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艘船超重了,作為船長一定會將其中一個人扔下海,而不是大家抱著一塊沉入海底,這無關善惡,而是無奈之舉。
這就是長孫無忌妥協的原因,因為他代表的是一個集團,而不是一個舅舅,他必須要顧全大局,必須要為其他人著想,而不能因為張銘是他外甥,就一味的去保住張銘,這並不現實。
事情鬨到這地步,將皇室也給卷入進來,牽扯的人隻會越來越多,甚至於他都不敢再查下去,否則的話,可能會將矛頭引向自己,或者引向褚遂良等人,他不敢去冒險。
這是他的優勢,同樣也是他的劣勢。
相反,李治那邊就輕鬆多了,他沒有那麼多人要保護,就是保護韓藝一個人,就是挺韓藝。
但是他也不敢做得太過火了,他還是害怕長孫無忌,心裡也比較虛,長孫無忌的妥協,他已經是非常滿意了,相比較起來,張銘就顯得無關緊要了,反正不管怎麼樣,張銘是鐵定出局了,在這種情況下,李治還是選擇輕判張銘,給予兩邊一個緩和的空間,做得太過了,天知道長孫無忌會不會采取報複手段,他也得以大局為重。
但不管怎麼樣,李治都非常開心,喜笑顏開的將方才的事,告訴了武媚娘。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回戰勝長孫無忌,這也給予了他極大的信心,他當然會找武媚娘來分享他喜悅的心情。
可是武媚娘聽後,卻是非常平靜。
李治說著說著,見武媚娘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禁瞧了她一眼,道:“媚娘,你怎麼呢?”
武媚娘一怔,笑道:“臣妾沒事。”
“還說沒事。”
李治道:“你是不是認為朕不該輕饒張銘?”
武媚娘忙搖頭道:“臣妾認為陛下做的非常對,唯有寬容的君主才會受人愛戴。---隻是.....。”
李治道:“隻是什麼?”
武媚娘道:“隻是此案之所以能夠這麼快結束,以臣妾來看,皆因蔣獻之死。”
李治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可是是什麼人殺死蔣獻的呢?”
武媚娘搖搖頭,道:“臣妾也不知道。”
李治左思右想,兀自沒有線索,關鍵長孫無忌的仇人太多了,誰都有可能。
武媚娘道:“陛下,臣妾之所以這麼說,關鍵不在於是誰殺死蔣獻的,臣妾隻是想提醒一下陛下,此案能夠了結,一半可能要歸功於運氣,要論實力的話,國舅公還是占得絕對的上風,陛下想想看,在他們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兀自可以將案件拖延下去,陛下不可因此而得意忘形”
此話一出,李治的臉上高興的表情蕩然無存,雖然很掃興,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與長孫無忌的實力還是相差甚遠,問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武媚娘道:“陛下應該增強朝中勢力,不然的話,這種事遲早還會再發生的。”
李治道:“你指的是禦史大夫?”
武媚娘點點頭道:“這禦史大夫現今已經落入陛下的手中,國舅公他們絕不會再舉薦人上來,陛下一定要好好利用這個職位。”
李治沉吟片刻,道:“你是建議朕提拔韓藝上來?”
武媚娘點了下頭。
李治道:“不瞞你說,朕也想過,朕也非常願意,但是韓藝還是太年輕了,縱使舅舅他們不反對,其餘的大臣也會反對的。”
武媚娘道:“但是除了韓藝,陛下認為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沒有!
這答案幾乎不用考慮。
李治道:“但這是不可能的,韓藝的出身且不說,就憑他的資曆,他也當不了禦史大夫。”
武媚娘笑道:“陛下難道忘記國舅公是如何將張銘推上禦史大夫的嗎?”
李治一愣,道:“你的意思是先升韓藝為禦史中丞?”
武媚娘點點頭道:“其實禦史大夫常常空置,隻要禦史大夫空置,那麼禦史中丞便可掌控禦史台,而且相比較起來,禦史中丞受到的阻力將會更小一些。”
李治聽得稍稍點頭,他手上就韓藝一個得力助手,不升韓藝升誰,苦笑道:“看來朕又得去跟那些大臣周旋一番了。”
武媚娘又道:“除了韓藝以外,陛下還是得想儘辦法,拉攏一些大臣。”
李治點點頭道:“朕也是這般想的,隻是---!”
