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江池以東,一個個的小山丘,起起伏伏。此時天還顯得有些昏暗,寒霧蒙蒙,夾帶著一股刺骨的寒冷。
在其中的一個小山丘上,隻見一人身裹皮製的袍子,坐在兩塊石碑的中間,手提著一個酒壇,而在他腳下已經放著了四個空酒壇了。
此人正是崔平仲,這裡埋著兩個他最愛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另一個則是他的大女兒。
“啊呀!又被你搶先一步了!”
聽得一個慵懶的聲音,寒霧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過來。
崔平仲一笑,道:“你也來的挺早的。”
來人正是元鷲,隻見他手拿一束蘭花和一束梅花,元家作為園林之王,家裡肯定有溫室種花,隻是成本非常高,“我就是希望能夠早你一回,沒有想到---哇!都喝了四壇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崔平仲笑道:“昨晚睡不著,就過來坐坐。”
“這大冷天的來山上坐,真是一個瘋子!”
元鷲搖搖頭,徑直上前來,將那束蘭花放在右邊的墓碑前,蹲了下來,朝著墓碑道:“芷兒,飛叔叔來看你了,你這丫頭也真是的,飛叔叔一個恁地樂觀、開朗的人,每到今日,心裡總是難過,總想著要是你還活著那該多好啊!唉...!哦,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爹爹肯定沒有跟你說。小妹和無衣都尋到了如意郎君,嘿嘿,你雖然聰明,但是一定猜不到,她們的如意郎君竟是同一個人。哈哈!”
崔平仲聽得直翻白眼。
元鷲念叨了好一會,站起身來,來到邊上那塊墓碑前,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他將那一束梅花放下,略帶一絲自嘲的笑道:“心梅,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當初我會輸給老崔這個瘋子了,因為我始終要比他慢一步啊!”
崔平仲哼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裡充好人,我說過,你的那份情,我永遠不會承認的。心梅若是跟著你這個花心之徒,肯定不會幸福的。”
元鷲嘴巴一歪,不屑道:“跟著你幸福,躺在這裡。”
崔平仲這一句話嗆得脖子都變粗了,趕緊喝口酒緩緩。
“要喝去一邊喝,彆打擾我跟心梅說話!”
元鷲瞪了崔平仲一眼,又向墓碑說道:“心梅,偷偷告訴你,最近我挺羨慕一個人,你知道我的,極少去羨慕彆人,一般都是彆人來羨慕我,唯獨此人例外,此人名叫韓藝。這小子豔福不淺呀,我小妹和無衣都鐘意他,可把我羨慕壞了。你說要是老崔是個女的,那該多好啊!這兩女一男,什麼事都好說,可是偏偏咱們是兩男一女,偏偏受傷的還是我,你說我應不應該羨慕韓藝那混小子。”
崔平仲聽他胡說八道,實在忍受不了了,起身便往山下走去。
元鷲目光一瞥,偷笑道:“心梅勿怪,我那樣說,隻是想把老崔趕走,咱們倆說說悄悄話。”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崔平仲聽到了,他停頓了一下,隨即無奈的苦笑一聲,便下得山去了。
......
天漸漸亮了起來,元鷲剛離開不久,這座小山丘又迎來一批的客人,正是崔戢刃、崔紅綾、獨孤無月、崔瑩瑩。
原來今日正是那崔大姐的忌日。
崔紅綾和崔瑩瑩每逢今日,總是難免一番哭泣。
而崔戢刃則是坐在前麵崔平仲坐過的地方,沉默不語,他始終覺得大姐的死,是他促成的,這也是他永遠無法痊愈的傷痛。
隨後王玄道、盧師卦、鄭善行、元烈虎、長孫延幾人也到了,幾人又一塊將兩座墳墓清理一下,然後一塊下山去了。
到了下午時分,一個妙齡少婦來到山丘上,她將手中的蘭花和梅花分彆放在兩塊墓碑前,然後蹲在右邊的墓碑前,神色一片哀傷,輕聲說道:“大姐,小妹來看你了,你和萬二哥都還好麼,希望在那邊沒有人再欺負你們了。”
此女正是蕭無衣。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被寒風吹得冰冷的墓碑,回想起當年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歲月,懷念之餘,更是不舍,一股無儘的悔意湧上心頭來,眼眶漸漸紅潤了,一滴眼淚忽然順著那白皙光滑肌膚流了下來,過得好半響,隻聽她哽咽道:“大姐!對不起!雖然小妹在牡丹姐麵前一直都不願承認,但其實若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就是拚了性命,也一定會阻止你跟萬二哥在一起的,那樣的話,至少你就不會離我而去了。都怪我太任性了,是我害了你。”
