一筆冤枉錢,你若放他們走了,那我等於什麼都沒有得到,如今既給了他們生計,我又得到了補償,一舉兩得。”
薛楷聽得眼中一亮,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依你所言吧,你今日就帶他們走?”
韓藝擺擺手道:“今日便算了,讓他們在這裡住上兩日,餓他們幾頓,也讓他們好吃點教訓。”
薛楷嗬嗬一笑,道:“行,這事你說了算。”
雙方又就此事談了一會兒,韓藝便就告辭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今日來這裡耽誤的工夫,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計。
同樣的,比起第一次來,薛楷這一回可是親自送他到了府衙門口,並且目送他離開,可謂是給予極高的禮遇,這是應該的,因為韓藝今日幫了一個大忙了,他不敢想象若是今日沒有請韓藝來,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此子果真是不簡單啊!”
薛楷看著韓藝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
一旁的柳主簿道:“是啊,這人的確有些能耐。”
“有些能耐?”
薛楷回過頭望著柳主簿,笑道:“我看是大有能耐啊!”
柳主簿道:“此話怎講?”
薛楷不答反問道:“柳主簿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應該了解我薛某人,你可知我薛某人為官曆來是以為什麼著稱嗎?”
柳主簿道:“謹慎、穩重、細膩。”
薛楷點點頭,道:“可是此人比我還要謹慎和細膩,他總是能夠注意到一些微不足道細節,僅僅是看一眼啊,他便能想到黃宏可能與此案有關,另外,他比我們都要想得長遠,當我還在震驚黃宏的供詞中時,他便已經想到呂勝的家人,當我以為寬容對待吳氏便算是大功告成時,他想到的卻是以後吳氏會招人非議,不,也許他從得知呂勝是殺人凶手時,就已經想到這一點,旁人在官場曆練十餘年,能夠做到走一步看三步,就已經是非常了得了,而他似乎走出第一步,就已經想到最後一步。
不僅如此,他如此年紀,便擁有如此胸襟,倘若換成是彆人的話,不可能會饒恕那幾個騙子的,此等人才真是難得一見啊。以前我也以為他能為官,全憑陛下喜歡他的話劇和那些阿諛奉承之言,如今看來,絕非如此呀,就算日後他當上宰相了,我也不會對此感到任何驚訝。”
柳主簿聽得一驚,這可是極高的評價啊!
......
......
戶部尚書府。
偌大的客廳,陳設卻少得可憐,因此顯得非常空曠,銅質的小香爐中冒出嫋嫋青煙,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暖人心脾。
在客廳的中間,鋪著一層厚厚的地毯,地毯上麵放著一張矮桌,矮桌上的棋盤裡麵是黑白分明。
一位身著灰色布衣的老者坐在矮桌旁,正在自己與自己下棋。
這位老者正是戶部尚書高履行。
這唐代初期的官員,其實都是非常節儉的,因為貞觀時期國家非常窮,皇帝都帶頭節儉,做臣子不管願不願意,當然也得這麼做,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節儉的習慣,直到唐玄宗時期,唐朝的官員才開始腐敗。
過得片刻,忽然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從外麵走了進來,恭敬道:“老爺,戴侍郎在門外求見,說是聽說老爺你病了,來看望老爺你。”
高履行沉默不語,二指執子落在棋盤上,望著棋盤沉思著。
那管家倒也不敢打擾高履行,恭敬的在一旁候著。
過得一會兒,高履行才道:“讓他進來吧。”
“是。”
過得一會兒,隻見戴計提著一小盒禮物走了進來,他知道高履行這人不愛這一套,一般送禮的人,連門都進不了,人家高家名門望族,家裡也不缺錢,但是看望病人,帶一點小禮物,聊表心意,這是禮數,高履行自然不會多說設什麼。
戴計快步上前,躬身道:“下官聽聞尚書抱恙在上,故前來探望。”
高履行瞧了眼戴計,苦笑一聲,歎道:“坐吧。”
“是。”
戴計可不敢拖鞋上地毯,而是坐在右邊的一張矮桌旁。那管家立刻將茶水、水果奉上,隨即就退下了。
高履行也不急著開口,兀自跟自己下得不亦說乎。
戴計瞧了眼高履行,見其麵色紅潤,真不像是一個有病的人,可又見他在下棋,麵泛難色,過得片刻,他才道:“尚書,你這身子好了些沒?”
高履行目不看他,笑嗬嗬道:“我生無生病,你難道還看不出麼?”
戴計聽得一愣,道:“這---這下官聽說尚書你告了病假,在家休養。”
高履行歎道:“我裝病不就是為了躲你們嗎,隻是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上門來。”
戴計茫然道:“躲下官?這---尚書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高履行一邊觀察棋盤的局勢,一邊道:“這就要問問你自己了,你今日是為何而來?”
戴計麵色一僵,過得半響,才訕訕道:“不敢相瞞,下官今日前來,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尚書請教。”
高履行道:“是不是關於韓藝的事?”
戴計連連點頭道:“那日在大殿上,尚書你讓下官出麵彈劾韓藝,下官無能,未能彈劾到韓藝,反而弄得我們戶部顏麵儘失,下官實在是愧對了尚書的信任。但是這事咱們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否則的話,尚書你的麵子往哪裡擱啊。”
高履行笑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戴計道:“若是尚書信得過下官,此事就交給下官來辦,下官保管讓韓藝吃不了兜著走。”
高履行突然瞧了眼戴計,嗬嗬笑了幾聲,道:“某升啊!不是我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這事要真由你去做,那隻會讓戶部僅存的哪一點顏麵都丟了。”
戴計頓時漲的滿麵通紅。
高履行歎了口氣,道:“你不是問我為何不去上朝嗎,就是怕你們這些人不服氣,吵著鬨著要去找韓藝麻煩。”
戴計道:“這口氣咱們的確咽不下啊,他韓藝一個田舍兒出身,竟敢衝撞尚書你,這未免也太狂妄了,我朝還從未有過的,若不給他一些教訓,指不定他下回就去找太尉的麻煩了。”
“某升,你在我身邊待了不少日了,為何連這麼一步簡單的棋,都看不明白呢?”