說到這裡,他又是一籌莫展,現在長孫無忌這麼強勢,沒有人敢站在他這邊,唯一可以跟長孫無忌對抗的山東士族,又是一些以自己家族利益為先的人,而且與皇室也有矛盾,放眼望去,還真不知道能夠去拉攏誰來。
......
......
大理寺!
“特派使,這些供詞怎麼處理?”
“呃...!”
韓藝望著成堆的供詞,頭疼的厲害,道:“燒了可不可以?”
王玄道淡淡道:“當然不行,這可是要記入在案的,雖然沒有什麼用。”
“那就送給大理寺吧!”
韓藝說著又道:“說真的,我認為大理寺應該吃我吃飯,我提前把他們完成了今年的業績,要知道現在才是年初啊!”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長孫無忌已經入宮妥協了,但是他們都明白,此案終於要到結束的時候了,韓藝都已經開始在進行掃尾工作了。
突然,一人快步走了進來,道:“啟稟特派使,太尉來了。”
“太尉?”
韓藝等人皆是一驚。
“看來結果已經出來了。”
韓藝隨即嗬嗬笑道。
幾人來到後堂,隻見長孫無忌正坐在矮榻上,喝著茶,他已經練就成古井不波的心境,從他臉上你完全看不出任何東西來。
“下官參見太尉。”
幾人上前行禮道。
長孫無忌笑嗬嗬道:“免禮,免禮。老夫深夜來此,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韓藝忙道:“豈敢,豈敢,太尉能夠來指導我們工作,那是我們的榮幸。”
長孫無忌嗬嗬笑了幾聲,道:“其實老夫此趟前來,是想見見張銘,不知可否?”
韓藝立刻道:“當然可以。太尉,這邊請。”
“那就有勞了。”長孫無忌站起身來,向鄭善行他們道:“你們幾個就忙自己的事去吧,韓藝帶我過去就行了。”
“是。”
出得後堂,長孫無忌嗬嗬笑道:“你小子倒是挺膽大的,也不問問老夫是否有陛下的手諭,就允許老夫見張銘,你就不怕陛下到時怪罪下來。”
韓藝道:“太尉,我隻是一個六品小官而已,除非有陛下的手諭,禁止太尉見張銘,否則的話,就算給下官十個膽,下官也不敢阻擾太尉啊!”
長孫無忌笑道:“若是老夫前幾日來呢?”
“任何時候都是如此。”
韓藝說著,又道:“不過下官以為若非有了結果,太尉是決計不會來這裡的。”
長孫無忌饒有興趣道:“為何?”
韓藝道:“像太尉這麼驕傲的人,肯定不屑於玩這些手段。”
長孫無忌聽得哈哈一笑,道:“老夫當了幾十年的宰相,倒是被你一個小子看穿了。”
“不敢,不敢。”
韓藝頷首道。
長孫無忌又道:“那依你所見,老夫這一回輸在哪裡?”
韓藝道:“輸在太強大了。”
“哦?這話倒是稀奇,願聞其詳。”
“太尉勢力龐大,但是卻因事發突然,而沒有獲得主動權,從而導致首尾難顧,為顧大局,往後退一小步,也在情理之中。”韓藝道。
長孫無忌瞧著韓藝片刻,歎道:“是啊!此番結果雖是意料之外,但卻在情理之中。”說著,他低聲道:“人是不是你殺的?”
韓藝果斷道:“不是。”
“她呢?”
“不太像!如果是他的話,絕不可能派一個女人,而且還留下這麼多活口。”
“老夫也知道不是他,老夫問的是她。”
韓藝迷糊的眨了眨眼,突然一怔,道:“她?不可能吧,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她深居後院,怎麼可能?她就更該殺人滅口了。”
長孫無忌眯了眯眼,道:“這老夫也知道,但是刺客是個女人,老夫不禁就想到了她。”
韓藝也皺眉沉思起來,對呀!我雖然敢確定不是李治乾的,但是無此不能排除是不是武媚娘乾的,她可是我泱泱****第一女帝呀,她若這麼做,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長孫無忌渾濁的雙目突然閃過一抹殺氣,道:“但不管是誰乾的,老夫一定要將這凶手給找出來。”
對方明顯是衝著他來的,而且出手這麼陰,他肯定要將這凶手給找出來。
說話間,二人來到一家大理寺東南角的一個小院內。
韓藝吩咐留在門口的士兵開門,道:“太尉請。”
長孫無忌點頭道:“麻煩你了。”
說完,他就走了進去,來到屋前,站立片刻,突然他輕輕一歎,道:“開門吧。”
“是!”