說到後麵,她便是難以自禁,她無限的渴望崔大姐能夠活過來,扶著墓碑的手是粉拳緊握,雙膝脫力般的跪了下去,淚如雨下,渾身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沒有比永遠的失去更加讓人悲傷了。
過得一會兒,忽聞一陣緩慢卻又沉重的腳步聲,蕭無衣倏地站起身來,顧不得取絲帕,直接用衣袖擦乾臉上的淚水,斜目尋聲瞧去,隻見一個極其高挑的女人走了上來,同樣的,她手中也捧著兩束花,一束蘭花,一束梅花。
正是元牡丹。
元牡丹見到蕭無衣,稍微停頓了一下,充滿複雜的目光看了蕭無衣,又眼瞼低垂,似在躲避著什麼,緩步上前,將兩束花分彆放在兩塊墓碑前麵。
一旁的蕭無衣斜目一瞥,笑道:“記得每回你來祭拜大姐的時候,都要將我的花扔到一邊,為何今年沒有扔了。”
元牡丹凝視著墓碑,沉默不語。
蕭無衣又笑吟吟道:“也不知你是幡然醒悟了,還是心中有鬼。”
元牡丹微微皺眉,測過身來,望著蕭無衣,道:“為何我前麵幾日去找你,你都避而不見。大姐都已經走了這麼久,我們本不應來打擾她。”
“其實你有很多機會見我,可是你都沒有出現,為何偏偏在這幾日急著見我?”蕭無衣輕輕一笑,又道:“而且小妹一直都認為我們三姐妹是無話不談的,如果大姐還活著的話,我們也一定會來找她主持公道,不是嗎?”
元牡丹囁嚅幾回,才道:“此事不需要大姐來主持公道,是我對不起你。”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將那一個耳光還給你。”
蕭無衣嘴角一揚,露出那一抹邪惡的笑容。
元牡丹黛眉一蹙,沒有做聲。
蕭無衣猛然揚起手來,朝著元牡丹的臉揮去。
元牡丹不閃不避,隻是雙目輕合,但臉上並沒有火辣辣疼痛,隻是覺得下巴劃過一絲涼意。
“多麼漂亮的臉蛋,難怪韓藝會恁地著迷。”蕭無衣食指輕輕勾了下元牡丹的下巴,十足輕佻,不該就是她比元牡丹矮上一些,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元牡丹黛眉緊蹙,士可殺不可辱呀,慍道:“你彆得寸進尺。”
實在是心中有愧,不然早就開打了,她也不是一個脾氣好的女人。
“想打架麼?”蕭無衣輕輕一笑,蓮步輕移,來到墓碑後麵,手臂輕輕搭在墓碑上,笑道:“儘管動手便是,我可沒有怕過你。”
元牡丹冷冷瞥了眼蕭無衣,幾番張唇,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怎麼?不敢麼?看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小。”蕭無衣螓首輕搖,又仰起臉來道:“我們還是說說你跟我夫君的事吧。”
元牡丹渾身輕輕一顫,目光躲避著,神色顯得非常緊張。
“大姐,你看牡丹姐像不像一個受審的犯人。”
蕭無衣朝著墓碑笑道,但立刻又向元牡丹正色道:“如果你想得到我的準許,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此話一出,元牡丹隻覺解脫了一般,繃緊的身子漸漸放鬆了下來,就剛才那一會兒工夫,她真是經曆了人生中最為煎熬的時刻,她一度都想逃離這裡,她甚至都羞愧到不敢直視那一塊墓碑。
蕭無衣又道:“牡丹姐,你不是常常說是我害死了大姐,為何今日你又要我來鼓勵你跟韓藝在一起,難道就不怕我將你給害死?其實我也害怕自己好心做錯事,害了牡丹姐你。另外,我覺得自己的幸福,就應該自己去爭取,大姐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當然,我和大姐都是笨人,就一根筋,不會變通,哪像牡丹姐你,聰明伶俐,總是想坐享其成也就罷了,還得變著法讓彆人求著你,讓你接受。牡丹姐真不愧是商人啊!小妹真是欽佩不已。”
元牡丹一直沉默不語,突然朝著墓碑道:“大姐,小妹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看你。”
言罷,她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蕭無衣喊道:“怎麼?就想放棄了麼?如果是的話,我敢肯定,你今後一定會後悔的,記住,你一定會後悔的。”
元牡丹毫無反應,仿佛沒有聽見似得,徑直下得山去。
等到她消失在山頭上,蕭無衣才收回目光來,神色透著一絲內疚,目光落在墓碑上,道:“大姐,你彆怪我,我也不想這麼做,但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如何能夠消弭牡丹姐心中的內疚。這都怪韓藝那混蛋,可是我拿那混蛋也沒有辦法,你若在天有靈,就托幾百個噩夢給韓藝,嚇他一年半載的,為我們姐妹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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