戴計困惑的望著高履行。
高履行深深一歎,直起身來,道:“你還真以為我讓你去彈劾韓藝,是要去找韓藝麻煩?”
戴計聽得更是困惑了,你都叫我去彈劾他了,還不是找他麻煩。
高履行微微一笑,道:“你可要明白一點,咱們戶部是掌管整個大唐的賦稅,不是一個買賣人,然而,不管是兩市,還是平康裡,那都是屬於咱們大唐的,既然是屬於大唐的,隻要牽扯到賦稅,那就歸咱們戶部管,如果我真要找韓藝的麻煩,我還需要拿到這大殿上說嗎?”
戴計茫然道:“那尚書你為何讓下官去彈劾韓藝?”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彈劾一定不會奏效的,陛下剛剛提拔韓藝上來,如果就讓你這麼一彈劾,就被罷官了,那陛下肯定會顏麵儘失,而且,今後還會稀罕陛下的榮恩?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且不說韓藝有理可循,那便是沒有理由,陛下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韓藝的。”
高履行說著一歎,道:“平康裡一直以來都是是非之地,而韓藝又身處在是非的漩渦當中,二者加在一起,那更是是非中的是非了,而如今北巷已經是一個市集,那麼就與我們戶部有著直接的關係,萬一哪天北巷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戶部極有可能會牽扯其中,這可是飛來的橫禍呀。我讓你去彈劾韓藝,實則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現在北巷是陛下特許的,而且是當著滿朝文武開的金口,那麼到時即便出了什麼事,也與我們戶部無關。”
戴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尚書說的,下官都明白,可下官不明白的是,韓藝不過就一田舍兒,咱們犯得著怕他嗎?”
“你是不怕,但我怕的很。”
戴計一愣,暗想,你都怕得很,我能不怕嗎?但是究竟怕什麼呢?
高履行又道:“這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也不是你能夠摻合的事,我隻能告訴你,韓藝如今是一個非常非常危險的人物,千萬莫要與他沾上關係,否則的話,後果不是你能夠承當的起。”
戴計聽得冷汗涔涔,顫聲道:“那---那咱們怎麼辦?”
“不辦便是最好的辦法。”
高履行道:“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這事就當成是特殊案列,畢竟皇上都開口了,不歸咱們戶部管了。你們不要成天就尋思著和這過不去,和那也過不去,退一萬步說,我們堂堂戶部,跑去跟一個小田舍兒爭吵,這就有麵子嗎?”
戴計被訓斥的滿臉大汗,道:“就算咱們不聞不問,但是兩市的店家也不會罷休的,如今客人都讓平康裡給搶走了。”
高履行終於皺了下眉頭,道:“我說戴計,你怎麼就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人家韓藝也沒有違法,客人自願上他們那裡去,這能怪得誰,難不成要我們戶部將那些人都綁來兩市嗎?你好歹也是一個戶部侍郎,該有官威的時候,又沒有,不該耍這官威的時候,又跑來我這耍給我看,你不知道告訴那些客人,我們戶部是為朝廷辦事的,可不是他們家的傭人,有本事他們自己去把客人搶回來也,他們三十六行不是行行都有行頭嗎?你叫他們自己想辦法去。哦,如果北巷又違法的行為,也彆來找咱們,你叫他們自己找官府去。”
戴計為難道:“我倒是不想來打擾尚書,可是萬一兩市的店家如果都關門了,那咱們戶部也難辭其咎啊!”
“什麼難辭其咎。”
高履行道:“我剛剛不都說了嗎,我們戶部是掌管天下稅賦的,就算兩市都關門了,店家都跑去平康裡開店了,對於咱們來說,不過也就是將左袋的錢,放到右袋,隻要他們沒有離開我們大唐,那就歸咱們管,我們戶部眼中不是哪一邊的買賣好,而是要盯著全局,這就跟下棋一樣,因一隅之利,而失了全局,這就叫做得不償失。如果全長安的店家大規模關門,那咱們才是難辭其咎,隻是挪個地方的話,跟咱們就沒有關係,況且,如今北巷開市集以來,這市場反而變得更好了,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道:“撇開其他的不過,這韓藝的確是一個人才,光憑他私人出錢弄什麼抽獎,我看這兩市就沒有一個商人比得上,他說得不錯,有競爭才有進步,以前兩市的那些大富商是想儘辦法來抬價,哪年沒有因為這事,來我們戶部磨嘴皮子,特彆是在貞觀時期,這糧價都被他們抬到天上去,我們戶部還得派人一個個找,求著他們將糧價降下來。現在好了,人家北巷的東西物美價廉,我看他們還怎麼抬這個價。”
戴計聽到這裡,才算是聽明白了,嗬嗬道:“下官明白了,如果他們自己內鬥的話,那咱們就樂的清閒了。”
高履行哼了一聲:“我好不容易休幾天病假,樂的一個自在,結果又讓你給擾了。”
戴計急忙起身道:“下官告退,下官告退。”
高履行根本沒有挽留他。
戴計走後,高履行苦笑的搖搖頭,可當目光落在這棋盤上,頓時定住了,思索良久,皺眉道:“這個戴計,來的真不是時候,我這棋局都讓他給搞亂了。”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漸漸深邃起來,麵泛難色道:“如此詭異、不遵循常理的棋局,我這子究竟該落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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