這門一打開,隻見裡麵非常昏暗、簡陋,但是比牢房又要強上一萬倍,張銘坐在床上,披頭散發,雙眼布滿了血絲,一臉憔悴,忽見長孫無忌來了,不禁震驚不已,都忘記行禮了。
長孫無忌一語不發,走到屋內。
“舅舅!”
張銘猛地反應過來,急忙下床來,跪在地上,磕頭道:“舅舅,侄兒讓你丟臉了,侄兒對不起你。”
長孫無忌見他這般模樣,倒也不忍怪他,坐在床邊,歎了口氣道:“站起來說話。---怎麼,連舅舅的話都不聽了。”
“侄兒不敢。”
張銘這才站了起來,低著頭,他也明白長孫無忌在自己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見到長孫無忌,心中的確是愧疚不已。
長孫無忌瞧了張銘一眼,道:“銘兒,結果已經出來了,你將會被發配桂州。”
張銘渾身顫抖一下,低頭不語,雙目充滿了不甘,要知道他才當上禦史大夫啊!
長孫無忌道:“舅舅相信這人肯定不是你殺的,但是始終是你做錯了,既然做錯事了,那就應該受到懲罰,而且暫時的離開長安,對你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每個人都會做錯事,舅舅以前也做過不少糊塗事,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活著,活著就有改錯的機會,活著就有翻身的可能,雖然陛下將會下旨讓你永世不得回長安,但是你還年輕,不要輕易放棄,曆史上有許多名臣都是幾起幾落,隻要你能夠做忍耐,堅持,舅舅相信你遲早還是會回到長安來的。”
這話看似安慰,其實也算是一個承諾,沒有他的幫助,張銘是很難再回長安的。
張銘聽罷,再度跪在地上,道:“舅舅的諄諄教誨,侄兒定當銘記於心,侄兒不會再讓舅舅失望了。”
“好好好!”
長孫無忌嗬嗬一笑,伸手扶起張銘,讓他坐在自己邊上,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道:“銘兒,這患難見真情啊,我那侄媳婦是一個好女人,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她能在這時候都還義無反顧的支持你,相信你,並且願意賠上自己的名聲,這才是賢妻良母,你能娶她為妻,真的是你的福氣,有她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不少,你今後要好好待人家,可莫要再辜負她了。”
張銘聽得眼眶一紅,淚水一個勁的往下掉,心中是萬分後悔,表麵上看,蔣秦氏無論在姿色,還是才學方麵都要勝過張謝氏,但是真正到了這緊要關頭,張謝氏就展現出自己的堅強來,不顧一切的去支持張銘,支撐著這個家,做了最明智的選擇,如果她也倒打一耙,那張銘早就玩完了,而蔣秦氏卻沒有任何主意,被蔣獻玩弄於鼓掌間。
但是你要說長孫無忌就一點不生張銘的氣嗎?
那肯定不是,長孫無忌心裡氣死了,栽培了十多年呀,瞬間化為烏有,這要不生氣那就真成佛了,隻是他知道,事已至此,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張銘需要的支持和包容,必須要激勵他振作起來,不管怎麼樣,張銘能力還是有的,由此可見,長孫無忌還是不願放棄他,不甘心啊!
舅甥二人在小屋內說了將近半個時辰,長孫無忌才起身離開了。他此行就一個目的,激勵和支持張銘,甚至都給了暗示,隻要你改過自新,堅持下去,我一定會想辦法將你弄回長安來。
長孫無忌何許人也,他的到來,就已經是對張銘最大的激勵了,他的話對於張銘而言,就是一種莫大的激勵。
韓藝心裡其實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但是他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如果張銘還能回來,或者說回來時,還能對他造成威脅,那他混得就是相當失敗了。
送走長孫無忌後,韓藝伸展了個懶腰,道:“總算是結束了。”
話音未落,就見鄭善行、王玄道二人急匆匆從裡麵走了出來。
“韓小哥,大事不好了。”鄭善行急切道。
韓藝驚道:“出什麼事呢?”
王玄道也是一臉憂慮道:“師卦他不見了。”
韓藝一怔,道:“什---什麼事?剛才他不還在這裡嗎?”
王玄道道:“太尉來了之後,他就不見了。”
日!開什麼玩笑!韓藝頭疼道:“我想我們得馬上進宮一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